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是蓝色的火团,几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又轻又薄的黄符从袖口飞出,灼热的气浪打在脸上,沈翎下意识侧过脸。

    她从裂缝掉到此地,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狐火攻击了。

    狐火的攻势迅猛而狡猾,沈翎全神贯注,丝毫不敢懈怠,可她之前为了破开狐仙庙的大门,耗费了太多的精力,这会儿有些捉襟见肘,力不从心了。

    她一分神,便给了狐火可趁之机。

    一大团蓝焰绕过她的视野,以极其猛烈的速度朝她撞了过去,沈翎察觉到它时,已是躲闪不及。

    沈翎脸色微变,做好了受伤的心理准备,就在这时,有人一把抓住了她。

    蓝焰从她的脸颊擦肩而过,黑红色的祭祀服在空中旋转纠缠,沈翎抬眸,望进了青年着急担心的眼。

    谢扶渊不知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他的脸上有几道脏兮兮的伤痕,伤口破坏了俊美的容颜,却不损他的坚定,反而多了几分惹人心疼的破碎感。

    两人四目相对,谢扶渊刚想说什么,沈翎却眼神一变,伸手将他拽离原来的地方,桃木剑猛地刺了过去,蓝色的火星子劈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沈翎盯着完好的地面若有所思,片刻后,恍然道:“原来如此!四殿下,你快站到我的身后来。”

    谢扶渊愣了一下,没人知道,他刚才看见那一幕时,紧张得心都漏跳了一拍,他打定注意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沈翎,却没想到她主动要保护自己,刹那间,心好像化在了一片温水中。

    他早就知道,沈翎不是周国贵族养在后院的娇娇儿,她坚强勇敢,善良无畏,比那些纨绔公子强了不知多少,若非沈大将军出事,或许……她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谢扶渊默默站到了沈翎的身后,沈翎心神专注地扫视了一圈洞穴,最终将目光停留在某一处,以双手结印,金色的法印若隐若现,“……破!”

    随着声音落下,金色法印和狐火开始融合,蓝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火舌扭曲着跳跃,渐渐的,火焰慢慢变小,直到缩小成一个蓝色的、剔透珠子。

    沈翎伸出手,那蓝色珠子自动落在了她的掌心。

    谢扶渊凑了过来,“这是何物?”

    “幻珠。” 沈翎解释道:“刚刚的一切都是幻术,是这颗珠子制造出来的幻境。”

    只要大妖才能生出幻珠,而且这幻珠上的气息,和铃河那道废弃的镇水符上气息是一样的……

    沈翎沉思默想时,谢扶渊突然道:“阿翎,你看上面。”

    因为心中有思,沈翎没有注意到谢扶渊对她的称呼,她抬起头,空中慢慢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铃河年年水患,县衙不顾村中死活,还要我们足额上交粮税,民生艰难,苦不堪言啊!铃河村愿开山建庙,塑造神像,以香火供奉神狐,只求狐仙大人能保佑铃河村风调雨顺,太平安康!”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他一身黑红祭祀服,跪地叩首,言辞恳切。

    “你们可知,吾乃九尾妖狐,并非神佛,心里不害怕吗?” 主位上,男子青袍广袖,柔美温和,如果不是九条晃动的狐尾,看起来就是个翩翩如玉的公子。

    中年男人虔诚道:“水患之时,我亲眼见大人您出手救人,县衙尚且不作为,您却有一颗救助弱小的心,如此一来,是神是仙,是妖是鬼,又有什么区别呢?”

    狐妖面露悲悯,“吾盘踞此地多年,亦不忍见这片土地上有生灵受苦。既然你们主动寻求保护,吾,没有理由拒绝。”

    中年男人和他身后的村民大喜。

    狐妖继续道:“但是人妖殊途,妖强人弱,吾不能凭白受了你们的祭拜,还让你们担惊受怕,所以吾愿意和你们中的人结下妖契,以此为证,庇护铃河村。”

    “狐仙大人圣明!” 村民高呼道,有人犹豫出声:“咱们谁去和狐仙大人结契呀?”

    旁边有个村民毛遂自荐:“……狐仙大人,小人姓郑,是村里的里正,愿意侍奉狐仙大人。”

    “得了吧。” 一个村民小声嘀咕道:“每次村里发大水,就你们郑家跑最快,这次要不是辛山冒险作法请出狐仙大人,你还会管我们的死活?”

