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森唯八岁时候发生的事情。

    这件事情很小很小,小到她自己已经不记得了。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自己起了床,刷牙,早饭是周一放在冰箱里准备好的饭团。

    此时天气已经很冷了,小唯吃完饭团,带上自己的道服,便吭哧吭哧翻出一条红围巾,围上后出门了。

    因为是周末,唯不需要去学校,但是需要去距离家很远的搏击班。

    每次出门时,她都会跑到楼下的信箱前,翻找有没有爸爸给的信,今天也不例外。

    但那个时候,小森清治就已经很忙了,因此毫无例外,信箱空空如也。

    但是来不及失落,她要独自一人等待去往搏击班的公车,今天的街道上静悄悄地,社区的阿姨和叔叔都不在,也没有人和她打招呼。

    下了车,却发现街上十分热闹,女人怀里抱着的孩子和她年纪相仿,正吵着要买什么东西,空气中是铁板烧和糖苹果的香气。

    歌声,笑声汇聚在一起,大家都很开心。

    小森唯讷讷地别开头,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才不是不想听到这些声音,只是她要赶路,耳朵正好有点冷而已。

    “小朋友,和妈妈走散了吗?”这时,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关切地望向她。

    小森唯握住自己的背包带:“我没有妈妈,我一个人,去上课。”

    “啊,抱歉……”男人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忽然反应过来,“诶,上课?等等——”

    但是她没有听见男人说的什么,而是径直离开了。

    小森唯一路来到了兴趣中心门口,却发现教室大门紧闭。

    身后的巡警终于追了上来,告诉她,今天是新年,大家都放假了,所以兴趣班估计也上不了了。

    噢,怪不得街上那么热闹。

    长时间重复单调的生活,以至于她忘记了即将开始的春假,以及已经到来的新年。

    这个时候她本来应该原路回家的,然而向巡警道完谢,等巡警走后,她却蹲坐在了兴趣班的门口,忽然觉得有点累。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传来男人错愕的声音:“唯,你在这里干什么?”

    ……

    那时,志水良介还没有攒够开道馆的钱,只是兴趣班的一名老师。

    比赛受伤之后,他在健身房教了一段时间的柔术,伤病复发之后经常复诊旷工,很快就因此失去了这份工作。

    第二份工作,是在这个儿童兴趣中心教授搏击。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消沉中度过,他前半生十几年的时光都投入在格斗这项运动中,到头来却只能给小孩教教防身术这样。

    这天,他面无表情的撂倒和自己对练的小男孩,地垫是软的,男孩倒在地上没有哭,反而还咯咯地笑起来。

    “反应太慢了,继续练习。”

    他拍了拍手,便让底下的孩子们各自组队练习,通常这个时候他会坐在一边看书,睡觉,直到课时结束。

    今天也是如此,但这时,训练场的大门却被轻轻打开了。

    他当时以为是巡查的主任,还被吓了一跳,但想想自己的教室在走廊尽头,一般没人来,扭头一看,一个洋娃娃一样的金发小女孩站在他跟前,和她身后的那群汗臭男孩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女孩手里抱着画本:“我是来上课的。”

    志水良介没有听出她语气的不安,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手上的画本,只是感慨了一下现在的家长真是斯巴达,把这么小的女儿送过来学搏击,图什么?

    用来防身也不够看吧。

    不过,他也无所谓,他只想摸鱼。

    于是他手往身旁的空地一指,让她把“杂物”放在角落,便丢了一双拳击手套叫她戴上,道服没有她的尺码,便直接让女孩打沙袋热了身,今天教到抱摔,他就又对女孩示范了一遍,就让她下去自由训练了。

    他也没管小孩子能不能彻底学会,反正这么小的孩子学会了也用不好,不如在下面多磨练磨练呢。

    志水良介心安理得地开始摸鱼,只留女孩在下面水深火热。

    男孩子们打的热火朝天,忽然班上来了个洋娃娃当同伴,有的是玩心大起想要恶作剧,有的是善意地来帮忙,一时间少女被包围了,每个人都要找她练!

    直到志水良介回过神,才注意到平时闹腾的男孩们这时安静地出奇,他抬起头,发现那个平时表现最出色的小孩,正好被女孩摔在地上。

    跌在地上的男孩,那孩子也许是受惯了天之骄子般优秀的日子,深呼吸几下,竟哭了出来。

    志水良介看着她,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花边杂志,摸了摸鼻子,站了起来。

    他来到女孩面前。

    “真棒,你叫什么名字?”

