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声筒里隐约传来纷乱动静,仿若傅衍舟此时正置于车马喧嚣的道路中央。

    “你在开车吗?”

    心里想着,江窈也就这么问了。

    “没有,在堵车。”他的语气里颇有习以为常的无奈。

    然后两边双双陷入片刻的沉默里,瞬间涌上的紧张感让江窈有些手足无措。

    在继续僵持还是挂掉电话的纠结中,傅衍舟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先行开口:“送餐的人是那家店的老板,阿姨人很好。”

    “……?”

    他接着说:“开门之前可以和我通话,别怕。”

    江窈听到自己直线加速的心跳声,在空荡的客厅里十分明显。

    所以,

    这些年她的一切,他其实都知道吧……?

    此时此刻,江窈分不清内心那急速跳动的频率是因为心动还是害怕。

    可是她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凭着那腔有些久远的了解和莫名的信任。

    “阿余,”他清冽的声音将她神思拉回,“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去主动窥探你的过去。”

    江窈心下了然。

    细心如他,就算不知道她的病,也会通过自己的观察推断出来的。

    “如果你感到任何的不舒服或是反感,我都希望你能直接向我提出来。”

    江窈下意识摇摇头,又想起此时是在通话:“不会。”

    她并不排斥陌生人的同情,但也不喜欢。

    但如果这个人是傅衍舟,江窈却满心被照顾的安心感。

    傅衍舟那边似乎是堵了很长时间的车,一直到阿姨送来外卖,通话都没有结束。

    江窈在傅衍舟的陪伴中打开门接过饭菜,看了一眼笑着的阿姨。

    确实是个很和善的人。

    傅衍舟又嘱托了几句,边要发动车子,挂了电话。

    -

    赴连清礼约的那天,是个久违的阴雨天。

    阴云压城,小雨淅淅。

    江窈对出门的抗拒几乎是达到了顶峰。

    眼看就要到约定的时间,她硬着头皮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另外戴了耳机,把音乐放到最大声音,才匆匆出了门。

    一路上,江窈都让自己尽量忽略阴沉的天气和窒闷的雷声。

    江窈到达约定的甜品店时,连清礼早已等候多时。

    那张脸不同于那晚的浓妆艳抹,与而是她一样都是素面朝天。一身休闲装,与她记忆中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江窈坐在连清礼对面,察觉到连清礼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却没有看向她。

    “……江窈。”

    江窈眼睫微颤,昔日好友坐在对面,任谁都无法无动于衷。

    江窈抬眸,看向她早已蓄满泪水的双眼。

    此时,窗外一道闷沉的雷声滚过。

    她秀眉微拧,记忆瞬息被迫拉回那个噩梦般的十七岁。

    -

    林暮枝走后,她在学校最要好的人,便是连清礼。

    那时候她总是奇怪于自己莫名其妙的感受,一开始她还能用疑神疑鬼、矫情这种词来安慰自己。

    直到那群人找上门来,噩梦开始。

    张盛和那些直接动手参与的人走了,但恶意依旧如影随形。

    那个领头的女生叫什么名字来着?

    江窈不想再回忆了。

    她只记得那个人说:你惹了盛哥,保证让你没好日子过。

    一语成谶。

    噩梦、地狱。

    江窈愿意用最恶毒的词语来描述那一年的种种。

    他们的霸凌来的很突然,却像是永无尽头。也许每天都会有,也许隔几天发生一次,也许一周一次。那个人和那些自诩在校园里横着走的人,嘴上打着为张盛报仇的旗号,让她的人生逐渐支离破碎。

    一开始还在暗处,除了她主动求助却无济于事、只能换来更加猛烈报复的老师们,没有人知道她正身陷囹圄、深处地狱。

    她一边折磨崩溃,一边庆幸自己尽管在阴沟里,但阳光下的人也都并不知情。

    至少她的那些朋友、家人,没有嘲笑、担心她。

    直到夏志伟一次偶然的撞破。

    她被那些“不好惹”的人霸凌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没几天就传遍临城中学。

    那次之后,不仅让她看清了少年的含羞心意,更看到了人性的恶意。

    “我就知道傅衍舟那种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你害成这样,他就是个瘟神。”

    “谁告诉你我喜欢你的?”

