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鬼（十二）
旭日初升，山雾消散。树精在破晓之时突然停止了攻击，慢慢变回普通的草木，如果不是遍地的树枝残叶和新翻出的泥土，彷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士兵们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疲惫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随意地往地上或坐或躺。
裴子轩丢掉手中剑，重重倒在地面铺得厚厚一层的树叶上，哀声叹道：“吓死小爷了，我还以为要命丧于此了。”
谢扶渊收起双龙刀，他神情冷峻，脸部不知何时被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显得愈发威严。
他没有松懈，而是径直走到蜷缩在人群中心的思婉娘子，声音严肃得可怕，“楚楚当真是被树精抓走了吗？”
思婉娘子慌忙跪地垂首：“四皇子殿下，民妇句句属实，叶小姐金枝玉叶，民妇断然不敢拿她的性命开玩笑。”
谢扶渊锐利的目光中涌动着质疑，道：“既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那现在就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为何要违背官令深夜独自来曲陵，何时遇见楚楚，何时遇见树精，你们又是怎么分开的，所有的过程，全都事无巨细告诉我。”
思婉娘子身体颤了颤，一五一十地说着那时的情形。
沈翎望着谢扶渊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的后背，一条口子从衣裳的左肩划到腰部，露出里面纯白的里衣，隐隐约约可窥见血痕。
身为皇子，谢扶渊时刻都是冷静理智的，沈翎从未见他如此狼狈过，况且……那伤本该是她承受的。
一夜未歇，沈翎很想让他休息一会儿，处理一下伤口，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楚楚没有找到之前，每个人的心口都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思婉娘子说着说着，声音都开始抽噎：“……叶小姐为了救我，以身相护，最后被树精卷走，民妇拼了命的想把她救回来，可我伤了腿脚，又不通法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走，都是因为我，叶小姐才会遭此一难。”
“没想到叶三居然还有颗菩萨心。”裴子轩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他的声音难得有几分低落，“我们一群人对付树精都捉襟见肘，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大小姐，被树精抓走，恐怕早就……”
沈翎脸色一白，下意识反驳：“不会的，楚楚不会有事的。”
谢扶渊看似冷静，握紧双龙刀的手却暴起了青筋，他深吸一口气，厉声道：“不管如何，今日之内，活要见人，死……”
“表哥！”
寂静的山林里，不知从何处冒出少女欢喜的声音。
谢扶渊心头一震，闻声望去，只见山坡尽头，楚楚正一蹦一跳地朝他们们招手，“沈姐姐！表哥！”
沈翎神色惊喜，她看向谢扶渊：“殿下，是楚楚。”
“这家伙，真是福大命大！”裴子轩嘴上损得厉害，脸上也不自觉地扬起了笑，“殿下，阿翎，咱们赶紧去和她会和吧。”
他一回头，却早就不见这二人的身影。
*
“这件事不许告诉师姐。”洛观屿冰冷的声音将少女未说完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李月楚愣愣地望着他，那种厌恶又抗拒的眼神，和初见面时如出一辙，让她心头莫名一颤。
李月楚一直很清楚自己的任务，所以来到《斩邪》的世界后，无论洛观屿是什么态度，她都能以“和一个坏纸片人计较什么”的心态来面对，很少产生什么负面情绪。
就连在太守府时，洛观屿突然对她放狠话，她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一来他的心思本就捉摸不定，二来好感度一直在平稳上升，此次见面前已经达到65%。
量化的情感给了她很大的信心，她天真以为这种程度的好感度，就算达不到世俗意义上的喜欢，也至少是能交心的朋友。
可任何事情，一旦涉及到沈翎，那便是一处逆鳞。
冷冰冰的数字，在少年此刻的眼神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李月楚自诩脸皮厚，可此刻却感到几分难堪，她无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裙子，想和以前一样没脸没皮地打哈哈，唇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她沉默了一会儿，垂下头，只低低说了声：“哦，我知道了。”
原本叽叽喳喳的少女，如霜打的茄子般焉儿了下去，安静地从洛观屿身边走过。
