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香（2）
岐城无雨。
未名市却淅淅沥沥地落了。
余晖没打伞，雨滴从额边流过，一身肃穆的黑衣，在一边看着主持葬礼的殡仪馆工作人。礼拜六，放假的日子，来客络绎不绝。
这场葬礼遵循余悦琳的遗愿，一切从简。因为她的爷爷孟浩光与她去世相隔太近，所以爷孙二人的葬礼合并了。此时此刻，两张黑白遗像摆放在一起，很难让人接受这竟是两位隔了整整一辈的爷爷和孙女。
有人感叹，造化弄人。
也有人不着边际，太可惜了，大好的前程啊。
前程……
余晖将这两个字放进嘴里咀嚼，最终装不下去，眉眼里露出一些冰冷的意味。
但他还来不及嘲讽，就有更愤慨的——韩文娜已率先一步上去：“请保持安静。”
那人本想再说些什么，看见韩文娜因为愤怒紧绷的嘴角，立马噤了声。
余晖心情变好一点，打量到访的宾客，居然发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穿着棕色的大衣，风尘仆仆，连头发都有些乱，手上提着一束丁香花，周身也似乎带着花香一般。
来者像一朵闯入灰暗的丁香花，几乎吸引力在场所有宾客的注意。韩文娜负责登记，疾步过去：“请问您是？”
提着花的女性笑了一下：“我是林罂理，替贺北岛来看余小姐的。这是贺警官订的花。”说着，她还提了提手中的花束，上面还有一张卡片。
韩文娜没多想，道了声谢，接过。
林罂理很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用着少有的认真的语气：“逝者已逝，也请不要太过沉湎于悲伤——抱歉，我说得可能有点冒犯了。”
“没事，谢谢。”韩文娜再一次道谢。
林罂理四处看了看，遗像上的余悦琳笑靥如花，让她恍然所失。接着又打量了一下来客，不意外没发现贺北岛的影子，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余晖却明显感觉到，她在自己这个方向停留了少许。
雨声变轻了些。
进了郁金香出版社的内部，贺北岛才敢笃定这里确实荒废已久。纵然外部可以欺骗，信息可以伪造，纸张上堆积的厚灰却难以模仿。
抹去一部分，指尖就沾染上灰白的痕迹。
没关紧的窗户泄出几缕风，将纸张吹倒在地。贺北岛蹲下身，捡起纸时，才发现地上的碎渣。
这么多年来，她对某些东西再熟悉不过——那是录音笔的残片，黑色的外壳破损不堪，连电池都掉出来了，被人压变了形。
她捡起来，电池是锂硅电池，目前的高精尖之一。这种圆片型号的，岐城只有一家电子厂可以造。而且，日期在最近的两个月内。
贺北岛心脏发紧，被请入瓮的感觉让她万般不爽。
而在更里层，是一张二人照片。
“玫瑰案”开庭的那天，贺北岛败诉之后，主动找左然要了名片。拍摄的人应当坐在陪审或者旁听里，因为未成年，此案并非公开审理。只要贺北岛想，加上大数据中心和夏彦，根本不需要多久就能找出来是谁。
但是贺北岛不想。
因为她知道，根本没用。
从接下金世正的“玫瑰案”以来，她总感觉自己每一步都被人预料，或者干脆是按照别人设定好的路线在走——而这种不安的感觉，到余悦琳跳楼就已完全确定。家里被闯空门算不上什么，组织里的小喽啰谁都可以干，但这种和无形的对手交锋之感，确实只有他能给她。
贺北岛得以确定，她甚至不需要去面对园丁，而要直面那个让她痛苦数年的、本该因为韩行知设计的一场爆炸而灰飞烟灭的恶魔。
林也。
十八年前。
贺北岛第一次见林也的时候，她七岁，林也十七岁。
林也当时转学到岐城要考首都大学，所以借助在他们家里。贺北岛的爸爸妈妈对他很是欢迎，在他来之前就给他腾出了一个房间，甚至向家里做饭的菲佣交代了林也的口味偏好与忌口。
可以说是非常隆重的待遇了，因为那时候的小北岛——或者说，金梨都没有这样的照顾。
