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曦四年正月二十三日,晋王李讷言和翊麾校尉燕八娘奉旨率两万直属皇帝的禁军,自京城出发,北上奚州。

    按原计划,这支队伍会在一个半月后抵达奚州。

    但离京三日后,在一条罕有人至的险峻密林中,两匹骏马正在飞驰。

    马上的人,赫然正是晋王李讷言和翊麾校尉燕八娘!

    这两人各怀心思,出京前便暗中拣选了一条捷径,预备出了京,就甩开行进速度缓慢的大部队,策马赶路,希望在大部队抵达前,先行进入奚州。

    八娘是因为惦记着燕七郎,李讷言则是接了洪曦帝的密令,要微服入奚,了解当地情况。

    两人策马疾行,七日后,就进入了朔漠路,抵达了建州,这一路人困马乏,尤其八娘的马,马蹄铁已经磨破,势必要歇息一日,换匹马再上路了。

    好在建州繁华,街市云集,两人寻了一处上好的客栈,在客房安顿好,用过饭,向店家询问清楚,就直奔建州最大的马市而去。

    今日逢十,恰好是马市最热闹的日子,朔漠路有名的马贩子都汇集在此。

    八娘和李讷言两人边走边逛,行了半日,还未寻到合意的马。

    忽听前方爆发了一阵叫好声,人群中隐隐有打斗之声传来,李讷言最爱瞧热闹,强拉着八娘蹭着人群挤进最里层。

    见一个锦衣少年正在马圈里跟两个壮汉缠斗,马圈外还有一个同样衣着华丽的小少年正一脸焦急的向内观望,看起来跟那锦衣少年是一伙的。

    八娘好奇,问围观的人,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是一处贩马摊子,那两个壮汉自称是杨家马场的家奴,开了天价卖马。

    杨家马场是朔漠路最大的马场,所养的马冠绝朔漠,但马场建在奚州,这几年奚州骚乱不断,杨家马场的人已经鲜少来建州贩马了。

    不知为何,这几个月,陆续有几拨杨家马场的家奴,赶着品相极好的马来建州贩卖,买马客见是杨家的马,又见马的品相具是极品,纷纷抢购,谁知,活蹦乱跳的马儿被牵回去后,不出三日就会暴毙。

    杨家势大,如今的当家人杨正瑛是奚州刺史述律千延的表哥,家中豢养了众多死士,无论是官道还是匪窝,杨家都能说得上话。

    是以那些买了杨家贵价马的冤大头都只能吞下这个闷亏,不过月余时间,杨家马场的美名已经荡然无存,建州地方都已默认杨家仗势欺人,为了获利,卖病马。

    今日又有两个杨氏家奴赶马来卖,出了半日摊,不见有人来买马,就找隔壁摊位的茬。

    正闹得没开胶处,忽而来了两个白净少年,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指那两个壮汉打着杨家旗号招摇撞骗,壮汉哪肯吃这闲亏。

    双方口角了几句,就动起手来。

    八娘不想节外生枝,拽了拽李讷言袖口,想拉他走。

    李讷言一出了京就如雄鹰归林,无奈这几天一直赶路,寻不到乐子,如今遇上这样有意思的事,哪肯撒手。

    八娘无奈,只得由着李讷言,驻足观望。

    只见那个锦衣少年左突右击,身形矫健轻盈,两个壮汉根本不是对手,被少年几个假动作晃的差点撞作一团。

    围观者见壮汉空有一身肌肉,却被少年耍的团团乱转,动作十分滑稽,哄堂大笑起来,还有几个好事者给少年喝彩。

    那两个壮汉愈发恼羞成怒起来。其中一个鬼鬼祟祟向腰间摸了一把,瞅少年不备,脱手掷出一物。

    是暗器!

    马圈外的少年急道:“阿兄,小心左边!”