少年眼神微变，下意识想拉着她，可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任由她的披帛擦过。
余下的路途，两人都一言未发。
昨夜紧急逃命时没有察觉，此刻风平山静，曲陵的山地反而变得难走起来。
遇到陡峭险峻的地方，女孩儿宁愿连滚带爬地在地上阴暗前行，也不愿意开口求助旁边的少年。
不知为何，路越走越险，途中经过一个半人高的石坡。
石壁上是潮湿的苔藓，上面是灌木和树林，遥遥一望，眼前滑溜溜的石坡竟是附近最容易爬上去的地方。
李月楚伸手去拽上面的野草，踩着石壁上凹进去的小坑，妄图借力爬上去，怎料那草被无法承受她的重量，被连根带起，她也顺势滑了下来。
真气人。
李月楚摊开手，昨夜掌心比磨破的地方又开始流血了。
她正出神，眼前突然晃过一道影子。
洛观屿拎着杜璟轻松跃上石坡，他转身回头，也不说话，只抱着剑冷眼看着她。
李月楚愣了一下，也不作声，继续想办法往上爬。
洛观屿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叶楚楚真是狼狈得可怜，衣衫被划开一道又一道口子，掌心再次被磨破，汗水打湿发丝，湿漉漉地贴在红彤彤的两侧脸颊。
明明有血降术，只要她一句话，袖手旁观的少年便任由她差遣，可她倔强地不开口。
李月楚再次脱力从陡坡上滑下去后，没再挣扎，直接原地躺平，准备歇一歇，她刚闭上眼睛，就感觉光被人遮住了。
她懒懒地睁开一只眼，瞧见洛观屿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李月楚筋疲力竭，肚子又饿，心里又委屈，实在没心情搭理他，只原地翻了个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谁料她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轰”的一声，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泥沙石砾扬了下来，打得她生疼。
这场景可太熟悉了！
李月楚几乎从地上弹射起来，有些欲哭无泪：“……又来？”
她左顾右盼，没有看见如绿云涌动的树精，却见石坡硬生生地被人从中间劈开了。
宽深的沟壑蔓延至山顶，像是一条平坦的通天大道。
李月楚眼神惊愕：……
始作俑者一声不吭地收起无岁剑，目不斜视地从她眼前走过。
无岁剑的威力极大，遭殃的不仅是那道她翻不过去的陡坡，还有附近的绿树。
剑气从树干中间穿过，只留下一道极细的痕迹，停滞一瞬后，树干从中间折断，砸向无法动弹的杜璟。
洛观屿挥手用银丝将他拽到安全地方，走向密林更深处。
李月楚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周围时不时响起石裂树倒的声音。
无岁剑下死了不知多少妖鬼，如今却沦为了一把用来开山路的柴刀。
确切来说不是开路，更像是发泄戾气。
李月楚望着四周狼藉无言以对，她都没有生那么大的气，这厮发什么疯？
这样奇怪而沉默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女孩眼尖地瞥见了谢扶渊和沈翎，那一瞬间她彷佛看见了亲人，兴奋地朝着他们大喊：“表哥！沈姐姐！”
洛观屿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了一群熟悉的身影，他刚移开目光，就看见楚楚一溜烟儿似的朝他们奔去。
那么兴奋，那么迫切。
少年望着她的背影片刻，又看向谢扶渊和沈翎，轻轻垂下眼睫。
主角团终于汇合，李月楚激动得给沈翎来了个熊抱，却感觉一道沉沉的目光落在后背。
谢扶渊的眼睛扫过她的全身，最终停留在那双血迹斑斑的手上，眉头皱得可以打结了。
李月楚悄悄把手往背后藏，心虚地叫了声：“……表哥。”
沈翎也注意到了她的伤，拉起她的手，眼中有疼惜，“楚楚，怎么伤成这样了？”
她的手心被磨破皮，已然有些发肿，就连手腕上都有伤。
沈翎眼神突然顿住，这是……阿屿从小戴在身上的铜钱红绳。
更重要的是，红绳之上，有她曾经在阿屿身上感知到的一闪而过的古怪气息。
沈翎下意识道：“这红绳……”
李月楚突然将手抽了出去，脸上露出个灿烂的笑，“你们别担心啦，都是些小伤，随便擦点药就好了。”
谢扶渊神色愈发冷沉，“为什么要偷偷跑出来？”
“我就是想和你们在一起。”李月楚自知理亏，认错态度很诚恳：“对不起，表哥，我知道错了。”
谢扶渊看她惨兮兮的样子，原本想训斥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道：“以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先确保自己的安危，且不可再如此莽撞。”
李月楚使劲儿点头，甚至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哟！叶三，怎么变成小可怜了？”裴子轩匆匆赶来，一见面就忍不住嘲笑。
李月楚攥紧拳头，作势要打他，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惊喜道：“思婉娘子！”
思婉娘子喜极而泣，“叶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都怪我连累了你。”
