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秉文二十五岁那年,他见过一个女人,她站在光亮里,唇红齿白,美艳动人。

    那一刻,他感觉周遭被施了魔法,一切事物都像是开了慢动作,他整个脑子都是发蒙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爱是突然降生的,毫无章法。

    它也许走过了漫天黄沙的荒凉沙漠,跨过无边无际的汹涌大海,才选中了她。

    他用了六年时间,从他父亲张学强的掌控中剥离出来,他逃避相亲,拒绝商业联姻,他开始努力想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接着,他想法设法去接近这个女人,他知道她有所求,所以他努力去迎合。

    那年,他总算是找到个正当借口正式踏进她的世界,他们约法三章,不谈感情,仅仅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

    原本以为四年时间,一千四百多天,他事无巨细都亲自过问,就算是一块寒冰也能捂热。

    可事与愿违,很多事情可以通过努力来获取,例如金钱、名利、学业有成,唯独感情不行。

    女人在第三年的时候,提出要断了这份光明正大却没有任何意义的情侣关系,他也想过要同意,那晚他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看着外面稀疏的星光,他买了张飞往墨西哥的机票。

    他逃离了这个有她的国家。

    他孤独的在那片陌生的地界行走,身旁走过许多人,他发现有一个背影很像她,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腿脚竟然不受控制地跟着背影走了好远,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心里还是很想拥有她的。

    “张秉文,你永远做不到洒脱的放手,除非你死掉。”

    他告诉自己。

    从墨西哥回来,他约了女人见面。

    他说让她再等等,感情可以培养的,他有时间,可以在漫长的岁月里等待她对他敞开心扉。

    女人被感动了,便有了之后的第四年。

    现在回想起这段过往,张秉文仍旧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硬生生剜去大半,那个伤口反复愈合,又被撕开,你瞧不见它血肉模糊,可却能感受到生不如死。

    他从烟盒里拨出一根烟,咬在嘴里。

    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早就丢满了烟头,青白色的烟雾包裹着客厅的角落,也将他团团围住。

    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微微侧过头,有人凑过来给他点烟。

    猩红色的光燃起,周身太过于模糊,女人的容颜被虚化,张秉文觉得自己瞧不真切。

    可他似乎又清晰地瞧见女人的眼里有光芒在闪动,她说:“张先生,抽烟对身体不好。”

    她洗过澡了,身上有香味,从肌肤传递出来,也或许是骨子里的媚香。

    他觉得自己会喜欢这样的味道。

    张秉文慢条斯理地整理好领口的领带,“过来。”

    他抬头眼神示意,让女人坐他腿上。

    “张先生。”姜词不太敢,她站在那里迟疑了一会,打火机都被快被她的指甲给抠坏了。

    张秉文神色淡漠,从餐厅回来到现在,他的情绪越来越差,姜词都看在眼里。

    她不笨,她知道刚才在餐厅里的那个女人对张秉文一定很重要,大家好像叫她姜南,和她的名字差不多,所以,他是因为这个才带她回来的吧。

    “过来!”

    张秉文这人耐心不足,迟迟等不到姜词有所反应,他伸手一把扯过她的胳膊,她很瘦弱,被他用力一扯就直接摔进怀里。

    头发丝上的香气比身上更浓,是乌木沉香的味道。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他单手抽烟,另外一只手摸着姜词的头发,顺滑柔软,乌黑发亮的头发沾染了烟味,不纯粹了。

    姜词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只穿了条吊带裙和轻薄底裤,她赤-裸的腿暴露在灯光下。

    两人离得太近,她实在害羞,耳朵和鼻尖都红了。

    后来,她鼓足勇气咬着唇抬头看他,他的眼窝很深,睫毛也长,可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忧郁。

    “曾经有一个。”她回道。

    张秉文没接话,咬着烟看她。

    姜词知道这是在等她继续讲下去:“他是我邻家的哥哥叫王剑锋,他比我大几岁,他成绩好,性格也好,每次见到他我都感觉像是阴天里见到了太阳,沙漠里见到了水源。”