    那锦衣少年闻言一侧身,堪堪避过,原来是一支锋利的飞刀,刀刃湛蓝,显是淬过剧毒的。

    虽然避过了飞刀,但变化来得突然,少年的气息被打乱,变招不及,被另一个壮汉觑出了漏洞。

    壮汉双拳逼近少年,少年用双臂护住自己胸口,向后闪身,另外一个壮汉见状也欺身逼近,两人对少年形成夹击之势。

    电光火石间,八娘感觉身侧一阵风动,不禁翻了一个白眼。

    这李讷言也太沉不住气了,以那锦衣少年的身手,脱困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哪轮到他这个半吊子出手。

    围观者正看得兴起,见马圈里又闪进一个少年,二对二,更有看头了!

    两个人眼神一交错,锦衣少年明白李讷言是来帮自己的,也不搭话,只是兀自向两个壮汉出招。

    那两个壮汉刚刚不过是靠不入流的小动作才占了些许便宜,如今李讷言助战,两人越发没有还手之力了。

    十几个回合下来,两个壮汉左支右绌,喘起粗气,半炷香的功夫后,就被打趴在地,再也无力挣扎了。

    李讷言朝锦衣少年一拱手,便跃出马圈,回到八娘身边。

    八娘伸手就是一拳,李讷言吃痛,苦着脸求饶:“是我冲动了,下次不敢了!”

    八娘低声道:“还有下次?才出京几日,你就忘了咱们约定的低调行事了?”

    李讷言讪笑,无言以对。

    马圈中,锦衣少年已经扯了绳子把两个壮汉结结实实捆起来,他一脚踏在其中一人脸上,扬声喝倒:“是谁派你冒充杨家家奴,在这里招摇撞骗的?”

    被踩住的壮汉口鼻都陷入泥里,吃了一嘴马粪,哪里张得开口。

    另一个壮汉还梗着脖子充英雄,啐了少年一口。

    少年扬起马鞭照脸一鞭下去,壮汉的脸上登时血肉模糊,围观的人都吃了一惊,这个少年出手真狠。

    见壮汉仍不肯开口,少年便俯身擒住满脸是泥的壮汉后颈,五指用力,只听“喀吧”一声,那壮汉的颈子已经被扭断,人也没了声气,死了。

    围观者愕然,有胆小的已经赶紧逃开了。

    这少年长得秀气可人,怎么出手如此狠辣?八娘皱眉。

    那壮汉看同伴片刻之间没了性命,顿时消了志气,一叠声道:“大侠饶命,是新任安抚使靳大人的管家命我等冒充杨氏来此贩马的,这些马,也都是他们提供的。。。”

    壮汉话未说完,少年就以同样的手法扭断了他的颈子。

    李讷言不满的嘟囔道:“穿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行事却是鬼祟小人的作风,啧啧”

    那少年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正眼都不瞧李讷言,傲然道:“我劝阁下少管闲事,不然下一个躺在地上的,就是你了。”

    这时一直在马圈外徘徊的小少年赶紧朝锦衣少年喊道:“阿兄,莫要耽搁了,等下被虞叔叔知道咱们偷跑出来,定是要责罚的,赶快回去吧!”

    说毕还朝李讷言一拱手,“我替阿兄谢过公子了,但今日出门急,身上没带银钱,如果日后有缘再见,定然重谢。。。不过。。。为了公子性命,最好还是不要再见了。。。”

    李讷言闻言气结,正要分辨几句,八娘已经跃出。

    那锦衣少年不防八娘突然发难,被一脚踢中肩膀,趔趄着向后退了几步,霎时怒目圆睁。

    少年很快就稳定住身形,凌空向八娘劈下一掌,掌风凌厉,但连八娘的衣襟都没碰到。

    只这一下,少年就清楚了,自己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但骄傲如他,哪肯示弱,仍旧坚持出招,八娘都只是闪躲,并不接招。