    其他人也想起了这茬,附和道:“就是就是,怎么看也是辛家的功劳……”

    辛山,就是方才的中年男子,听见吵闹的声音,回头呵斥道:“别吵,小心冲撞了狐仙大人。”

    他又看向狐妖,认真道:“此事由狐仙大人定夺,我们都无异议。”

    “吾觉得,你甚好。” 狐妖慢慢开口道:“你胆大心细,又通晓巫术,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辛山受宠若惊,磕头道:“谢狐仙大人垂怜,辛家会世代供奉大人,无怨无恨。”

    村民集体叩拜狐妖,郑姓里正也跟着磕头,眼中却藏着满满的嫉妒和不甘。

    画面定格。

    沈翎和谢扶渊对视一眼,沈翎心情复杂道:“原来这就是铃河百年无水患的原因。”

    这狐妖极通人性,庇护了铃河村百年,受了百年的香火,是一只功德无量的大妖。

    谢扶渊的关注的重点却不是狐妖,而是画面中所说的县衙不顾百姓死活。

    周国统治已经四百年有余,遭遇天灾,百姓们唯一的希望,竟是去求妖物的保护,于朝廷而言,是何其荒谬和讽刺。

    沈翎收好幻珠,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她随意一抹,道:“七杀火煞阵已经开始往地下渗透了,我们抓紧时间找到楚楚和阿屿,赶快出去。”

    谢扶渊点头,两人刚要离开,沈翎突然顿住脚步,她抬头望去,只见四面八方的阴邪之气,齐齐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

    黑压压的雾气簇拥着被藤蔓禁锢的少年,从外面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山中阴邪重,这少年此刻如同诱人的罂粟,盘中的肥羊,吸引着暗藏在阴暗角落中的阴灵。

    它们会啃食少年的灵魂,占据他的身体,直到他变成一个没有神智、只会听从命令的傀儡。

    望着眼前这骇人的一幕,玲珑尖声大笑,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惨死的家人,被推到的神像,滔天的洪水,被献祭的身体,地面干涸的血液,灼烧的残魂。

    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铃河村的人犯下的大罪?她失去了所有,他们凭什么还活着?

    她靠着微弱的力量,用巫术和鬼邪之力下咒,一年也不过死几个人。

    太慢了,况且,来不及了。

    玲珑笑着笑着就哭出了血泪,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癫狂至极。

    那团黑云中响起了咔哒咔哒的怪声,噪声不止,玲珑心满意足地靠近自己的大杀器。

    她杀不了的人,他会替自己完成。

    玲珑伸手去触摸最外围的黑气,那云团忽然快速旋转起来,她顷刻间就被绞去了手臂。

    她惊得后退一步,那云团形成了一个黑色的龙卷风,高速旋转之下,伴随着一声开裂的声响,漩涡中心走出了一道身影。

    少年黑发,红唇,血瞳,眼尾一抹诡异美艳的红。

    玲珑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威压,她的声音颤了颤,强装镇定地命令,“去,去杀了铃河村的所有人。”

    少年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瞬间移动到她的身边,死死地掐住了她的命脉。

    玲珑像是垂死挣扎的猎物,压根没有还手之力,心中的那股不甘支撑着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喊道:“……浮……欢……”

    下一刻,洞府中开始剧烈地摇晃,重新从地底攀出来藤蔓再次束缚了少年的四肢,头顶落下数不清的大石头,将空间隔出两个不同的天地。

    毒刺扎进洛观屿的身体,他只低头瞧了一眼,那藤蔓齐刷刷地断裂,可等挣脱掉藤蔓,玲珑早已经消失不见。

    少年脑子一片空白,茫然地在洞中行走,像是一个无情的刽子手,四处搜寻下一个攻击目标。

    *

    无岁剑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剑尖似乎在指引着什么地方,根据经验,剑有异常反应,一定是剑的主人出事了。

    李月楚心慌得厉害,顾不上太多,抱着剑往外跑,到了一处分岔路口,她拍了拍剑,“走哪边?”

    无岁剑往右挪了点,李月楚提着裙边,拔腿就跑,落下一路的清脆铃铛声。

    狐狸洞突然摇晃了起来,石块灰尘都纷纷往下砸,原本好好的一个洞府,这会儿就像被炮轰了一样。

    空气中越来越潮热,李月楚一边跑,一边躲,热得满头是汗,即将绕过一处拐角时,无岁剑突然安静了下来。

    “咦?”

