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希尔顿酒店。

    林悦的婚礼在3月份举办,因为倒春寒,婚礼仪式从户外改到了室内。

    林悦邀请了三位朋友当伴娘。

    沈荼跟另外一个大学室友梅梅提前两天到达酒店布置现场。

    因为前一天的连番彩排,沈荼本来觉得自己的泪腺已然罢工。

    确定以及肯定自己不会再为这种仪式感过盛的场面激动了。

    但新娘新郎交换戒指,漫天花雨从天降落的那一刻,沈荼还是落泪了。

    从青春懵懂的校园携手走过游刃有余的职场,再一起步入婚姻殿堂。

    这是极少数以圆满落幕的校园恋情。

    *

    盛大的婚礼仪式后,是敬酒环节。

    林悦换好敬酒礼服,看着跟在周璟身后的谈隽,给沈荼使了个眼色。

    在“愈色”的那一晚,沈荼一句简短而直白的“我希望他没有”差点将她震懵圈。

    林悦现在都记得沈荼说那话时眼底流淌的细碎光芒。

    像一朵白山茶倏然从枝头坠下,摇摇晃晃地砸在了行人的心尖上。

    她几乎在那一瞬间明白过来,为何五年来沈荼的感情生活都如同一潭死水。

    她从前以为是工作太忙,现在才知道是一直没放下。

    也是,否则怎么会连个快餐式的暧昧都没有。

    只是,这也瞒得太深了。

    她几乎日日跟她在一起,竟然也没察觉出她还有这旧情难忘的想法。

    幸好今日谈隽临时做了伴郎,她不介意助攻一波。

    *

    沈荼捏了捏因为不常穿高跟鞋而有些酸痛的脚。

    抬眼看了一眼站在新郎身后默不作声帮他挡酒的人。

    单眼皮,高鼻梁,睫毛很长,皮肤白到接近透明,是那种极少见的在合照时会直接曝光的白,但不会显得单薄,反而有种冷兵器的锋利。

    以及一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清冷与寂寥。

    眼皮半垂时,厌世感会达到巅峰。

    以至于时常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到高深莫测的地步。

    比例完美的身材包裹在剪裁得体的西装之下,甫一出现,就让周围人频频侧目。

    藏在骨子里的教养让他看起来随和淡然,多了一些可亲,捎带着那随时都会出鞘的锋利也被妥帖地藏了起来。

    让人不禁生出这柄利剑十分安全,可以亲近的错觉。

    但也仅仅是错觉。

    候场的时候有好几个女孩子满怀希冀地递上自己的微信,结果当然是折戟而归。

    随和只是他对外的尺度,礼貌而体面的包装。

    其实很有边界感。

    沈荼一直觉得这样一个人不会跟她有太深的牵扯。

    就如同她在高二上转学进入江中,又在高二下从江中转出,她于江中来说只是过客。

    她于他也只会是过客。

    大学真正在一起后,才知道利刃之下是一颗可以触碰的柔软的心。

    边界感也是一种保护。

    如果…可惜没有如果。

    但还有未来。

    如今的她,已经经得起风浪了。

    沈荼端起一杯红酒,在谈隽落座在斜对角的那一桌时,踩着高跟鞋走向了他的位置。

    她看了他一整天,所以知道他从来没有看过她。

    一次都没有。

    哪怕是接亲团玩游戏时,她与另一位伴娘同时向他发出挑战。

    他也选择回应别人。

    沈荼不清楚这样的举动代表着什么,是同样的放不下还是…不想再有牵扯了呢?

    但没有关系,五年后的沈荼与五年前不同,如今的她,有应对各种棘手场面的能力。

    也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她喜欢谈隽。

    喜欢到看一眼便心生欢喜。

    只要谈隽还没有女朋友…

    但很快,沈荼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抬眼看向婚宴大厅的入口。

    那里不知何时立了一个女孩。

    妆容精致,长发微卷,笑靥粲然。

    腕上一只粉劳闪亮,长裙挺括,盈盈而立。

    沈荼垂头,跟她今日的伴娘服一个色系。

    “阿隽…”

    门口的女孩又唤了一声,这一次谈隽明显也听见了。

    沈荼看见谈隽回头望向了大厅门口。

    站在门口的女孩立刻对他展露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沈荼看不见谈隽的反应,只能看见那女孩一步一步往他那里走。

    谈隽很快站起了身,大约同她说了几句话。

    沈荼听不清,却能清楚看到那女孩眼底闪烁的明亮光芒。

    还有越来越翘的嘴角。

    她的双手交叠在身后,偏头似在撒娇。

    不多时,便见谈隽朝那女孩点了点头,捞起搭在靠椅上的西装外套转身往外走。

    沈荼垂下了眸,她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

    她落座的地方是林悦单开给伴娘伴郎的一桌席面。

    梅梅跟林悦的高中闺蜜已经先回酒店房间休息了。

    所以这一桌只坐了她一个人。

    她抬起手中的酒杯想要一饮而尽。

    可是余光却不自觉地放在还站立在谈隽方才落座的那张桌子前的女孩身上。

    也许只是朋友呢?

