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列士兵守在屋门前,屋内已经点起了灯火。

    县令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腹中饥饿难耐,身心双重折磨,几乎快要晕过去了。

    裴子轩打了个呵欠,看向一脸严肃的谢扶渊,道:“四殿下,你看,我们审了那么久,这家伙就是个庸官,咱何必浪费这时间,不如直接夺了他的官帽,打进大牢算了。”

    事实上,裴子轩对审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来是因为沈翎在场,后来沈翎离开,他却不好意思跟着走了,因为这显得他不务正业,会给沈翎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谁能想到,四皇子能从天亮审到天黑呀!

    四皇子对于朝堂的事情,向来认真严谨,裴子轩原本以为谢扶渊会反对他,没想到对方看了他一眼,竟点头赞同道:“裴五公子说得有道理。”

    裴子轩受宠若惊。

    谢扶渊又道:“只是此事和我表妹有关,我得上心一些。裴五公子知道的,我舅舅很重视楚楚,如今楚楚遭难,这县令脱不了干系,我作为她的哥哥,不能如此轻易地饶了他 。所以,我想请五公子帮我个忙。”

    裴子轩爽快道:“四殿下直说便是。”

    谢扶渊说:“麻烦你将楚楚请过来,我想听听她的看法。”

    “还是四殿下考虑得周全,叶三那个性子,不让她出出气,后面耍起脾气来麻烦得很。”  裴子轩想起那无法无天的叶家三小姐,深以为然道,“那殿下你先等一等,我这便去叫她过来。”

    裴子轩站起身,久坐腿麻,他嘶了一声,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等那单纯的少年离开,谢扶渊的目光落到那县令身上,平静的神色竟也让人心头害怕。

    年轻的皇子周身散发出强大的威压,压得那县令垂下头,不敢抬头往上看一眼。

    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戴着兜帽的黑夜人,他披着夜色而来,递给谢扶渊一个账册。

    县令顿时感觉不妙,而谢扶渊一目十行地扫过账册,平静的脸上竟隐隐有了怒气。

    按照大周的律法,百姓受灾,官府向上级汇报,得太守许可,及时开仓放粮,并且灾区百姓免除赋税三年,可铃河村那一年洪水,村民不但没有救济粮,余下几年里,甚至上缴了双倍的粮食。

    谢扶渊将账册砸到县令身上,冷厉道:“你可知,凭借这本账册,便可诛你九族。”

    县令原本是个滑头,听说金都有大人物到来,他早早准备好了应付的说辞,却未曾想到,大人物如此有来头,他进屋以后,才知道,眼前人竟然是大周四皇子!

    他硬着头皮用了原先的说辞真假参半,但事发不过一日,四皇子的人居然一日不到就将事情查得一清二楚。

    他苦心藏的账本,居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这里。此刻听见谢扶渊的话,县令直接吓晕了过去。

    谢扶渊冷冷地看着,让人用冷水将他浇醒。

    县令顶着一身水,终于崩溃了,他涕泗横流道:“殿下!殿下!下官冤枉啊!下官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哪里敢违抗朝廷的律例啊!”

    “是太守,太守下了死令,离州下辖各地,每年必须交上朝廷规定的双倍粮食,百姓交不出来,就用粮仓里往年的陈粮抵,我们县里早就被掏空了呀!”

    谢扶渊的眉头越皱越紧,屋内大气不敢出。

    旁边的黑衣人取下兜帽,竟是他的属下韩癸,因为伤还没好全,又奔波一日,他的唇色些苍白,韩癸犹豫了一下,道:“殿下,离州太守姓张,他的夫人,是崔家的庶女。”

    谢扶渊沉默片刻,他闭了闭眼睛,吩咐道:“韩癸,将此事传信给舅舅,切勿打草惊蛇。”

    “是。” 韩癸道,他看向吓得几乎要失禁的县令,说:“殿下,此人如何处置?”

    县令惊慌失措地求饶:“殿下,下官只是听从太守的命令,实在是冤枉啊,求殿下饶下官一命!”