    她惊讶地停下脚步,残余的蓝色狐火在在凹槽安安静静地亮着,一片从天而降的阴影将少女全部笼罩。

    李月楚缓缓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红瞳。

    洛观屿的模样快将她吓傻了,他的脸色雪白,唇色水润得像是涂了女儿家的口脂,瞳色血红,充满了无尽的杀意和戾气,眼角拖着一尾艳色,像极了勾人魂魄的艳鬼。

    少年身上被扎出了大大小小的窟窿,伤口不断涌出鲜血,将祭祀服颜色染得更深,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团黑云般的雾气。

    洛观屿盯着她,朝她出了手……

    李月楚瞪着乌亮的眼睛,速度比他更快,她像是和他击掌一般,贴上了他的掌心。

    冰冷和温热的接触,让少年瞳孔发生了微弱的变化。

    李月楚很快将自己的手指嵌进他的指缝中,以一个十指相扣的姿态,将他往里面拽。

    手腕上的铜钱红绳适时飞出一道红光,将他身后的黑气击溃。

    于此同时,外面响起了沈翎的声音,“奇怪,我方才明明看见她往这边来了,怎么突然不见了……”

    李月楚把他摁进了一个隐没的角落,少女身上热腾腾的,熏香一经蒸发,茉莉香浓得热烈。

    洛观屿一愣,似乎恢复了点神智,他轻微动了一动,一只雪白的手着急忙慌地捂住了他的嘴。

    少女有些气急败坏,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警告道:“安静点,要是被你师姐发现了你这个鬼样子,我可不会帮你。”

    谢扶渊在外面说:“咱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两道声音渐渐远去,李月楚探出脑袋,确认他们离开后,才松了一口气,她不经意回头,一双红瞳正安安静静地盯着她,莫名有些乖巧。

    李月楚有了前车之鉴,对着一双如此诡异的眼睛,下意识用手给他遮了起来,她小声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又帮了你一次,你可别恩将仇报啊!”

    洛观屿握住她的腕子,拉下遮住眼睛的手,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颤抖:“楚楚,帮人帮到底吧。”

    突然改变的称呼,和示弱讨好的态度,让李月楚有点毛骨悚然,说话都结巴了,“怎么……怎么帮?”

    “用你手中的剑,刺我的胸口。”少年平静道。

    “洛观屿,你疯啦?” 李月楚往后退了一步,因为过于震惊,音量有点大,吓得她立刻压低了声音,“你真以为你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吗?都伤成这样了,还要我刺你一剑。”

    虽然她之前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也不能趁人之危啊!

    “你若不这样做,很快就会成为我的手下亡魂。” 洛观屿抬眸看她,语气中莫名带着一种自我嘲弄。

    “这……” 李月楚犹豫片刻,然后一咬牙,“好吧,但这可是你叫我刺的,别回头又赖我,找我算账。”

    李月楚拔出无岁剑,剑尖指到他的胸口,对上少年的眼睛,心中竟有些不忍,僵持半天,她无奈道:“我下不了手……,哎,你……”

    洛观屿突然徒手握住剑刃,直直插进了自己的胸口,少年闷哼一声,站都站不住了。

    李月楚吓了个半死,丢掉手中的剑,扶着他坐下,因为太害怕,竟直接用手去捂他的胸口。

    五指间都是粘稠的温热血液,沾染到红绳上的血,悄无声息地被吞噬了。

    “你怎么每回都这样。” 李月楚心里难受,又有些害怕,“弄得到处都是伤,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把自己折腾死。”

    大量的失血,让洛观屿的体温流失得更快,他忍不住地往少女身上贴得更近。

    眸中的红一点一点地消散,慢慢地被深沉的黑取而代之。

    洛观屿冷得发抖,他慢慢摸到了少女捂在伤口上的手,手指挤进她的指缝,是和刚才一样的,十指相扣的方式。

    他想说什么,最终却只道:“别告诉我师姐。”

    李月楚听他这微弱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可千万别学电视剧中一睡不醒啊!

    她恶狠狠地警告道:“那你清醒点,千万别睡,你一旦睡着,我立马去给沈姐姐告状。”

    洛观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少年微微发力,牢牢锁住女孩儿的手指,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多么荒唐可笑啊,这个他曾经最讨厌的叶三小姐,竟然成了此时此刻的救命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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