“说什么呢，我们不都好好的吗？哎，你别哭呀……”
洛观屿隐在暗处，如同一个局外人旁观着一切。
每个人都在为叶楚楚的平安归来欢欣鼓舞。
他竟不知，曾经跋扈蛮横的三小姐，何时变得如此招人喜欢。
沈翎无意一瞥，竟看见了以为尚在东篱学堂的师弟，她惊讶出声：“……阿屿？”
随着她的声音，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少年所在的地方。
众人惊讶地看着洛观屿，但更让他们吃惊的是，他身边原本失踪不见的杜璟。
思婉娘子一愣，身体僵硬地盯着不成人形的男人。
望着洛观屿看过来的目光，李月楚别扭地对大家道：“昨天晚上是洛公子救的我。”
*
这一夜有惊无险，甚至还带回了杜璟这个意外之喜。一行人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了东篱学堂。
刚到学堂门口，值守的官兵一见他们的身影，机灵的立刻转身进门，不多时，孙进便匆匆迎了出来。
“下官正准备带人去寻殿下，万幸殿下和诸位大人都平安无事……杜长史也找回来了。”
孙进看见杜璟时愣了愣，紧接着才单膝跪地谢罪：“下官有罪，曲陵的夜晚向来不太平，下官也习惯了入夜就闭门不出，昨夜早早睡下，竟不知出了此等大事，还请殿下责罚！”
裴子轩打了个呵欠，吵吵嚷嚷道：“昨晚那动静大得可以吵醒一头酣睡的猪，你说没听见，鬼才信！”
孙进看向他，谦卑地回：“裴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问一问齐大人。”
孙进的话音刚落，齐云便气喘吁吁地冲了出来，他连领子都没整理好，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
他颇为夸张地认罪：“四殿下，臣该死! 臣不该一个人在屋里睡大觉，让殿下在夜里奔波寻叶三小姐。”
裴子轩讶然：“齐云，你昨夜居然没在？”
齐云悻悻点头：“我睡着了，没听见外面的动静。”
裴子轩目瞪口呆，大概是因为出了金都后，齐云一直跟在他身边，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齐云昨夜也在场。
谢扶渊盯着孙进半晌，才开口道：“起来吧，昨夜事发突然，我原本也没有打算用你的人。”
他说完便直接进了大门，其他人紧随其后。
思婉娘子沉默地跟在沈翎身后，和孙进擦肩而过时，她突然抬起头，和孙进四目相对，复又垂下了脑袋。
孙进一愣，白纱下的那双眼睛，竟让他感觉有几分熟悉。
齐云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抖了抖衣袍上的灰尘，敏锐地察觉到一道视线，抬起眼，只望见少年摇晃的高马尾。
士兵们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疲惫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随意地往地上或坐或躺。
裴子轩丢掉手中剑，重重倒在地面铺得厚厚一层的树叶上，哀声叹道：“吓死小爷了，我还以为要命丧于此了。”
谢扶渊收起双龙刀，他神情冷峻，脸部不知何时被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显得愈发威严。
他没有松懈，而是径直走到蜷缩在人群中心的思婉娘子，声音严肃得可怕，“楚楚当真是被树精抓走了吗？”
思婉娘子慌忙跪地垂首：“四皇子殿下，民妇句句属实，叶小姐金枝玉叶，民妇断然不敢拿她的性命开玩笑。”
谢扶渊锐利的目光中涌动着质疑，道：“既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那现在就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为何要违背官令深夜独自来曲陵，何时遇见楚楚，何时遇见树精，你们又是怎么分开的，所有的过程，全都事无巨细告诉我。”
思婉娘子身体颤了颤，一五一十地说着那时的情形。
沈翎望着谢扶渊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的后背，一条口子从衣裳的左肩划到腰部，露出里面纯白的里衣，隐隐约约可窥见血痕。
身为皇子，谢扶渊时刻都是冷静理智的，沈翎从未见他如此狼狈过，况且……那伤本该是她承受的。
一夜未歇，沈翎很想让他休息一会儿，处理一下伤口，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楚楚没有找到之前，每个人的心口都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思婉娘子说着说着，声音都开始抽噎：“……叶小姐为了救我，以身相护，最后被树精卷走，民妇拼了命的想把她救回来，可我伤了腿脚，又不通法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走，都是因为我，叶小姐才会遭此一难。”
