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讷言吃痛,欲缩回手臂,怎奈八娘力气极大,手臂被她拽的死死的。

    “别动,小心扯到伤口!”八娘拿起案上的茶杯,扬手泼掉茶汤,接了几滴李讷言的血,然后快速封住他的穴道,血止住了。

    李讷言怒目而视,燕八娘回瞪,僵持了几个弹指的功夫,李讷言败下阵来。

    “要我的血给那姓虞的做解药?”

    “嗯,是祖父书上的法子。”

    “你祖父书上写了我的大名?”

    “……”

    燕无恙笔记中所载,要解“满月”之毒,需取未经人事的少年之血作为药引。

    “要我的血,直说便是了,虽然那姓虞的跟我非亲非故,但凡是你所要之物,我何尝舍不得过,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燕八娘不语,事先告知李讷言要取他的血做药引,他一定会问东问西,八娘虽然生性阔朗,但对着李讷言,她总有种难以自恃的矜持。

    “哎呀,怎么又流血了?”李讷言惊呼。

    八娘见状,俯下身,贴着李讷言手臂,吮|吸几口,

    然后把手探进自己的中衣内,只听“哧啦”一声,撕下一块布条,给李讷言包扎好伤口,

    抬眼看李讷言时,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痴笑,这才想到刚才她下意识去吸李讷言的手臂,还用自己的中衣给他包扎,此举多少有些欠妥。

    此时李讷言披散着头发,一脸春色,场面十分暧昧。

    燕八娘给李讷言重新挽起发髻,将簪子插好,小声道:“木逸精通毒术,我不想让他看穿解毒之法,所以不能留下血迹,中衣比外袍干净些,所以……,”

    “你茶杯内的血,如何能隐藏?”李讷言觉得燕八娘实在不解风情,何必凡事都解释的清清楚楚。

    “待会虞管家拿了药材回来,你便过去与他攀谈,这解药只需将药引与其它几味药碾碎混合成丸就好,没什么玄妙,到时我用茶汤将碗洗净,神不知鬼不觉。”燕八娘好像并没听出李讷言话中的嗔怪之意。

    李讷言在心里叹了口气,要八娘开窍,难于登天!

    半响,虞殊炘携药而归,李讷言依言上前与他闲扯,虞殊炘明白这是对方不欲令他知晓解药秘方,便从善如流。

    很快,燕八娘就制好了三丸解药,虞殊炘没有犹豫,仰脖服下,感到自腹中升腾起一股暖意,直达四肢百骸。

    他略一运功,发现脉络已不似之前那般阻滞,“公子妙手,老朽多谢救命之恩,他日定当以命相酬!”

    说毕他竟欲屈膝跪下,燕八娘抢上前拖住虞殊炘的双臂,“举手之劳,虞管家不必放在心上。”

    其实燕八娘是有私心的,虞殊炘解毒之事,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述律千延知晓,

    如果燕七郎真的已经投靠了述律千延,定然会想办法见见解毒之人,让七哥来找她,总容易过她去找七哥。

    寒暄过后,侍从来报,酒席已妥当,几人便相携入席,杨四小姐和杨六小姐并未出现。

    席间免不了客套寒暄,燕八娘觉得,虞殊炘这个人的确憨厚,且重情重义,恩师一句“寻找画知秋后人”这样虚无缥缈的遗言,他竟放在心上这许多年。

    而且对不知底细的燕八娘和李讷言,只凭三言两语,就深信不疑,礼遇有加。

    这样的人,燕八娘从未见过。

    她的父兄都是精于谋略的将帅之才,出入沙场之际,从来都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她的姑母,虽然看似赤诚,但行事小心谨慎,且多疑善虑,即便对待自己的嫡亲侄女,也时常说一藏二,欲言又止。

    而李讷言,更是滴水不漏,恐怕连与他血浓于水的洪曦帝,都不能看透他。

    酒足饭饱,燕八娘跟李讷言欲辞行,但因还有买马事宜要跟杨四小姐敲定,所以虞管家令侍从到外院请杨四小姐,内侍回复说述律刺史派了人来,正在与四小姐商谈要事。

    虞殊炘略作沉吟,便向燕李二人说起了杨家的家务事,杨老爷身世复杂,其母是述律千延之母的同胞姐姐,两姊妹都是奚族莫贺部落有名的美人,又都十分放浪,引得不少奚族儿郎心猿意马。