    “那时候,我会站在家门口等他放学回家,只为看他一眼,我从来不敢和他打招呼,如果他看我,我也会立马把目光移向别的地方,那几年我连和他对视都不敢,我时常觉得自己疯了,时间长了,慢慢病态越来越严重,我开始从爸妈、邻居、朋友的口中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的消息,他考了第几名,或者他喜欢什么,有没有谈恋爱。”

    “后来他去了别的城市,我妈说他大学毕业就结婚了,我再也没见过他,或许,爱而不得才是人间常态,我千次万次在心底默念过他的名字,上帝并没有保佑我。”

    “念念不忘,没有回响,有的只是我给自己编织的牢笼和梦,我的爱困住了执迷不悟的自己罢了。”

    姜词眼圈发酸,暗恋说不出口。

    它是自己咽进肚子里的陈年老醋,酸甜苦辣,其中滋味外人岂能得知。

    “你还是不够喜欢他。”张秉文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爱而不得是人间常态,可在我这儿就是例外。”

    他将嘴里最后一口烟吐出。

    随后张秉文单手托着姜词的腰,让她的身体从他腿上脱离,他听见姜词微微的喘息声,在这夜空里被无限放大。

    他二十五岁时喜欢的那个女人只能是唯一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他不能容忍自己灵魂或者肉-体出轨。

    他有洁癖,爱一个人是完美的,灵魂和躯壳都必须是忠诚的。

    张秉文说:“今晚你就睡这,明天早上离开。”

    他将领口的第一粒纽扣扣上,领带也重新系紧,还是和原来一样,冷漠无情的去面对这个繁华喧闹的世界。

    出了门,张秉文发现刘杰在门口踱步,大概是看见他出来,节奏明显被打乱了。

    “张总。”刘杰吸了口气。

    “明早送她走,另外去医院把他弟弟的医药费交全。”

    刘杰点了点头,看着张秉文还是那副死德性,他喉结翻滚,还是没忍住:“张总,您要不要和姜小姐解释一下,这样的事情是个女的都会介意,姜小姐有可能嘴里没说出来,但是心里肯定很难过。”

    刘杰知道自己坏了规矩,本来不应该掺和老板的私事,可他觉得眼下没有人会替姜南说话,如果连他都保持沉默,那姜南不就成了被海淹没的孤舟了。

    张秉文瞥过去的眼神并不友善,声音冷而硬:“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临走前,张秉文又交代了句:“以后我不想看见她出现在我面前。”

    刘杰没处理过这样的桃色事件,张秉文一向洁身自好,从来不沾染这样的风尘。

    他想了想,虚心求教:“张总,你的意思是……这姜词小姐该怎么处理?”

    张秉文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眼刘杰:“我花钱是让你来吃白饭的!”

    刘杰蒙了一会,还没反应过来,一件深灰色的西装直接砸在他身上,张秉文的语调越发不悦:“去伦敦买一件一模一样的。”

    “好的,张总。”

    *

    收到张秉文的信息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姜南一边喝着姜青山煮的八宝粥,一边听姜青山讲起昨晚和蒋雯娟在一起吃饭的细节,听到精彩的地方,她忍不住笑了笑:“呦呦呦,你们还挺浪漫,下着雨还去谷叔叔店里吃小馄饨,爸,你是去显摆的吧?”

    姜青山头也不抬:“你就光知道数落我,没大没小。”

    “蒋阿姨人不错的,就冲着上次你生病住院,人家忙前忙后照顾你就足以证明她是个热心肠的人。”

    “我没说她不好。”

    姜青山难得一身正装,倒把当警察那时候的威严气质逼了出来,他将报纸翻了个面,版面上全是小广告,新出的那些新闻也是些没什么新意的旧故事。

    翻来翻去,看报纸的心情彻底没了,他点了根烟,又说:“和小张还在闹矛盾?”

    “没有。”

    “你撒谎。”

    “爸,我为什么要骗你。”

    姜青山不信:“你爸可是警察。”

    姜南回头看了眼,“那警察叔叔从哪分析出来,得到的这个结论?”