    少年见状更觉面上无光,于是下了死手,招招奔着八娘命门而去。

    八娘冷笑了一声,抬手向少年的脖颈抓去,那少年轻呼一声,单臂护住胸口,另一只手则迎向八娘。

    眼看两人的手掌就要对上,八娘忽而一闪身,绕到了少年身后,少年的腰带不知在何时已经被八娘拿在手中。

    两个弹指的功夫,八娘就用腰带绞住了少年的颈子,用力一拉,少年呼吸一滞,已经没有还手之力。

    八娘抬脚就将少年踹翻在地,然后手上一番动作,将腰带自少年的颈子向后缠绕,把少年的双手反捆上,导致少年的双手只要一用力,颈上的腰带就会紧一分,勒的他喘不上气。

    无奈他只能保持着仰头身体向后倾的奇怪姿势。

    八娘呵呵笑着:“我瞧你是个不愿折腰的豪杰,这个姿势你做来果然赏心悦目的很,有趣!”

    少年涨红了脸,额头沁出汗来,但嘴上仍不服输:“偷袭算什么本事?呸!”

    一旁的小少年急的跳脚,口不择言道:“你。。。你可知我们是谁?在朔漠路,谁给你胆子敢这样戏弄我阿兄,等下虞叔叔来了,叫你死的难看!”

    八娘一挑眉:“管你是谁,别说朔漠路,就是整个大渝,也只有我一个人能欺负他!”说着一指李讷言。

    李讷言一脸严肃,重重点头:“没错,只有她能欺负我!”。

    正僵持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是一队家丁模样的人。

    为首的人一袭皂色长袍,约莫四十左右岁,因为跑的急,脸上的肥肉一颠一颠的,这人四肢细长,肚子肥大,跑起来四肢仿佛要扭成一团,十分滑稽。

    那小少年脱口喊道:“虞叔叔快救救阿兄,这两个人要杀了阿兄啦!”

    那中年人喘吁吁站定,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不住擦拭着额头的汗珠,随后对着八娘和李讷言长揖一恭,道:“请两位公子高抬贵手,想是我家少主无意冲撞了两位,我替少主给两位赔罪了。”

    李讷言本以为他们一口一个的虞叔叔,会是个高大威猛的大人物,哪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窝囊的胖子,一时语塞,愣住了。

    八娘并不想惹麻烦,只不过刚才这个少年对李讷言出口不逊,她下意识的就出了手,如今已经给足了少年苦头,即便没有人来解围,她也不准备再继续逗弄了。

    于是便退回李讷言身边,朝那胖子一拱手,“得罪了,出门在外,还应谦虚谨慎些,山外青山楼外楼的道理,如果家中没人教导,自会有人代劳!”

    这话是冲少年说的,但那中年人憨笑着接口道:“正是正是,公子金玉良言,在下受教了。”

    八娘也不理会,拉了李讷言抬腿就走,李讷言是个翩翩贵公子,笃信博学于文,约之于礼,虽被八娘拉扯着,仍冲破阻碍,朝那胖子回了一礼。

    走远一些后,李讷言笑嘻嘻自言自语:“今日这热闹没白凑,我家八娘许久没有这般维护我了,说来还要谢谢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八娘翻了个白眼,“我是怕殿下逞英雄,被那个姑娘压上山,做了压寨夫君,等回了京,没法跟陛下交代。”

    什么?姑娘?李讷言愕然。

    “那人每次见对手向她上身出手,都是下意识的护住胸口,不是个姑娘,难道是个娘娘腔?”八娘不耐烦的解释。

    “八娘果然目光如炬、见微知著、耳聪目明、明察秋毫!”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讷言一番吹捧,八娘十分受用。

    笑闹间,李讷言又回头看了一眼迎风招展的杨家马场旗帜,抿嘴思考了半晌,八娘的心思都用在寻马上,并未在意李讷言突如其来的沉默。

    两人买好马,又在建州歇息了半日,第二日就重新上路,向奚州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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