    姐姐出嫁前跟一个大渝逃奴私通,生下了杨老爷,后来姐姐被嫁到其它部落,不出几年,就香消玉殒了,杨老爷是被外公养大的。

    外公一家瞧不起杨老爷的生父是个逃奴,故而视杨老爷为耻辱,给他取名叫做黑彘,以示羞辱,杨老爷童年十分艰辛。

    五岁时,其母的妹妹听从族长的安排,嫁入了奚族五部中最有实力的林昆部,黑彘被作为陪嫁奴隶,跟随姨母迁入了林昆部。

    在林昆部,鲜有人知道黑彘的身世,大家都把他当做普通的马奴看待,黑彘得以获得公平的机会,一步步从小马奴,拼杀成为林昆部族长的贴身侍卫,

    而他的姨母,正是林昆部落的族长夫人。

    姨母嫁到林昆部后,并不受宠,林昆部族长有数不清的夫人,个个美艳歹毒,姨母连着生了四个儿子,都死于非命。

    这姨甥二人相认后,迅速结成联盟,彼时年仅十五岁的黑彘,在奴隶营中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加之他豁得出性命,在一众侍卫里,格外出挑。

    族长对其青睐有加,有了外甥的帮助,姨母的第五个儿子,也就是述律千延,终于得以健康长大。

    十六岁时,述律千延杀掉了父亲和一众不肯服从自己的兄弟,成为了林昆部新一任族长,黑彘为表弟鞍前马后,功劳颇高,

    述律千延掌握权柄后,洗脱了表哥的奴隶身份,黑彘打听得自己的生父姓杨,便给自己起名杨金石,由于他从小只学会了打架和养马,故而建立了杨家马场。

    而立之年才获得自由之身,杨金石经营马场十分卖力,几年时间,就将其打理成为奚州最大的马场,

    其姨母也靠着儿子,被封为承天夫人,过上了花天酒地的放浪生活,述律千延虽然是个杀父弑兄的暴虐之徒,但对母亲却十分孝顺,其母的放浪行为他都视而不见。

    谁知承天夫人玩腻了各色男宠,竟跟自己的外甥杨金石有了首尾,彼时杨金石已经成家,原配夫人给他生了三个儿子,

    承天夫人不满杨金石宠爱原配,便派人将其杀害,杨金石敢怒不敢言,只能虚与委蛇继续跟承天夫人厮混。

    随着杨家马场势力做大,杨金石跟驻扎奚州的燕元郎做起了马匹生意,燕家军其他各处军营的马匹,皆为燕元郎采买自杨家。

    有了燕元郎做靠山,杨金石开始逐渐对承天夫人和述律千延起了反意,但到底是利益纠葛颇深,杨金石也只敢在小事上违逆述律千延的意思,不过,他跟承天夫人的不伦关系倒是彻底斩断了。

    四年前,述律千延杀掉了燕元郎,在洪曦帝的默许下,成为了奚州刺史,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剪除异己势力。

    杨金石和杨家马场就是第一批清算对象,好在杨家马场掌握着奚州一半以上的马匹生意,述律千延虽然暴虐,但很有头脑,明白杨家马场如若不在了,没有哪家马场可以迅速取而代之,

    除大渝外,临近的几个小国,也都跟杨家有着频繁的生意往来,杨家每年上缴的马口钱(贩马需缴纳的税),是述律千延供养私兵的底气。

    述律千延恶名在外,如果杨家马场成为述律私产,他很难强迫杨家的老主顾继续跟自己保持生意往来,述律千延只是盘踞在奚州一隅的小小势力,但杨家的生意却遍布大渝及周边各国,述律千延鞭长莫及。

