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叶茗跟在姜云身后,手上拿着个粽子,不吃,也不剥开,漫不经心地抛来抛去。

    这条街马上就要走到头了,前面的路人愈发稀少,房屋也寒酸起来,之前见到的都是些砖瓦房,结实的红木撑起房梁,上脊五条,四角蹲着几头小兽,守护家宅平安。再往前走,就都是茅草屋,墙面是泥土掺着碎草垒起来的,据说保温隔热,顶上是垒得整整齐齐的稻草,伸出墙壁一截,方便雨水流下。

    姜云手上剥好的粽子零星缀着几点红色,已经吃了大半,索性将剩下的一口全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去李顺家附近看看。”

    叶茗看着姜云面不改色,有些咂舌,问道:“那个顶撞父亲被父亲告上官府的男子?”

    “就是他,你知道他为什么会顶撞父亲吗?”

    “为什么?”

    “李大壮打死了李顺的媳妇儿。”

    叶茗有些错愕:“为了什么?”

    “不知道。”姜云耸了耸肩,咽下嘴里的东西,“所以要去打听打听。”

    就算长辈有资格教训晚辈,这已经打死了,按照解县令铁面无私的性格,怎么会轻易放李大壮回家?除非这李顺帮自己父亲瞒着此事,那既然如此,姜云又是怎么知道的?

    叶茗低下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怎么就那么巧,打死自己儿媳的人,就这样横死在外,也是判官所为吗?

    叶茗脑子在想,手也没停,余光瞥见姜云吃完了手里的东西,熟练地剥开自己手里的,递过去:“你怎么知道的?我在衙门里都没有听人提起这件事情。”

    姜云觉得自己吃不下了,看着递到手边的粽子,还是决定再吃一个。

    她接过粽子,解释道:“我遇见杨依依了,她告诉我的。”

    “还有关于判官的猜测,也是她告诉我的,据她所说,这里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次数多了,也不是没有人怀疑,不过大家只当是苍天有眼,降下神罚,专劈那些作恶多端的人。”

    “听着倒是很解气,不过也怪不得她要告诉你这件事。”

    姜云站定在叶茗身前,有些不可思议:“你不好奇杨依依是谁吗?”

    见姜云问了,叶茗配合地露出疑惑的表情:“是谁?”

    姜云泄气:“你真没劲,逗我玩儿呢?”

    叶茗记性不错,早就想起这杨依依是谁,装不知道,一是想逗逗姜云,二是不愿姜云七拐八拐记起那段不怎么好的回忆,他见过那个时候的姜云,在坟前枯坐半晌,一声不吭,索性往远了扯:“我记得,那个被灭门的杨家小姐嘛。”

    姜云沉默片刻,问道:“你不好奇吗,她怎么还活着。”

    叶茗耸了耸肩:“不好奇啊,人家的事,我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叶茗看着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姜云,兴许姜云还知道些什么别人不知道的,颇为纠结,或许还做了什么不是完全正确的决定。不过叶茗一点也不在乎,也无所谓,不管姜云做什么他都无所谓,好的坏的,正确如何?错误又如何?只要自己跟在她身后就好,张嘴便玩笑道,“还能全归功于我们战神一个人吗?你什么时候这么自恋了?”

    姜云将手里的粽子塞到叶茗嘴里:“吃吧,吃还能堵不住你的嘴?”

    “什么叫怪不得她会告诉我这件事?”姜云正了正神色。

    叶茗抱着必死的决心嚼了嚼嘴里的东西,紧皱的眉头却慢慢松开,一点不辣,这黑心店家!骗人!转念一想,也幸好是个黑心商家,不然受罪的不还是自己,又在心里对着这店家千恩万谢。

    “这么个自诩正义的一言堂,说不定哪天就正义到自己头上了,但凡仔细想想,都不会愿意。”

    “所以要借着你的手除掉这判官呗。”

    叶茗想了想,还是决定严谨一些:“或许一无所有的人愿意,反正许多事情求助无门,有个这样的判官最起码还可能帮自己报报不了的仇。”

    “那你是怎么想的?”姜云道。

    “我?”叶茗道,“说不好,我大仇得报,不信神佛,也不信判官,只信自己。”

    “还有你。”

    叶茗不知道姜云那日对自己伸出的手意味着什么,但总不能是讨厌自己,那就是说有一点,最起码是有一点喜欢自己的。所以他现如今已经不怕将自己的卑劣暴露给姜云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左右自己也还是有道德的,姜云也没道理对自己出手,只要脸皮厚些,死皮赖脸跟在她后面不就好了,她总不能赶自己走。

    人生短暂,如同白驹过隙,数十年也不过眨眼之间,索性便由着自己的心,做些想做的事情。

    “谁家的畜生不拴好!吃了我家的秧子!”