    姜青山知道姜南的性子,她认死理,脑袋里一根筋,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拼了命的要得到,不喜欢的东西就算是摆在她面前也无动于衷。

    那时候她和张秉文在一起,他知道其中缘由,也苦口婆心地劝过,可姜南不听。后来,两人居然破天荒的谈了四年,她大概是真的喜欢张秉文。

    不得不说,张秉文对姜南是真好,掏心掏肺的爱着她,甚至比他这个做爸爸的都好。

    现如今,他看透了,他不想再插手两人的事情,想着让他们顺其自然吧,儿孙自有儿孙福,可有些事情在眼前晃悠,他做不到真的不管不问。

    姜青山在开口与不开口之间犹豫,直到手上的烟快燃尽,他出声道:“昨晚小张在楼下等了一夜。”

    姜南疑惑:“大半夜你还没睡?是起来看星星还是月亮?”

    家里只有阳台的地方才能看见小区楼下,姜青山如果看见了张秉文,那势必就表示昨晚半夜他去了阳台,不是因为口渴或者起夜,阳台不适合干这些事情。

    “昨晚下雨哪来的月亮和星星。”

    “哦,那您是在赏雨。”

    姜青山听得出这是阴阳怪气的话:“别扯开话题。”

    “那你先告诉我,你半夜为什么不睡觉?是失眠吗?你去医院看过吗?”这是姜南能想到的最贴近现实的答案。

    姜青山没回答,只说:“小张到底怎么了?以前从没见你们两人闹矛盾闹得这么凶。”

    他闭口不谈为什么半夜会在阳台。

    姜青山有很严重的失眠症,偶尔整夜都能睡着,大多数时候都是很早就会醒来,大概半夜两三点。

    姜南睡眠浅,姜青山睡不着后通常不会待在客厅里,他生怕弄出什么动静会吵醒她,一般都是拿盒烟去阳台坐会,看看周围的风景,也顺便想想过去的事情。

    昨天半夜,他瞧见张秉文的那辆迈巴赫停在底楼的花坛那,忽明忽暗的路灯下,他倚靠着车在抽烟。

    一直从半夜停到天亮才走。

    “没怎么,冷战。”姜南不想让姜青山操心:“左不过是一些矫情的事情,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说话做事又不经脑子,这次是我的错。”

    姜青山没工夫跟她打太极:“是你的错,就好好跟小张道歉,人心都是肉长的,可不能真欺负了他。”

    姜南没做声。

    姜青山话到这也就戛然而止,再多说下去似乎不怎么妥当,教育孩子方面点到为止不那么伤害感情,免得下次姜南与他生分了。

    姜南拿出手机,张秉文的那条微信简简单单四个字:【还有三天】。

    她想回他一句话,可想来想去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就只是回了一个【嗯】。

    没什么情绪,不怎么高兴。

    连姜青山也看出来了,但凡没那么迟钝的人都能瞧出来,姜南有心事。

    姜南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晌午,江小杰带了新出炉的酥皮月饼她也没兴趣。

    江小杰放下月饼没有立即走,他仔细盯着姜南看,发现她神色凝重。

    他碎嘴子又犯了:“姐,你是不是和秉文哥吵架了?”

    “没有。”

    江小杰叹气:“你眼巴巴看了一上午手机,难不成不是在等秉文哥的电话?你……移情别恋了?”

    姜南:“采访稿写完了?”

    “早写完了。”

    姜南无奈扶额:“快走,我头疼!”

    姜南好说歹说总算是支走了江小杰,也在半个小时后接到了等待已久的电话。

    孙鹏说:“姜南,我那个朋友今晚到家,你明天可以出发过去了,你就暂时先住在他们家,对外就说你是他的远房表妹。”

    姜南抬腕看了看手表,下午还有个采访,结束后应该来得及去超市买点日用品。

    “好,我会小心行事。”

    那头口气变得有些担忧:“你确定一个人去真的可以吗?古宁村地理位置偏僻,民风彪悍,村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老农民,文化程度不高,怕是不怎么讲道理,你一个女人,凡事要小心,真有危险要记得及时报警,我和那个兄弟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让他照顾好你,就怕出什么预料外的事情。”

    姜南沉默片刻,说:“谢谢你,等我回来请你吃饭。”

    郭鹏笑笑:“如果真能找到姜宋,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年轻时候犯的错,他花了几年时间去弥补。

    可惜上帝并没有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大概是等不到大团圆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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