    “我跟你就是普通同学,你的事情我帮不了你。”

    “你都这么惨了,可别拉我下水啊。”

    他好像是这么说的吧,江窈也记不清了。

    只不过一夜之间,她从大家纷纷喜爱的活泼朋友,变成了令人同情、敬而远之、避之不及的“扫把星”。

    至于连清礼……江窈重新垂下眼皮,不再看她。

    被欺凌的消息传遍校园,几乎将她最后那点防御狠狠击溃。

    老师一次次的警告那些人,除了换来变本加厉的对待毫无作用。

    于是她把求救的手,伸向了连清礼——这个家境富裕、正义善良的……好朋友。

    那个下午的角落里,她紧紧攥着连清礼的手。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求求你’‘帮帮我’和‘救救我’,可换来的却是一句——

    “对不起江窈,我妈妈说离你远点。”

    离你远点。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窈不愿意给别人定下无妄的罪责,可回望过往,事实却是确实如此。

    她并不善良,却也绝非恶类。她不怪那些四处传播消息的人、不怪那些冷嘲热讽的人、不怪那些冷眼旁观的人……甚至连清礼和夏志伟,她都提不起力气去一直怪罪。

    她只是,在那一瞬间陷入无尽的茫然。

    江窈敛了敛神,把逐渐下沉的神思从回忆中托出。

    熟悉的窒息感和眩晕,让她呼吸逐渐急促。

    江窈觉得此刻压抑极了。

    她本该想到的,既然来赴连清礼的约,就相当于把自己的伤疤再狠狠的直接揭下,露出内里腐烂得不忍直视的血肉。

    “对不起,我一直很后悔。”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呜咽,“我听说了消息之后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问我爸妈。”

    “他们叫我离你远一点,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我应该帮你……我呜呜我怎么能不帮你呢……”她情绪激动,肩头颤得厉害,“你退学之后,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彻底。”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打听你的消息,可是你却像是消失了一样,不管我问谁都没有你的下落。”她泪流了满脸,狼狈极了,“我一直很担心也很愧疚,我恨不得被欺负的人是我!”

    听到这里,一直没什么反应的江窈终于动了动。

    唇角勾出有些嘲讽意味的弧度。

    事情不降临在自己的头上,什么话轻飘飘地也就说了。

    她如今不怪连清礼,但不代表江窈就能对她冰释前嫌继续当好姐妹了。

    “那天在电梯前看到你,我差点就要跪在你面前向你道歉……”她悲伤掩面,眼泪不住地从指缝流出,“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江窈脸上表情淡淡的,漠然看向对面反应巨大的连清礼。

    内心鲜血淋漓,她却一片安然,从心底里根本不在意连清礼的愧疚和道歉。

    过了许久,连清礼终于稍稍冷静下来。但是依旧没有等到江窈的原谅,她还是一脸愁容。

    “哭完了?”

    “……?”

    “我现在不太喜欢说话,原因……”江窈吸一口气,“你应该很清楚。”

    她余光瞥到对面的连清礼神色微僵,继续说:“我想回复你的不多。第一,如果我说我从未怪过你,你应该也不会相信。”

    江窈清晰看到连清礼的眼中闪过松一口气的痕迹,像是安心了许多。

    “第二,你其实根本不用跟我道歉。平心而论,你没做错什么,你只是做出了一个正常人会作出的反应而已。而且现在,我也根本不在乎你的道歉。”

    “因为我觉得,对于我当下的人生来说,你无关紧要。”

    连清礼表情一滞,愣愣地看向江窈。

    “第三,”

    江窈直勾勾的看向连清礼,那双圆圆的杏眼如今像是能看透人心的明镜,看的连清礼心里都隐隐紧张。

    “你这场为了缓解愧疚、自我感动、让自己彻底安心的演出——”

    “怪叫人恶心的。”

    “……”

    连清礼还没反应过来,江窈是怎么变成如今伶牙俐齿的模样的,江窈撂下话就直起身离开了座位。

    她承认,被江窈一一说中,她也有些心虚。

    但江窈毫不留情甚至有些恶意的话,让她心中多年的愧疚几乎是一扫而空。

    ‘她一直在怪我,我道了歉,扯平了。’

    她如是想。

    但在江窈即将离开的时候,连清礼叫住了她:“等等!”

    “有些关于傅衍舟的事情,你也不想听了吗?”

    江窈身体微僵,步伐停住。

    她强压住那股不适,回过身:“什么事情?”

    “高中,他为你做的那些事。”

    江窈眼睫猛颤,不知不觉中重新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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