郑焞抱着阿羔回来。

    涵碧補秋居高而建,谭慕妍坐在窗边就看见郑焞单手抱了阿羔,右手抱着阿羔的双腿,阿羔就半个屁股坐在郑焞的手臂上,一只手揽着郑焞的脖子,郑焞三步并作两步的往上走,把一众仆从甩开一大截,就他们父子两人出现在谭慕妍的视线中。

    谭慕妍放下手里的账本看着眼中温馨的画面。

    郑焞真是一个美好的人,温柔的丈夫,合格的父亲……一点没有时下说抱孙不抱子的迂腐的浅见,从阿羔生下来,郑焞就学着抱那么一个小小的,柔弱的婴儿,去年她怀孕,郑焞就全然接过了抱阿羔这件事情,只要他在家,阿羔要缠着她总是他抱起来。

    真好看啊!

    《世说》有载王述爱其子王坦之,虽长大,犹抱置膝上,故有“膝上王文度”之称,那时候王文度已经有儿女且儿女都可以婚嫁了,谭慕妍美好的憧憬着,她的丈夫她的儿子父慈子孝将来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片刻,这父子二人已经在眼前了,谭慕妍摇着团扇迎上去,要把阿羔抱过来,道:“我已经备下晚膳了,你们在哪里用膳呢?”

    你们就是说郑焞和赵栎了,这个时辰来的,应该要用了晚膳再走吧。

    “他走了,我们也忙得很,你收拾些行李,我们今晚就走。”郑焞还抱着阿羔,左手接了谭慕妍的团扇扇风。

    谭慕妍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郑焞坐下来,把阿羔置于膝上道:“我还要出去,想带你一起走,这一趟就是回来接你的。”

    不然郑焞都不回京城,直接去了。

    蔚蓝的大海,广袤的草原,巍峨的雪山,景春景夏,色秋色冬,郑焞愿与谭慕妍同在,郑焞这样想着就这么做了。

    “我?”谭慕妍眼睛落在只穿了一件肚兜,胖乎乎圆滚滚的阿羔身上,这自然没有他的什么事儿,还有阿洌和阿漪,她可以不管孩子们就和郑焞一起走掉吗?

    “我已经去信与母亲说了,隔壁有大嫂,岳父岳母也在京城,还有这么多使唤的人,这还不能丢手吗?”郑焞的眼里对几个孩子没有任何的不舍,只是凝视着谭慕妍,道:“你不想出去走走吗?”

    “想啊!”

    谭慕妍本能的这样回答。

    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山看看水,也看一看外面的人,公主府再大,谭慕妍作为一个人,作为曾经自由过的,可以也有能力自由出门远行的人,怎么会不想呢。

    “只是……”

    谭慕妍把视线又落在阿羔身上,这辈子她成为了母亲,孩子们就羁绊着他。

    郑焞深吸一口气把阿羔放下来,放在圈椅上,道:“你没发现吗?他古灵精怪横行霸道,没有是非良善之心,孩子就是这样了,仗着我们爱他的心,越发的如此,我们离了他,他才能长大呢。阿羔是这样,阿洌阿漪也是这样,将来的孩子也是如此,你不要为了他们自困一生,不值得如此。”

    “啊呀,不要这样说孩子,说得他们好像小邪魔似的。”谭慕妍来捂着阿羔的耳朵,阿羔攀着谭慕妍的手,笑出来一口小米牙,笑着讨抱,对郑焞说的那段话没有理解,这就是还不懂事呢,不知道刚才被自己的父亲说了多大的坏话。

    谭慕妍依顺着他,就把阿羔抱了起来。

    阿羔被抱高了,身子就往左前方倾,那里有一张条案盛着几盘水果,他目标明确就是要吃果子。

    他可以吃的,每天傍晚都被投喂一份新鲜的瓜果,他惦记着呢。

    谭慕妍拿了一个沙果让他啃,怀里抱着啃果子起劲的孩子回想着郑焞的话,遥想着她的这一生。

    前年生了阿羔,今年生了阿洌阿漪,似她与郑焞如胶似漆的那般,她这一生的生育期,二十年总有吧,都要怀孩子带孩子的那么度过了,儿子以后又有孙子且不说,她就要被孩子们困住吗?

    她这一生不知道能活多长,怀孩子生孩子的风险她清楚的知道并且已经经历过了,她有时候想想,她这辈子若是改变不了早逝的命运,就要死在这里了。

    那也……没有办法。

    她的爱恨强烈而鲜明。

    她憎恶她的父母,就算身患重病她也没有乞求过他们拿出钱来给她治病,她只让他们在器官遗体的捐赠书上签字,死后把尸体扬了,与他们断个干净。

    现在她和郑焞是这样的恩爱,只要这份感情没有变,她耽于其间也是不可自拔。

    她已经是死过一回又一回的人了,生而望死,明天和死亡哪一个会先来呢?

    她时常会有这样的忧虑!

