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星光熠熠。红烛高照,灯火通明。

    喜乐叮叮当的响了一天,说书戏班轮番登台,繁弦急管,鼓角齐鸣,便是到了晚间也未见停歇。

    红妆十里,八抬大轿。这整个都城独一份的操办架势,怕只有是穗洲唐家的喜事了。

    府邸喜宴上热闹非凡,却也各怀着心思。

    官场上的人都是人精,这唐家如今是什么地位:老太爷官拜殿阁大学士,从圣祖爷那辈起就在宦海浮沉。又得当今圣上体恤,得了个顺国公的名头体面养老。长子入仕不过五年,便已居从一品吏部尚书的要职。真真是全族煊赫鼎盛。

    今夜是唐家次子娶亲,那些个想攀权贵混脸熟的同僚们,自然是拐几个弯也要裹着银票来表达“敬仰”之情。

    更何况,这唐家娶的,还是当朝二公主。

    外院里宴席上闹得纷扰,独正院卧房内一片寂静。

    新娘子穿着一席红金嫁衣,品红色牡丹双层霞帔,拦腰束以流云纱苏绣腰带。身上坠了不少宝石璎珞,尽显雍容华贵。只是面上难掩疲态,那顶金玉流苏凤冠连同盖头早就被丢到一旁不知哪里去了。

    “阿媛,去小厨房取些糕点来吧,我饿了。”

    慵懒的声音从帷幕中传来,被叫做阿媛的女子愣怔了几秒,还是吩咐了下去。

    按着规矩,新妇洞房是要等着郎官回来的。只是里面这位主子,是皇城里的二公主殿下,谁又敢啰嗦一句规矩呢。

    况且,红盖头都早早摘下了,这吃食上等不等的又有何关系。

    阿媛跟在易钟玉身边也有些年头了,脾气秉性即便不能揣测个了然,也断不会看不透一些明面上的事。

    她觉得,这结亲,是有些蹊跷的。

    不过多时,侍女们端了几盏枣泥糕进来。易钟玉刚伸手捏起一块送进嘴里,房门被打开了。

    来人正是今天的另一个主角。

    今日是他娶亲,却也没忘了分寸。方才局上那些公叔伯嫂灌下来的酒,或被王炳文一一挡去,或被他巧妙的躲掉了。

    所以,唐凤梧走进房门时意识还算清晰,只两颊处缀着些许绯色。

    进门瞧见这一番场景,唐凤梧没有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自顾自的脱下金丝喜服褂子,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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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钟玉抬头去看来人,修长的身子笔直的挺着,丰神俊朗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倒像是顾嬷嬷口中那样,是个芝兰玉树可堪托付的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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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唐大人既然回来了,那我们就来谈谈吧”易钟玉也站直了身子,小步挪到黑漆方桌旁坐下,身上累赘的帔子散落一地倒也不在意。

    “公主殿下有话与我谈?”

    一句简单的问句,却是听不出什么情绪,男人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静坐在方桌的另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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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新婚夫妻,此时对坐着倒像是两尊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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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唐大人科举及第不过三年,父皇便提拔你做了从四品宗正寺少卿。这几年里你勤勉躬亲,慎重其事,与同僚上级也处得极好。

    ??

    你是唐家人,旁人从四品熬上去要搭进半条命,对你来说这少卿位子不过是个跳板。你政绩优秀前途大好,却独独在升迁加禄上没半点起色”

    ??

    易钟玉摆弄着身上的玛瑙玉佩,将唐凤梧这几年的近况扒了个大概。

    唐凤梧倒是耐着性子听着,一口一口的清茶举起落下,依旧不为所动。

    更有趣的是,他也开始好奇易钟玉接下来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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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我朝,尚主可是个讨人嫌的差事。当上驸马,只能封些爵赏虚衔,正四品以后的政治之路算是断了。唐家愿意表明这个衷心,父皇自然也明白其中深意。只是委屈唐大人,要和我完成这场交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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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听到这里,唐凤梧眉头一动。

    ??

    是的,易钟玉也看出来了。

    唐家如今看着是簪缨世胃,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有蒸蒸日上之势。可在掌权者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在廷内一家独大,免不了有功高震主之嫌。唐家既已有大哥在吏部扎根,自己就没什么必要再上前冲,父亲思前想后,想了个尚主的法子。既能向上表了衷心,也能保了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制州席家便是在三年前尚了大公主,交了兵权,担了个安安稳稳的闲差。

    只是,自己隐隐听母亲说起,嫁过来的会是三公主。可如今坐在自己身侧的,却是储君同父异母的姐姐二公主。

    行二还是行三,其实自己并不在意。横竖这场婚姻只是保全家族的一场筹码,娶谁自己都没什么异议可言。

    “原本你要娶的是易钟秀,是我使了些计策才嫁过来的。”她倒也坦白,“唐大人对宫中女眷并不熟悉,更谈不上什么一见钟情的痴情戏码,我自作主张想来你也不会介意。更何况,由我来与你完成这场交易才更为合适”

    “殿下一向如此坦诚?”