    姜云转头看去,一头发花白的老媪,胳膊上挎着筐,一手扯着被什么畜生啃咬过的豆苗,站在地头破口大骂,正准备过去问问,边上看热闹的大婶拉住她:“姑娘你过去做什么,上赶着找挨骂?”

    “你不是我们村里人,不知道,王大娘在我们村里是有名的抠门泼辣,你这样的小姑娘过去,一定有理说不清,还是别过去了吧。”大婶好心道。

    “可不是吗,先前收稻的时候,就能为了捡人家地里一个穗子,跟人家吵上半晌,自己家中种的红薯,红薯留着卖,自己跟猪抢吃的,吃红薯秧子,天黑了就睡觉,从来不点蜡烛,一年到头没见她买过什么东西,估计也用不了几文钱。”另一个婶子接着道。

    “话说回来,抠门都能理解,谁家也不宽裕,活在世上谁也离不开一个钱字,她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不是什么金锣大仙,没了钱就别想吃喝,病了就得去死,她一个寡妇,拉扯一个女儿长大,可不是要从牙缝里挤钱出来,所以她扣,她节俭大家都能明白。”

    “不过她那嫁出去的女儿死在夫家,都没见她掉几滴眼泪呢,更别说烧点纸钱了,真是冷心肠的。”

    姜云敏锐捕捉到话中的信息,这么小的地方,这说的可能就是李家媳妇:“她女儿可是嫁给了李顺?”

    “哟,姑娘还知道李顺呢?”

    “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这李顺为了自己媳妇,被自己亲爹告上公堂了,谁能不知道?”姜云知道李大壮的死讯多半还没传开,半真半假道。

    “城里都知道李顺是为了自己媳妇?传得这样快,我不怎么出门,还真不知道。”大婶道,“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两口子都是可怜人,媳妇被自己爹打死了,李顺跟爹动了手,闹到官老爷面前,也不敢说自己爹打死自己媳妇,媳妇丢了命,他丢了媳妇还挨了板子。”

    婶子压低声音,悄悄啐了一口:“老不死的!”

    “那婶子可知他为何要打死自己儿媳?”

    “你还真问对人了,我就住他家附近,那天正巧回家路过听见了,说是京城里有个官家小姐当了官,李大壮在家中喝了酒,骂了几句,说这事真是不像话,王芳,也就是那苦命的儿媳,没有顺着公爹的话往下说,反而说那官家小姐一定是了不得的人物。”

    “这下可惹了李大壮不高兴,接着酒意就拿东西往小芳身上招呼,我家中孩子唤我,我便没多停留,赶忙回了家,第二天就听说小芳死了。”

    “这老东西实在可恶,小芳也是,非要逞一时口舌之快,装听不见不就算了,跟他较什么劲!“

    “那官家小姐也是,好好做她的大家闺秀不好吗?非去掺和他们男人的事情。身为女人,纺搓麻线,织布制衣,言语得体,德容言功尚可,自是能找个好归宿。未嫁从父,已嫁从夫,夫死从子,不去犯那七出之条,谁也不能说我一句不是,夫家自是找不到借口休妻,真闹出什么荒唐事,族中长辈也会为我们做主。”

    “这样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那官家小姐不知是怎么想的,本是男外女内的事情,非要越过相公,去多那个嘴,做那做不来的事情,引得大家心思浮动,她命好,做什么都行,旁人若是效仿她,坏了名声嫁不出去不说,一个女人家自己也没本事谋生计,像小芳这样的倒霉蛋,命都丢了。”

    婶子说得眉飞色舞,姜云几次欲言又止,又在心里叹了口气,生生咽下嘴边的话,那老媪还在骂,几乎要走到几人跟前来:“是不是你,你家的畜生吃了我的东西,你得赔!”

    婶子们连忙后退:“你别乱咬人!可不是我家的!”便都散了去。

    老媪对姜云视若无睹,等人都走完了,一瘸一拐地又往地里去。

    姜云看着她的白发,只觉得心中酸涩,小心翼翼避开地里的豆苗,走到老媪身边,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老媪瞥见她小心翼翼下脚,弯腰拔出一棵草,不冷不热道:“跟着我做什么。”

    见老媪没了方才的泼辣样子,弯着腰显得身量更矮了些,瘦瘦小小的,姜云心中更不是滋味,老媪没了耐心,开始赶人:“走吧,别耽误我干活。”

    地不大,小小一块,若是放开了走,几步便能走到头,豆苗却照顾得很用心,长势喜人,周围不见什么杂草。

    “你女儿……”

    老媪头也不抬,打断姜云的话:“嫁出去了便是人家家的人了,跟我没有关系。”

    说着她抬起枯瘦的,皱巴巴的手,若无其事在脸上抹过,像是给自己擦汗:“不要跟我说。”

    姜云望了望春日里的天,凉风习习,阴云密布,不见阳光。

章节目录

退休战神再就业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时五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时五六并收藏退休战神再就业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