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筒子楼变成什么样了?

    外围墙壁翻新,统一的色调,墙面上刷满社区宣传语和国家反诈宣传知识,红色的大字一排整开。

    整片区域都划分为商铺区,临街都是店铺,只有这一栋大楼,像是钉子户,说是当初拆迁的时候也在规划范围内,但绝大部分住户不同意,闹了几年,又是写信举报、联名上访,又是跳楼威胁的,政府怕出事就暂时搁置了。

    后来拆迁的热潮过去后,大伙又开始懊悔,去街道办闹着说愿意拆迁,说筒子楼内部设施因为商铺的存在逐渐跟不上,老是停水,跳闸,影响生活质量。

    街道办反应上去,可政府说,现在兜里没钱。

    互相僵持不下,街道办怕破旧的筒子楼影响整体美观,就统一刷了墙漆,安慰居民说下次城区规划一定首先考虑这里。

    老旧的、黏着青苔的墙皮被剥落,换上新衣,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至于筒子楼里的人,过了十年,样貌也早就有了变化。

    姜南站在小馄饨门口,人来人往的,她想着仔细辨别每一个人,可一个人也认不出来,有点眼熟,但怎么都想不起名字。

    路过的大叔大婶们,也没人认出她。

    中年人的变化和青春期的小姑娘不一样,一个是长了几道皱纹,或者是添上几许白发,可后者却完全长开了,画上精致的眉毛,抹上口红,就完全变了模样。

    “南姐,你说这小馄饨铺开了这么多年,里面的肉怎么可能是老鼠肉,这不是砸招牌的事?反正我是不信,你怎么看?”江小杰关掉摄像机,站在角落里和姜南小声嘀咕:“这小事情找我们记者来有什么用,应该找市场监督管理局,要赔偿或者打官司,和我们完全没关系。”

    “你是民生记者,人家不找你找谁?找财经记者还是战地记者?”

    姜南目光依旧盯着筒子楼看,从这儿看过去,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清二楚。

    家家户户过道上都晾晒着衣服,风一吹,衣服就摆动起来,从三楼掉到二楼围栏上,从三楼直接飘到底楼的大槐树上。

    内衣内裤什么都有可能。

    光明正大挂在树上,白天没人好意思认领,一夜过去,树杈上什么都不剩了。

    摸着黑,寻着回家,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反正早上起来的时候,光秃秃的。

    筒子楼的东南角照旧插着一根杆子,尽头是国旗,筒子楼什么都破,就红旗崭新。

    “红旗飘飘,你是我的骄傲,红旗飘飘,我为你自豪……”

    那首《红旗飘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江小杰接着抱怨:“民生记者可真苦,昨天下大雨,商铺倒灌水,我爬进店里水都快到我膝盖了,我本来想随便拍两张照片交任务好了,店家非不让我走,让我拍清楚,把食品外包装,生产日期,受损情况全部拍进去,我光腿在水里站了三个小时,出来的时候脚都泡白了。”

    “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喝茶。”姜南笑了笑。

    沿街商铺的问题打过好几次投诉电话,都没有得到妥善解决,昨天雨太大,商家实在忍无可忍才找到电视台要求曝光这件事情。

    下大雨,同事都不愿意出来,领导就直接喊了年纪最小的江小杰,做为他的搭档,姜南也去了现场。

    后续联系到各个领域的负责人,等了一个多小时,12345督办中心主任、政府办公室主任、住建局局长都来了,看了一圈说是整片区域地势低,所以不利于水排出去,也在现场及时给出了治理方案。

    商家对于解决方法很满意,表示了万分感谢,临走前还拿了好几瓶水给姜南他们。

    江小杰一上车上就直接干掉两大瓶,说是辛勤劳动的回报。

    江小杰撇撇嘴,看着姜南,“喝什么茶,哪有心思喝茶,那时候我就光想着早点出来……你还笑,你当时不也在外面淋雨。”

    听到这话,姜南迟疑片刻,转过头淡声说:“可是我们替商家解决了问题,你不觉得很有成就感吗,每个行业都是辛苦的,你只看到自己的辛苦,忽略了别人,有钱人还有烦恼呢!”

    “我也想体会有钱人的烦恼。”

    顿了两秒,江小杰又一脸八卦,“南姐,别人辛苦也就罢了,你为什么也这么勤劳的工作,秉文哥那么有钱,送你的一根项链,都快抵上你两年工资了,我要是你,我就在家当富太太,每天上午睡到自然醒,下午去美容院做做保养,晚上再去顶奢大酒店吃个饭,这样的日子光是想想就开心。”

    姜南:“那要不,你嫁给张秉文?”