    唐凤梧以此贡献出进门后的第二句话。

    他对易钟玉多多少少也有些耳闻。同僚们在私底下会戏称她为铁娘子,早年圣上让三个子女摄政,唯二公主所管制的户部政绩最为突出,自她上任后,大刀阔斧做改革,主张归并职掌,以一法守,以便责成。整顿了户部人浮于事的懒散作风,清理拖欠充盈国库,得到了朝廷一致认可。

    户部机构庞大,事务繁杂,又涉及皇亲国戚、士绅豪强们的切身利益,其阻力之大可想而知。可她却言出必行,说罢官罢官,说降职降职,毫不手软。

    若是官场相遇,他或许也会为这个拥有与自己智慧与魄力相匹敌的女子怦然心动。而今,他明白自己的处境,有着自己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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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然,因为我要你成为我的盟友。”易钟玉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玉佩,直视着唐凤梧的眼睛,话语见冰冷而坚定。

    “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是什么公主,我会安安心心的做你的唐夫人。不过你要答应我,绝不干涉我与世家女眷结交。”

    “这大兴国,从来都不姓易。我若是眼见着黄氏的子女坐上储位,得到世家的扶持。以后,怕是连个哭的地儿都找不着。父亲如今是立了钟杰做储君,可我朝从来都没说过女子不可为帝。你笑我自命不凡也罢,可我觉得在其位才可谋其政,况且,我也只是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若是失败了,我也能早早在朝廷里埋下属于我的势力,不至于真成了深宫里的笼中鸟任人拿捏。”

    “放心,届时我不会连累你。和离还是休书,我都甘之如饴。”

    易钟玉的语调波澜不兴,仿佛刚刚说的只是家长里短的琐事。话音落后,房间里是诡异的一片寂静,只有跳动的烛火在彰显着时间的流逝。

    她也不着急,自作主张的脱了这碍事的霞帔嫁衣,这一身的镶金缠银着实压的她一天透不过气来。

    “公主这些话,以后不要说给第二个人听了”在易钟玉以为他被自己一番话镇成哑巴的下一秒,唐凤梧轻飘飘的吐出了一句劝告。

    “你是我的盟友,自然要知道这些。其他的,我自有分寸。”

    “既然这样,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早早安置吧”

    这回换成易钟玉震惊了,她开始有理由的怀疑刚刚这番话对方到底有没有听明白。传言中极讲原则,甚至于到不近人情的唐凤梧,其实与那些纨绔子弟毫无区别?

    唐凤梧盯着易钟玉勉强维持镇定的脸庞,心里也暗暗发笑。方才一通长篇大论说的冠冕堂皇,以为能把自己镇住,本质也不过是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女孩子。

    “殿下对于新婚之夜会发生什么事没有心理准备吗”唐凤梧已经开始褪去了锦袍,露出杏黄色的窄袖中衣。见她脸红,又乘胜追击一句“宫里没有嬷嬷教过你?”

    “教什……我累了,你也站了一天了,唐大人今晚还请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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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便转头抢占了角落里那张长塌。

    虚势被戳破,还是先考虑下眼前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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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凤梧没有做过多纠缠,不经意勾了勾嘴角。一套漱口净身下来,回房后看见易钟玉还未就寝,乖乖的躺在长塌上四处打量,像只警觉的小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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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熄灯前,唐凤梧用携带的匕首在指尖上划了一道,几滴血珠滚落在大红喜被下。

    “你在干嘛?”

    “做戏要做全套,明天被看出破绽,对你我都无益。”

    他出言极快,不假思索。对指尖的伤口也只是简单的用布裹了一层,便没打一声招呼的熄了烛火。

    窗外的光一点点淡了下来,白日里沸腾的人也渐渐散去。

    今日人人往来,皆赞的是才子佳人,恩爱结心,比翼双飞

    殊不知这对“有情成眷”的新人,却在新婚夜里谈了场各怀心思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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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欢庆此日求佳偶,且喜今朝庆良缘。

    故事刚刚开始,我们离琴瑟和鸣凤凰于飞,都还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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