    他只能逼迫杨家多缴马口钱,故而杨家马场靠着破财,免了灭门之灾。

    但去岁起,述律千延却突然转了性,开始盘算把杨家马场据为己有,几次向杨金石施压,

    杨老爷都以抱病为由,拒不接见述律千延的家奴,每次只让自己的四女儿出面斡旋,

    这位杨四小姐名心悠,跟杨六小姐心恩都是杨金石的妾氏所出,除了姊妹俩,这位妾氏还生了一个痴傻的儿子,行五。

    虽然杨金石并不宠爱小妾,但她也没有逃过承天夫人的毒手,被其折磨多年,不堪忍受,悬梁自尽。

    杨心悠因此对承天夫人及述律千延恨之入骨,她自小跟随虞殊炘学功夫,小有所成,较她四个不成器的哥哥,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而且她的四个哥哥都已暴毙而亡,她便成了杨金石唯一的依靠。

    杨心悠没有让父亲失望,她面对述律家的家奴,丝毫不做让步,扬言如果述律千延胆敢强取豪夺,她就毒死杨家所有的马匹,玉石俱焚。

    这一招果然好用,述律千延要的是能生财的杨家马场,杨心悠颇有乃父当年混不吝的风范,他知道,自己这个表侄女说得出做得到。

    眼看着事情有了转机,谁料半年前,述律千延不知听了谁人指点,打听到杨心悠自幼被管家虞殊炘悉心抚养长大,与其情同父女,

    便趁着虞殊炘与自己核对马口钱数目的时机,给他下了“满月”之毒,以此要挟杨心悠就范。

    正说着,侍从慌忙来报,杨四小姐与述律千延的家奴谈崩了,四小姐一时气急,杀了那个家奴。

    这事非同小可,杨家与述律千延数次交锋,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杨心悠竟然杀了述律的家奴,这无异于在向述律千延下檄文。

    “四小姐一向心有成算,怎会行如此鲁莽之事?”木逸不解。

    “木先生倒是说明白,我此举鲁莽在哪里?”

    这个傲慢的语气,除了杨心悠,还能是谁?

    燕八娘见她施施然而至,已经换了一身碧色罗裙,袖口收紧,不似一般女儿的宽袖样式,反而衬得杨心悠飒爽利落。

    “四小姐可知,述律千延已勾结了潘歌国,其势力跟去岁比,已不可同日而语,如今还当尽力与其周旋,才是良策,四小姐一时冲动,杀人事小,激怒了述律贼子,岂不失策?”木逸这番说辞,有理有据。

    “你怎知我是冲动?”杨心悠冷笑。

    “哎,悠儿,你也忒沉不住气了,早知如此,我真不该着人告诉你解毒之事,我毒既已解,何妨坐下来从长计议?”虞殊炘对杨心悠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此番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虞叔叔,你怎么忍心让我担心呢?解毒这样的大事,当然是要第一时间知会于我啦!”

    李讷言真想剖开杨心悠的面皮,看看里面是不是藏了两个人,她方才与木逸说话时,傲慢的连眼睛都不愿向下移动,这会子跟虞殊炘说话,居然撒起娇来。

    燕八娘也打了个寒颤,这女子,喜怒不形于色。

    “闲云公子打算看热闹到何时?你父母给你起这个名字,是算定了你必是个闲云野鹤,袖手旁观之徒么?”杨心悠看出了李讷言和燕八娘的小心思。

    “关我何事?”李讷言愕然,“是你们一家子主仆硬要在我和阿弟面前谈些有的无的,如今倒来怪我袖手旁观?这是何道理?”

    “你不是自称可以说动朔漠安抚使出兵?若非如此,我又岂会不计较你们两个破了我家的阵法,害我跑失了一个奴隶,还答应跟你们这种来路不明的人做买卖?”

    李讷言竟然敢说自己能说动朔漠安抚使?他连靳忠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燕八娘闻言瞠目。

    但看到木逸正一脸严肃的看向自己和李讷言,八娘也不好当场发作,只能暗暗咬牙。

    “这有何难?我这就给靳忠手书一封,拿纸笔来!”

    “不必传信,你亲自去请,靳忠现下就在奚州,述律刺史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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