    江小杰犹豫许久:“我还是比较喜欢女人,还是找富婆更为靠谱。”

    姜南听得出他是开玩笑的话,在工作上江小杰任劳任怨,什么苦活都能干,上次还徒手去垃圾场翻垃圾。

    这人就是嘴贱,喜欢抱怨,三观还是正的。

    聊了一会,市场监督管理局的人就来了,三个男的,一个女的。

    互相打了招呼,也是熟人,之前有过接触。

    几个人进了馄饨铺,姜南也打算进去,脚步刚挪动一下就被后面的人拉住胳膊,她回头看,是谷志航。

    谷志航喘着气,脸憋得通红,说话断断续续:“跟我走。”

    “去哪?”

    谷志航很着急:“别问那么多。”

    姜南没动:“小馄饨铺的事情还没解决。”

    “不是什么老鼠肉,就是只蟑螂,还是那人自己带来放进汤里的,我有监控视频,那人也是开馄饨铺的,汤底和馄饨做的没我爸好,就想出这样下流的主意,就是个商家之间的恶意竞争,不是什么大新闻。”

    谷志航解释一通后,见姜南还是无动于衷,不耐烦地睨了她一眼,“周赫言受伤,快死翘翘了。”

    猝不及防,一个没预料到的消息。

    *

    周赫言穿了件白色的衬衫,衣袖挽起来一截,露出肌肉匀称的小臂。

    他将西装外套扔在床上,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背部碰到沙发的柔软,还是让他“嘶”地喊了一声。

    他从桌上拿了支烟,吸了两口,暂时算是麻痹掉半分疼痛。

    还没来得及再点上一根,门就被推开了。

    屋外强烈的光线与屋子里的黑暗形成对比,视线的冲击让他无法凝神,他皱眉盯着,“谷志航,你丫的有病,门都被你撞飞了。”

    算是毫无预兆,他抬头,对上的是姜南的目光。

    一条白色连衣裙,扎着高马尾,脸上是大方得体的淡妆,有些微微出汗,可看上去还是漂亮的。

    她的脸红扑扑,喘息声不大,可还是能从她起伏的胸口看出,她是奔过来的。

    周赫言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就愣在那,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回到了高中时。

    她也是这样跑回来,给感冒发烧的他熬上一碗热腾腾的生姜红糖水。

    姜南在开门的一刹那也站在原地没动。

    那晚过后的气氛有点微妙。

    周赫言的微信最后也没有发过来,这样的沉默整整持续一周。

    这一周,两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飘远了。

    周赫言往后靠了靠,垂眸看向姜南,眼神略有些复杂,“你怎么来了?”

    姜南还没开口,谷志航就咋咋唬唬地跑进来,手机端着碘伏和医用绷带,“我说你要死了,要去西天拜佛求经,要升天了,姜南一听,就来了。”

    周赫言白了两眼:“谷志航,我们两还不知道谁先走。”

    谷志航不屑:“我命指定比你长,我一不自残,二不去做那些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事情,我要是英年早逝,指定是被你咒死的,不,也有可能是被你克死的。”

    谷志航的声音不太高兴:“在克死我之前,麻烦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快三十的人,还以为自己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一脚踹飞男老师的大英雄吗?对方十几个人你就去打,打得过吗?要不是警察去,我怀疑你都躺那了,不死也得落一残疾。”

    周赫言没回他,动了动唇和姜南说:“进来坐。房间有点乱,没来得及收拾。”

    谷志航不依不饶:“哪来得及收拾,你心思压根不在网咖,你就说说这几天你哪天在文都?”

    周赫言不说话。

    谷志航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冲,他瞧着姜南进来坐在凳子上,他就把碘伏塞过去,“你帮他涂药,我没那么多闲工夫,他要是不愿意,你就别管他,让他等死好了,这么热的天伤口非化脓结痂不可。”

    火已经下去了,可他还是抹不开面子,“我去我爸那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这儿交给你。”

    门一砸就出去了,临了还是没给好脸色。

    周赫言下颚线紧绷看着她,姜南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你受伤了?伤哪了?怎么受伤的?”

    三连问,给周赫言问住了。

    他微抬肩膀,“后背。”

    姜南凉凉瞥他一眼:“脱衣服。”

    其实,姜南大二那年,见过周赫言一次。

    当时她一个人揣着兼职赚来的一千块,跟着电话里的指引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小镇上。

    酒店太贵,她就选择住在北城天街的青年旅舍里。

    旅舍里汇聚着五湖四海的人,穷游的学生,找灵感的作家,还有一些享受旅行乐趣的热闹者。

    姜南不一样,她到这是有目的的。

    她是来找姜宋的,对方说她要找的人在附近村庄里,这家青年旅舍有直通的大巴车去村子。

    一进旅舍,姜南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男的,戴着帽子和墨镜,男人看着外面,始终没瞧她一眼。

    但是她知道,那人是周赫言。

    那次她也受伤了,是周赫言找人来救的她,可他始终没有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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