金梨小时候皮肤苍白又瘦弱，拍合照总是站在第一排，去食堂吃饭总会被阿姨格外照顾。但她长到七岁，一直都是同学中的小不点，为此，还总是收到奇怪的外号。但金梨不在意，她对外界是迟钝的，大多数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幼儿园的老师曾经跟来接送她的保姆委婉地说，这孩子可能有人格上的缺陷。
她太安静。
每天在幼儿园都是发呆、发呆、发呆。
保姆尽责地告诉了金梨的爸爸妈妈，两位相当出名的化学家。其中一个说“跟妈妈讲吧，我还在忙实验”，另一个则“无所谓，有就有呗”。
而当父母俩说出这些话时，金梨躲在厨房的门后面偷听。旁边是林也，少年时期他的就已经身高突破一米九，留着寸头，因为混血，所以看着有些成熟。但他见人总是笑着的，语气也从来是温和的。
他当然也听得到，但什么都没说。林也从冰箱一众水果里挑出为数不多的橙子，把水果刀洗干净之后就慢慢地切开。
金梨很久都没有反应，只是转身时偷偷地哭了。
林也蹲下身把切好的橙子递到金梨面前：“你要不要吃？”
金梨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很漂亮的眼睛。眼眶里的，却全是泪水。
金梨摇头。
林也就坐到她旁边，陪金梨坐了一个下午。吃光了金梨的橙子。
因为橙子而结的情谊，一直保留到被大火毁去。
贺北岛最后一次正面见到林也，就在两年以前。彼时她以“诗人”为代号，同韩行知进入组织的东南亚分部。金三角那一带历来是制毒贩毒的重灾区，近些年互联网和AI技术的兴起更是衍生出影响更加恶劣的金融诈骗。由于政治上的特殊性，组织在那里有雇佣兵，难以用正常方式进行调查。
贺北岛足够了解组织，而韩行知在卧底演戏方面是个天才。
东南亚不远，早就遍布暗桩。
贺北岛最后看见林也，是安排好的狙击手射出的子弹穿过他的胸膛。
这人居然没死。
未名市却淅淅沥沥地落了。
余晖没打伞，雨滴从额边流过，一身肃穆的黑衣，在一边看着主持葬礼的殡仪馆工作人。礼拜六，放假的日子，来客络绎不绝。
这场葬礼遵循余悦琳的遗愿，一切从简。因为她的爷爷孟浩光与她去世相隔太近，所以爷孙二人的葬礼合并了。此时此刻，两张黑白遗像摆放在一起，很难让人接受这竟是两位隔了整整一辈的爷爷和孙女。
有人感叹，造化弄人。
也有人不着边际，太可惜了，大好的前程啊。
前程……
余晖将这两个字放进嘴里咀嚼，最终装不下去，眉眼里露出一些冰冷的意味。
但他还来不及嘲讽，就有更愤慨的——韩文娜已率先一步上去：“请保持安静。”
那人本想再说些什么，看见韩文娜因为愤怒紧绷的嘴角，立马噤了声。
余晖心情变好一点，打量到访的宾客，居然发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穿着棕色的大衣，风尘仆仆，连头发都有些乱，手上提着一束丁香花，周身也似乎带着花香一般。
来者像一朵闯入灰暗的丁香花，几乎吸引力在场所有宾客的注意。韩文娜负责登记，疾步过去：“请问您是？”
提着花的女性笑了一下：“我是林罂理，替贺北岛来看余小姐的。这是贺警官订的花。”说着，她还提了提手中的花束，上面还有一张卡片。
韩文娜没多想，道了声谢，接过。
林罂理很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用着少有的认真的语气：“逝者已逝，也请不要太过沉湎于悲伤——抱歉，我说得可能有点冒犯了。”
“没事，谢谢。”韩文娜再一次道谢。
林罂理四处看了看，遗像上的余悦琳笑靥如花，让她恍然所失。接着又打量了一下来客，不意外没发现贺北岛的影子，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余晖却明显感觉到，她在自己这个方向停留了少许。