    “冤?” 谢扶渊抬眸,眼中一片漠然,“你也不必将自己摘得那么干净,白纸黑字,真金白银,你从其中得了多少好处,需要本皇子亲口念给你听吗?”

    县令脸色惨白。

    谢扶渊并无同情和怜悯,他声如击玉,宣判了县令的结局:“铃河村鬼魂害人,致三十二名村民死亡,县令尸位素餐,愧对死去的人,最终——畏、罪、自、杀。”

    *

    夜色沉沉,天空没有月与星,院墙之外,士兵们照明的火把照亮半片天空。

    凉风顺着窗户送进屋内,那一豆灯火摇晃得更厉害了。

    少年只着中衣,衣领被女孩儿拉开一个口子,诡异的黑纹渐渐消失,露出清晰漂亮的锁骨,他黑润润的眸子里盛满了恶劣的笑意,凑到她耳边,声音维持着一贯伪装的温和与礼貌。

    “三小姐,你非礼我。”

    “……我非礼你?” 李月楚差点一口血吐出来,这简直就是恶人先告状!

    她眼睛扫过如铁般焊在腰间的手,望向少年的目光中充满了控诉,他喵的你怎么说出口的?

    窗口花瓶中的茉莉,被风吹得往屋内探头,却无意间偷窥了一场人间风月:只见屋内少女半压在少年身体前方,一只手拽着他的衣领,一只手撑在他的身侧,活像是刁蛮小姐趁火打劫,强迫良家小道长。

    洛观屿盯着她,两人挨得极近,呼吸可闻,他眉眼是笑,声音压得很低,语速极快,“是与不是又何妨?屋外那蠢货,一旦知晓什么就会闹得天下皆知,你说,他要是把事情传出去了,你表哥会怎么看你?”

    李月楚瞪着他,眼前那张笑意盈盈的脸竟是如此欠揍。

    窗外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符,一声接一声踩在少女敏感的神经上。

    洛观屿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她慌乱又无助的表情,心情慢慢好起来,连郁结在心头的阴霾似乎都散去了几分。

    李月楚轻易被他钳制住,这个时候,她才体会到什么叫做力量的绝对压制。

    无能使人狂怒,她突然停下一切无谓的挣扎,静静地看着洛观屿。

    洛观屿微笑:“……认输了?”

    李月楚朝着他冷笑一声,洛观屿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突然之间,视野里是少女骤然放大的脸——

    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少女的头发有些凌乱,心跳如雷鼓,她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邪门勇气,身体猛地往前一倾。

    洛观屿瞳孔一缩,唇角滑过一片温热柔软,像是春日不经意间擦过脸颊的一枝花,轻飘飘的,了无痕迹。

    唯有心头激起的酥酥麻麻和鼻尖缭绕不去的香味,告诉他,一切都不是作假。

    洛观屿僵住,李月楚却趁着这个档口,如泥鳅一般钻进了被子里。

    裴子轩的人影同时出现在窗口,挡住了往屋里灌进的风,灯火稳稳地定住,照亮少年的半边脸。

    木床并不宽阔,但好在李月楚整个人娇小,只要不是故意想暴露,就能完全隐藏在洛观屿的旁边。

    李月楚埋在被子里,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脸,这是个意外,她只是想吓他一下,谁能想到这家伙居然不躲?

    她周身都裹满了洛观屿的味道。

    那是一股冷檀香,味道很淡,平时都很难注意到,她吸了一口气,只感觉清清凉凉的,沁人心脾,很好闻。

    裴子轩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没看见叶楚楚的身影。洛观屿讨厌他,他对洛观屿也没什么好感,所以说话时很不客气,“喂,叶三呢?郑家那个小丫头不是说她来找你了吗?”

    少年的黑发披在两侧,如同失魂了一般,呆愣愣的,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

    裴子轩没耐心了,“怎么不说话,你聋了吗?”

    洛观屿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李月楚搞不清状况,拧了一下他的侧腰,提醒他说话,谁料到那少年竟闷哼了一声。

    那声音听着有几分怪异,不是痛苦,反而带着几分令人浮想联翩的意味。

    裴子轩愣了一下,看在沈翎的面子上,还是关心了一句,“……你怎么了?”