“没想到叶三居然还有颗菩萨心。”裴子轩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他的声音难得有几分低落，“我们一群人对付树精都捉襟见肘，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大小姐，被树精抓走，恐怕早就……”
沈翎脸色一白，下意识反驳：“不会的，楚楚不会有事的。”
谢扶渊看似冷静，握紧双龙刀的手却暴起了青筋，他深吸一口气，厉声道：“不管如何，今日之内，活要见人，死……”
“表哥！”
寂静的山林里，不知从何处冒出少女欢喜的声音。
谢扶渊心头一震，闻声望去，只见山坡尽头，楚楚正一蹦一跳地朝他们们招手，“沈姐姐！表哥！”
沈翎神色惊喜，她看向谢扶渊：“殿下，是楚楚。”
“这家伙，真是福大命大！”裴子轩嘴上损得厉害，脸上也不自觉地扬起了笑，“殿下，阿翎，咱们赶紧去和她会和吧。”
他一回头，却早就不见这二人的身影。
*
“这件事不许告诉师姐。”洛观屿冰冷的声音将少女未说完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李月楚愣愣地望着他，那种厌恶又抗拒的眼神，和初见面时如出一辙，让她心头莫名一颤。
李月楚一直很清楚自己的任务，所以来到《斩邪》的世界后，无论洛观屿是什么态度，她都能以“和一个坏纸片人计较什么”的心态来面对，很少产生什么负面情绪。
就连在太守府时，洛观屿突然对她放狠话，她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一来他的心思本就捉摸不定，二来好感度一直在平稳上升，此次见面前已经达到65%。
量化的情感给了她很大的信心，她天真以为这种程度的好感度，就算达不到世俗意义上的喜欢，也至少是能交心的朋友。
可任何事情，一旦涉及到沈翎，那便是一处逆鳞。
冷冰冰的数字，在少年此刻的眼神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李月楚自诩脸皮厚，可此刻却感到几分难堪，她无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裙子，想和以前一样没脸没皮地打哈哈，唇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她沉默了一会儿，垂下头，只低低说了声：“哦，我知道了。”
原本叽叽喳喳的少女，如霜打的茄子般焉儿了下去，安静地从洛观屿身边走过。
少年眼神微变，下意识想拉着她，可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任由她的披帛擦过。
余下的路途，两人都一言未发。
昨夜紧急逃命时没有察觉，此刻风平山静，曲陵的山地反而变得难走起来。
遇到陡峭险峻的地方，女孩儿宁愿连滚带爬地在地上阴暗前行，也不愿意开口求助旁边的少年。
不知为何，路越走越险，途中经过一个半人高的石坡。
石壁上是潮湿的苔藓，上面是灌木和树林，遥遥一望，眼前滑溜溜的石坡竟是附近最容易爬上去的地方。
李月楚伸手去拽上面的野草，踩着石壁上凹进去的小坑，妄图借力爬上去，怎料那草被无法承受她的重量，被连根带起，她也顺势滑了下来。
真气人。
李月楚摊开手，昨夜掌心比磨破的地方又开始流血了。
她正出神，眼前突然晃过一道影子。
洛观屿拎着杜璟轻松跃上石坡，他转身回头，也不说话，只抱着剑冷眼看着她。
李月楚愣了一下，也不作声，继续想办法往上爬。
洛观屿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叶楚楚真是狼狈得可怜，衣衫被划开一道又一道口子，掌心再次被磨破，汗水打湿发丝，湿漉漉地贴在红彤彤的两侧脸颊。
明明有血降术，只要她一句话，袖手旁观的少年便任由她差遣，可她倔强地不开口。
李月楚再次脱力从陡坡上滑下去后，没再挣扎，直接原地躺平，准备歇一歇，她刚闭上眼睛，就感觉光被人遮住了。
她懒懒地睁开一只眼，瞧见洛观屿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李月楚筋疲力竭，肚子又饿，心里又委屈，实在没心情搭理他，只原地翻了个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谁料她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轰”的一声，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泥沙石砾扬了下来，打得她生疼。
这场景可太熟悉了！
李月楚几乎从地上弹射起来，有些欲哭无泪：“……又来？”
她左顾右盼，没有看见如绿云涌动的树精，却见石坡硬生生地被人从中间劈开了。
宽深的沟壑蔓延至山顶，像是一条平坦的通天大道。
李月楚眼神惊愕：……
始作俑者一声不吭地收起无岁剑，目不斜视地从她眼前走过。
无岁剑的威力极大，遭殃的不仅是那道她翻不过去的陡坡，还有附近的绿树。
剑气从树干中间穿过，只留下一道极细的痕迹，停滞一瞬后，树干从中间折断，砸向无法动弹的杜璟。
洛观屿挥手用银丝将他拽到安全地方，走向密林更深处。
李月楚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周围时不时响起石裂树倒的声音。
无岁剑下死了不知多少妖鬼，如今却沦为了一把用来开山路的柴刀。