雨声变轻了些。
进了郁金香出版社的内部，贺北岛才敢笃定这里确实荒废已久。纵然外部可以欺骗，信息可以伪造，纸张上堆积的厚灰却难以模仿。
抹去一部分，指尖就沾染上灰白的痕迹。
没关紧的窗户泄出几缕风，将纸张吹倒在地。贺北岛蹲下身，捡起纸时，才发现地上的碎渣。
这么多年来，她对某些东西再熟悉不过——那是录音笔的残片，黑色的外壳破损不堪，连电池都掉出来了，被人压变了形。
她捡起来，电池是锂硅电池，目前的高精尖之一。这种圆片型号的，岐城只有一家电子厂可以造。而且，日期在最近的两个月内。
贺北岛心脏发紧，被请入瓮的感觉让她万般不爽。
而在更里层，是一张二人照片。
“玫瑰案”开庭的那天，贺北岛败诉之后，主动找左然要了名片。拍摄的人应当坐在陪审或者旁听里，因为未成年，此案并非公开审理。只要贺北岛想，加上大数据中心和夏彦，根本不需要多久就能找出来是谁。
但是贺北岛不想。
因为她知道，根本没用。
从接下金世正的“玫瑰案”以来，她总感觉自己每一步都被人预料，或者干脆是按照别人设定好的路线在走——而这种不安的感觉，到余悦琳跳楼就已完全确定。家里被闯空门算不上什么，组织里的小喽啰谁都可以干，但这种和无形的对手交锋之感，确实只有他能给她。
贺北岛得以确定，她甚至不需要去面对园丁，而要直面那个让她痛苦数年的、本该因为韩行知设计的一场爆炸而灰飞烟灭的恶魔。
林也。
十八年前。
贺北岛第一次见林也的时候，她七岁，林也十七岁。
林也当时转学到岐城要考首都大学，所以借助在他们家里。贺北岛的爸爸妈妈对他很是欢迎，在他来之前就给他腾出了一个房间，甚至向家里做饭的菲佣交代了林也的口味偏好与忌口。
可以说是非常隆重的待遇了，因为那时候的小北岛——或者说，金梨都没有这样的照顾。
金梨小时候皮肤苍白又瘦弱，拍合照总是站在第一排，去食堂吃饭总会被阿姨格外照顾。但她长到七岁，一直都是同学中的小不点，为此，还总是收到奇怪的外号。但金梨不在意，她对外界是迟钝的，大多数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幼儿园的老师曾经跟来接送她的保姆委婉地说，这孩子可能有人格上的缺陷。
她太安静。
每天在幼儿园都是发呆、发呆、发呆。
保姆尽责地告诉了金梨的爸爸妈妈，两位相当出名的化学家。其中一个说“跟妈妈讲吧，我还在忙实验”，另一个则“无所谓，有就有呗”。
而当父母俩说出这些话时，金梨躲在厨房的门后面偷听。旁边是林也，少年时期他的就已经身高突破一米九，留着寸头，因为混血，所以看着有些成熟。但他见人总是笑着的，语气也从来是温和的。
他当然也听得到，但什么都没说。林也从冰箱一众水果里挑出为数不多的橙子，把水果刀洗干净之后就慢慢地切开。
金梨很久都没有反应，只是转身时偷偷地哭了。
林也蹲下身把切好的橙子递到金梨面前：“你要不要吃？”
金梨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很漂亮的眼睛。眼眶里的，却全是泪水。
金梨摇头。
林也就坐到她旁边，陪金梨坐了一个下午。吃光了金梨的橙子。
因为橙子而结的情谊，一直保留到被大火毁去。
贺北岛最后一次正面见到林也，就在两年以前。彼时她以“诗人”为代号，同韩行知进入组织的东南亚分部。金三角那一带历来是制毒贩毒的重灾区，近些年互联网和AI技术的兴起更是衍生出影响更加恶劣的金融诈骗。由于政治上的特殊性，组织在那里有雇佣兵，难以用正常方式进行调查。
贺北岛足够了解组织，而韩行知在卧底演戏方面是个天才。
东南亚不远，早就遍布暗桩。
贺北岛最后看见林也，是安排好的狙击手射出的子弹穿过他的胸膛。
这人居然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