    她想一想,她是不甘心困在一座府邸之内,不管是现在的公主府还是将来的武陵郡王府,让她不要出门,她不甘心,她的曾经虽然贫穷困苦,也最终得到了她想要的自由。

    谭慕妍还没有出门,她对自由的渴望已经舒展开来,兴致盎然道:“我要出去,你去哪里?我们怎么走,是坐船还是坐马车?去多久,我想想带多少行李……嗨,也不用多带,都是累赘,我们既然出去了,外头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不要显眼了,我针线不行缝件衣裳还是很快的,做鞋费功夫,多带几双鞋。”

    “去东北,你随便收拾一些就可以了,总会有人接应着我们提前打点妥当的。”郑焞笑着回复道。

    谭慕妍也笑着道:“是我傻了。”

    如今不比未来,出门旅行有多么得便宜,但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若有为难,普通人家就不要过日子了。

    阿羔没有听懂,就是看见爹爹和妈妈说一句笑一笑,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像个傻子。

    谭慕妍揉揉阿羔肉嘟嘟的小下巴,道:“明天可不许哭啊!”

    郑焞把阿羔接过去,道:“让他哭,他哭够了知道了这招没用,以后也省些眼泪。”

    之前郑焞说阿羔古灵精怪没有是非善恶就在这里了,如果说他不懂事,他又渐渐懂了那么一点事,凡他所求若不应他,他就开始掉眼泪,还不知羞耻为何物发现他的眼泪挺管用的,真是说哭就哭了,看见谭慕妍抱着阿漪阿洌他不依,他们有得抱,他也马上要有抱抱,不给就哭哭,这样毫无礼让的抢夺就是没有是非。

    但是孩子终有一天要长大的,他要知道何为手足之情,在他们这样的人家,世人都想他们称孤道寡,孤立无援,他们要团结在一起才能守住这一份基业。

    谭慕妍忙活了一圈,拾起她的账本子道:“得先把上个月小作坊的银钱出入算清楚,上个月的工钱要发,柴米油盐要结账,多少人等着要钱呢,还有我们出去几个月,我得设一个监管让他们自决等我回来再算总账。”

    郑焞坐在谭慕妍旁边看着她算账,道:“你是真不爱喊名字,小作坊也不设一个招牌。”

    “中信堂的招牌是响亮了,逼格上去了也有各种限制,不能仕宦草芥都睡一张床啊!”

    谭慕妍这么说不是看不起人,只是阶级,永远存在。就像后世富人买得起名牌包包,穷人省吃俭用也买一个?

    穷人们一个个把名牌包包背起来,富人阶层脸都要绿了,奢侈品是地位和财富的象征啊。

    如今五属八类珍贵硬木家具就是这样的象征,非乡绅以上的人不能坐拥,谭慕妍现在的小作坊,能拿到边角料做点小玩意儿就要知足,真把名声打起来,那些玩意儿就必须卖贵了,钱是赚到了,路也走窄了。

    说一句嚣张的话。

    谭慕妍现在可以说:我不在乎钱。

    到了谭慕妍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要想着财富的平均而不是财富的集中,所以来活儿出货销货最重要,那样更多的人有活干有钱赚,也人人都消费得起,才是大同社会。

    谭慕妍算着上一个月的进货单,从中信堂买进的珍贵硬木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很多榆木,梓木,桃花木,桦木等等普通的木料,谭慕妍越算越得趣,道:“我就给她们赚一个手艺钱,我能赚多少无所谓的,赚多赚少是我气量的问题,但是我不能亏本,我本都赚不回来,就是我能力的问题了。”

    “是你算账的问题。”

    郑焞截住谭慕妍拨算盘的手指,把算盘珠子恢复成一定的数字,再把账册指出来。

    谭慕妍囧囧的道:“我的算学没有那么差,加加减减我很会的,再难我也会,就是这些字看得晕眼睛。”

    算术题全部是文字,她一辈子也不习惯,她有既定的思维,每次都要把文字在脑海中转变成数字才能算下去,现在急着出门,就急中出错了。

    郑焞坐在谭慕妍身边没有要代替的意思,道:“天要黑了,灯下算账更晕眼睛。”

    谭慕妍不好意思的捂了脸,趴在桌案上道:“赫晞,你会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我知道你比你表现出来的更加聪慧,而我却是才智有限,性情也不好,执拗孤僻,我今天不愿意去武安侯府就是我孤僻不合群,我的才能最多做个艺人,我的母亲反对二哥的话我也听讲去了,因为父母的托举我才能无忧无虑的生活,因为你喜欢我,我才能做现在的事,。我自己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怎么了?不就是算错了帐,你也不是第一次算错。”郑焞轻抚谭慕妍的脸,道:“今日这么多话。”

    谭慕妍握住郑焞的手。

    自由需要付出代价。

    出门在外有诸多的不便,哪里有住在京城,住在公主府那么安逸呢。

    但是郑焞邀她同往,她是一定要去的,因为她虽不能与郑焞比肩,也想要紧跟着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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