确切来说不是开路，更像是发泄戾气。
李月楚望着四周狼藉无言以对，她都没有生那么大的气，这厮发什么疯？
这样奇怪而沉默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女孩眼尖地瞥见了谢扶渊和沈翎，那一瞬间她彷佛看见了亲人，兴奋地朝着他们大喊：“表哥！沈姐姐！”
洛观屿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了一群熟悉的身影，他刚移开目光，就看见楚楚一溜烟儿似的朝他们奔去。
那么兴奋，那么迫切。
少年望着她的背影片刻，又看向谢扶渊和沈翎，轻轻垂下眼睫。
主角团终于汇合，李月楚激动得给沈翎来了个熊抱，却感觉一道沉沉的目光落在后背。
谢扶渊的眼睛扫过她的全身，最终停留在那双血迹斑斑的手上，眉头皱得可以打结了。
李月楚悄悄把手往背后藏，心虚地叫了声：“……表哥。”
沈翎也注意到了她的伤，拉起她的手，眼中有疼惜，“楚楚，怎么伤成这样了？”
她的手心被磨破皮，已然有些发肿，就连手腕上都有伤。
沈翎眼神突然顿住，这是……阿屿从小戴在身上的铜钱红绳。
更重要的是，红绳之上，有她曾经在阿屿身上感知到的一闪而过的古怪气息。
沈翎下意识道：“这红绳……”
李月楚突然将手抽了出去，脸上露出个灿烂的笑，“你们别担心啦，都是些小伤，随便擦点药就好了。”
谢扶渊神色愈发冷沉，“为什么要偷偷跑出来？”
“我就是想和你们在一起。”李月楚自知理亏，认错态度很诚恳：“对不起，表哥，我知道错了。”
谢扶渊看她惨兮兮的样子，原本想训斥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道：“以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先确保自己的安危，且不可再如此莽撞。”
李月楚使劲儿点头，甚至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哟！叶三，怎么变成小可怜了？”裴子轩匆匆赶来，一见面就忍不住嘲笑。
李月楚攥紧拳头，作势要打他，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惊喜道：“思婉娘子！”
思婉娘子喜极而泣，“叶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都怪我连累了你。”
“说什么呢，我们不都好好的吗？哎，你别哭呀……”
洛观屿隐在暗处，如同一个局外人旁观着一切。
每个人都在为叶楚楚的平安归来欢欣鼓舞。
他竟不知，曾经跋扈蛮横的三小姐，何时变得如此招人喜欢。
沈翎无意一瞥，竟看见了以为尚在东篱学堂的师弟，她惊讶出声：“……阿屿？”
随着她的声音，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少年所在的地方。
众人惊讶地看着洛观屿，但更让他们吃惊的是，他身边原本失踪不见的杜璟。
思婉娘子一愣，身体僵硬地盯着不成人形的男人。
望着洛观屿看过来的目光，李月楚别扭地对大家道：“昨天晚上是洛公子救的我。”
*
这一夜有惊无险，甚至还带回了杜璟这个意外之喜。一行人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了东篱学堂。
刚到学堂门口，值守的官兵一见他们的身影，机灵的立刻转身进门，不多时，孙进便匆匆迎了出来。
“下官正准备带人去寻殿下，万幸殿下和诸位大人都平安无事……杜长史也找回来了。”
孙进看见杜璟时愣了愣，紧接着才单膝跪地谢罪：“下官有罪，曲陵的夜晚向来不太平，下官也习惯了入夜就闭门不出，昨夜早早睡下，竟不知出了此等大事，还请殿下责罚！”
裴子轩打了个呵欠，吵吵嚷嚷道：“昨晚那动静大得可以吵醒一头酣睡的猪，你说没听见，鬼才信！”
孙进看向他，谦卑地回：“裴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问一问齐大人。”
孙进的话音刚落，齐云便气喘吁吁地冲了出来，他连领子都没整理好，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
他颇为夸张地认罪：“四殿下，臣该死! 臣不该一个人在屋里睡大觉，让殿下在夜里奔波寻叶三小姐。”
裴子轩讶然：“齐云，你昨夜居然没在？”
齐云悻悻点头：“我睡着了，没听见外面的动静。”
裴子轩目瞪口呆，大概是因为出了金都后，齐云一直跟在他身边，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齐云昨夜也在场。
谢扶渊盯着孙进半晌，才开口道：“起来吧，昨夜事发突然，我原本也没有打算用你的人。”
他说完便直接进了大门，其他人紧随其后。
思婉娘子沉默地跟在沈翎身后，和孙进擦肩而过时，她突然抬起头，和孙进四目相对，复又垂下了脑袋。
孙进一愣，白纱下的那双眼睛，竟让他感觉有几分熟悉。
齐云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抖了抖衣袍上的灰尘，敏锐地察觉到一道视线，抬起眼，只望见少年摇晃的高马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