    她那金色的发丝被汗水粘在脸上,女孩只是虚虚一擦,粉嫩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我叫小森唯。”

    ……

    志水良介在学期结束那天忘记归还班级钥匙,今天正好还回去,结果就在门口看见那熟悉的小身影。

    小森唯蹲坐在学校门口,看不到表情,只是说,她忘记今天不上课了。

    “原来如此,那得快点回家啊,”志水良介蹲下来,“今天是新年,应该和家人一起过才……”

    “家里没有人。”小森唯说,“我坐一会,就离开。”

    “噢、这样。”

    志水良介不擅长和小孩子相处,尤其是像这样的小女孩,于是便匆匆往办公室走,把钥匙挂回原位,又看了下休假表,回来发现小森唯还在门口坐着。

    他不禁想这孩子的父母真是不负责,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让她独自出门呢?

    “……唯,回去吧。”他轻声说,兴趣班放假,楼里都得清空上锁,门口也不能留人了。

    “嗯。”女孩这才点点头,轻轻拿起自己的小包,志水良介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发现其他的孩子都有家长送过来,只有她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

    看着她那小小的身躯缓缓地向前走,他神使鬼差地就叫了一声:“等等!”

    “要是家里没有人的话,和老师一起过新年吧?”

    *

    “等等,那个不是那么用的!”男人慌乱地拿起手帕,却发现已经是徒劳,“唉,算了!”

    志水良介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明明自己的薪水也微薄的可怜,却请陌生的小女孩吃这种高档甜品,小唯用不惯叉子,把水果挞叉得到处都是,果实黏黏地,甚至还沾到了睫毛上。

    见鬼,他干嘛帮别人养女儿!

    唯闪动着一双无害的大眼睛,还没搞明白老师为什么懊恼,志水良介抓了抓头发:“没事,你吃吧。”

    她点点头,继续把手伸向橙汁,咕咚咚喝起来。

    香甜的蛋糕,酥软的水果挞,还有一个长辈坐在面前看着她,这一切对小森唯来说是全新的体验,她舔了舔嘴唇上的果汁,看着老师咯咯笑起来。

    “老师,那天的抱摔很好玩。”

    “嗯?”志水良介没想到她会说这话,一时间不知道回些什么,“啊、嗯……格斗这项运动是很有魅力的,只要你认真去学习的话……”

    认真学习的话,会得到什么呢?

    得到一个充满伤病,毫无用处的前程?

    他迷惘地想,最后只好说:“那样会很开心的,我保证。”

    小森唯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傍晚,男人带唯一起回了家,回家骑的是自行车,志水良介买不起更好的了。

    他拨动着铃声,心想一会和她家长联系,放假几天就能把这孩子带在身边了,他随口道:“晚饭我们吃外卖的寿司好不好呀?”

    “好……”

    刚说完,男人的手机铃却响起来,原来是母亲,说父亲在前一天摔伤了腿,现在在医院,希望他能回去探望。

    “东京到北海道的票,我们帮你订好了,你也很久没回来,大家都想你了。”

    听到家人受伤,他的心一下揪起来,志水良介说:“我马上回来。”

    当初他为了喜爱的格斗和父母大吵一架,背井离乡,结果落下一身伤,很久没和家里联系了,今天父母主动来电话让他回去,算是给他台阶下。

    他刚答应完,转眼就看到站他旁边的小森唯。

    志水良介放下电话,望向女孩孺慕的眼神,缓慢地蹲下来:“抱歉,寿司没有了。老师得回自己的老家,今天就得走了。”

    小森唯的眼神明显暗了,但是,她也很知足了,于是她点头,一步一步,重新去自行车篮子前,拿走了自己的背包。

    “老师再见。”

    男人用力揉了揉脸,他可真是个王八蛋。

    *

    因为赶着回去收行李,志水良介只能将她放在最近的车站,就匆匆离开了,只留小森唯站在原地。

    她又被丢下了。

    这一次她没有蹲下,只是默默站在车站,站牌太高了,她甚至没办法找到回家的车。

    爸爸没有教她怎么认站牌,只告诉她从家到学校,到兴趣班的公交。

    再怎么能干,她也只是个孩子。

    男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那临时起意的善良,竟害得女孩回不了家。

    小森唯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知道,只要待在这里坐着,很快会有巡警发现她,将她送回去。

    可是今天的夕阳,像是永远不会落下一般,时间变得出乎意料的漫长。

    她抱着自己的小书包,一动也不动地等着。

    然后,夕阳不见了,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赶在黑夜之前,遮住了那令人哀伤的余晖。

    “真难看啊,平胸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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