    洛观屿终于扭过头看他。

    暖黄的灯火下,少年的脸出现了一抹可疑的红,像是偷偷喝醉了酒,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吼:“滚!”

    李月楚被吓了一跳,生怕这两人又掐起来,她心一横,在被窝里一把抱住洛观屿,防止他又动心思想杀裴子轩。

    她贴近他的胸膛,却是愣住了……

    少年的胸腔剧烈起伏,耳边是疾风骤雨般的心跳,伴随着系统不断的叮叮当当的提醒:

    “叮——恭喜宿主,待攻略角色【洛观屿】好感度增加1%……”

    “叮——恭喜宿主,待攻略角色【洛观屿】好感度增加3%……”

    “叮——恭喜宿主,待攻略角色【洛观屿】好感度增加5%……”

    “……”

    李月楚整个人都是懵头懵脑的,是因为……身体接触,所以才突然这样吗?

    这厮竟如此纯情?

    她按耐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慢慢下移到少年的腰……

    “你又要做什么?”眼前的黑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灯火,和少年俏生生的脸。

    李月楚尴尬地收回手,坐起身,感觉自己像是个登徒浪子,不好意思道:“……我怕你和裴子轩打起来,想拦着点你。”

    “他走了吗?”她有意转移话题,越过他看向窗边,窗户不知什么时候竟合上了。

    “这么担心他,不如现在就出去找他。” 洛观屿恢复了以往的冷漠和礼貌,像是刺猬突然竖起了浑身的刺,“三小姐,在下要休息了,麻烦你离开。”

    李月楚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他对视,要不是好感度提醒还在断断续续地响,她真是信了他的邪。

    她盘腿坐好,决定趁此机会和他聊聊,“你说错了,我不是担心他,我是担心你。”

    洛观屿眼睫动了动,担心……他吗?

    少女把手肘撑在大腿上,托腮望着他道:“你虽然不肯告诉我,但是我大概猜到,你不能随随便便动用那些邪道,凡是一用,肯定会付出什么代价,你这回破火煞阵,必然也不仅仅是引来些阴物那么简单,对吧?”

    洛观屿看向她,眼中隐隐有戾气滚动,可他却迟迟没有要制止她的意图,,心中竟隐隐约约期待她接下来的话。

    “其实我也不是很好奇你的秘密。”李月楚说的是真心话,毕竟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就像她带着任务来这个世界一样。

    少女突然叹了口气,语气认真道:“但是,小洛公子啊,你稍微爱惜点自己吧,别每次都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瞧着挺让人害怕的。”

    “放心,吓不死你。”洛观屿脸色微变,声音讥诮。

    可少年却不如口中那般冷硬,他垂眸,心中哂笑,原来仅仅是那种程度,就已经算吓人了吗?

    “那如果被沈姐姐看到了呢?” 李月楚瞧见洛观屿明显顿了一下,她戳中了他心中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房间内安静了下来,就连好感度提醒都消失了。

    李月楚虽然心在滴血,可却并不觉得后悔,她咬牙继续说:“沈姐姐不是寻常女子,你若继续这样下去,难保她不会发现异常。”

    洛观屿沉默了一会儿,抬起眼皮,意味不明地望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灯火煌煌,墙壁上映着两道身影,少女语重心长地劝他:“洛观屿,如果你还能重回正道,那就不要一条路走到黑。世人难容异类,即便是血亲,也难免有所猜疑和忌惮,到了那个时候,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多可怜啊!”

    洛观屿神色一怔。

    他认真审视着对面的少女,想探究她的真实目的,可那双亮晶晶的杏子眼里,却观不出一丝虚情假意。

    这种陌生的关怀,竟让他有点无所适从,刺得喉咙干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洛观屿活在世上十余年,欺瞒最亲近的人,杀掉有威胁的人,戴着一张面具,战战兢兢,惶恐不安,既不能做个和沈翎一样的好人,又不愿彻底抛弃对世间的最后一点留念,做个光明磊落的恶人。

    这一路,如茫茫无路的雪夜,又似深不可测的暗流。

    天空里透出了一丝光,可他身处地狱,从来没有别的道可走,前方注定是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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