    沈荼有些不抱希望地想。

    浓郁的刺激性的酒气充斥她的口腔。

    沈荼呛了酒,一张脸咳得通红。

    她还是适应不了洋酒,连啤酒都不行。

    她只能喝得惯那种乡土味浓重的甜米酒。

    伴娘服是浅色的,被红酒沾染,脏污的颜色非常明显。

    沈荼手忙脚乱地抽出几张纸擦拭身上的酒渍。

    “沈荼…你是沈荼吗?”略带迟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沈荼抬起头,发现刚才还站在几桌外的女孩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认识我?”沈荼握着纸巾的手有些无措。

    “我见过你的照片,还听说过你。”

    “还有你们的事。”

    女孩弯唇一笑,卧蚕在一双笑眼下微微鼓起,她生了一张天生讨人喜欢的脸蛋。

    “你听说过我们的事?”

    沈荼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指甲深扣进手心里,有些疼。

    谈隽是一个边界感极强的人。

    一个边界感强的人会在什么情况下跟别人分享过去的故事?

    沈荼抿住了唇。

    “当然啊,已经过去了嘛,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女孩大大方方地笑着,语气坦然自若,仿佛在说一件自然而然本该发生的事情。

    沈荼突然有些呼吸不过来,像失足落水的船客,潮水灌满鼻腔,窒息感传达四肢百骸,她甚至有片刻眩晕。

    唯有手心里的痛感愈发尖锐,刺激着她醒来。

    是啊,已经过去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

    方才那点幻想被打破了。

    沈荼强撑出一个体面又矜持的微笑,轻轻朝女孩点头。

    还没等她开口应承眼下这局面。

    女孩便拿起手中的手机,冲沈荼露了一个略带羞涩的笑。

    “哎,不说了,他发消息过来了,我得下去了。”

    “哒哒”的高跟鞋声远去,沈荼的身体迅速失温,四肢的力气全部抽空,只能凭借惯性与桌椅之间支撑出来的空间防止自己倒下。

    胸前似乎被人破开一个巨大的、她看不见的孔洞。

    黑魆魆的,还漏着风。

    想象与亲眼见证还是有差别的。

    哪怕她曾脑补过谈隽有女友的场景,也脑补过自己要如何在这种场景下表现得云淡风轻。

    但当现实不留情面地突击而来时,她还是会难过得无以复加。

    手足无措。

    冲鼻的酒味如鲠在喉,沈荼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

    这一次,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她所谓的五年里练就的炉火纯青的定力在今晚几个笑容里不堪一击。

    婚礼已经行进到尾声,林悦跟周璟虽然不用再敬酒,却不得不忙囿于人情交流。

    沈荼低着头,不想让自己的窘态被人注意到。

    直到黑色手工皮鞋的鞋尖出现在视野里,沈荼警觉地微抬上臂,借这不经意的动作自然将脸颊上的泪珠蹭去。

    抬起头,本已装点好的笑容僵住。

    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沈荼的眼眶还有些湿漉,下睫毛被泪水糊成了几簇。

    鼻子红红的,雪白的脸颊因为呛咳而蒙上了一层薄红。

    眼尾的那一抹粉更加明显,从淡粉变成了绯色。

    看起来有种惊心动魄的妍靡。

    这模样与好友们向来叫的那个外号别无二致。

    像极了一只眼睛红红鼻子红红的小兔子。

    沈荼眨了眨眼,将被泪水糊住的睫毛抖开。

    确定眼前出现的不是幻觉。

    单眼皮,高鼻梁,睫毛很长,皮肤很白。

    西装笔挺,一丝不苟。

    这不是谈隽还能是谁?

    沈荼甚至可以看清睫毛在他眼睑下方投下的阴影。

    大约喝多了酒的缘故,他眼里好似有水波潋滟。

    发丝抹了发胶,因为时间太长,已经有几缕微微垂下,勾出些不经意的懒散。

    可哪怕是这样,周身依旧笼罩着一层难以接近的疏离气场。

    沈荼轻轻抿唇,她在思索他为何会去而复返。

    不敢自作多情,沈荼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

    沈荼听见自己有些嘶哑的声音问道:“你在找她吗?”

    她现在与他相隔不过半臂,是今日来最近的距离。

    沈荼不自觉地想跟他再多说几句话,但一时找不到借口,便只好拿这个她本应避之不及的话题继续开口:“她刚刚走了。”

    谈隽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微蹙了下眉,不过很快又舒展开。

    因为很快,所以眼里还蓄着泪水的沈荼没有看见。

    在多余的眼泪要再次流出来时,沈荼飞快地捂住嘴咳嗽了几声。

    顺带将拇指按在眼角。

    谈隽听着眼前这人惊天动地的呛咳声,唇角微动,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视线落在沈荼手边的酒杯上。

    然后是沈荼身上因为酒渍被污染的伴娘服。

    最后定格在沈荼露出的脚踝处。

    那里贴了一个创可贴。

    林悦提供的伴娘鞋是专程请人定制的。

    但还是不可避免有些磨脚。

    等沈荼从咳嗽中缓过来,谈隽已经离开了。

    强撑的肩颈瞬间垮塌,倚在靠背上的手扶着微微晕眩的头。

    半晌后,胃部隐隐作痛。

    沈荼才记起她今天只吃了一小碗海鲜粥,早就饿过头了。

    这几年忙碌的工作让她很难规律生活,多少落下点胃病。

    方才又是一整杯红酒下肚。

    沈荼揉了揉有些不舒服的胃,瞥着这一桌还没有人动过的席面。

    都是上好的海鲜,早上从滨城空运过来的。

    沈荼却没有什么兴致。

    反而半垂着眼看向了旁边的红酒。

    理智告诉她现在不应该再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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