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桑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她的命运好像清清楚楚的分了好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她的出生,三天以后从那边到了这边;第二阶段是她的校园时光,初中毕业;现在正是她第二阶梯结束,第三阶梯开始的时候。

    妹妹继续上学,妈妈慢慢恢复,爸爸继续忙他的庄稼,只有鱼桑断了原有生活的续接。她自然不可能再回学校,经过妈妈这场大病,家里除了累累的债务,一无所有。她身为老大,应该做什么再清楚不过。

    那时候,外出打工还是一个新兴的事,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工厂企业可以去。要打工,就得去很远的地方进厂,没有手机电话,没有透明的社会信息,在几百里以外的地方找工作必须得依靠以前进厂的老人。

    像鱼桑这样刚刚下学的小姑娘,没有熟人带着,根本就没有出去的可能。

    鱼桑一边在家帮爸爸打理着地里的庄稼,一边等待着时机。

    农历十一月份时候,本村的一个外嫁到青岛的闺女回娘家,路过鱼桑家门口,跟妈妈聊起来,不经意间说起了鱼桑。

    “桑不上学了?”

    “不上了,哪有钱了!”

    “那不得找个活干?”

    “这不一直等着,等年底那些出去干活的回来,去人家问问,过完年能不能带着一起去。”

    “我那边有个认识的亲戚想找个作伴儿的,桑愿意去吧?”

    “愿意愿意!”

    妈妈惊喜不已。

    过了几天她回青岛的时候,鱼桑也一起去了。她是去做保姆,伺候一对老头老太太,听说不到七十岁,手脚利落累不到她。

    “婶子你放心,人家老两口身体好的狠,不用伺候,就是给做个早饭,熬点粥,人家四个儿,没有闺女,就是稀罕个小闺女在跟前转悠转悠儿。”

    妈妈满心欢喜,爸爸也很高兴,对那闺女千恩万谢。

    鱼桑现在还记得她在青岛即墨那对老人家的壮举。

    他们家是平房,很宽敞,里面隔了很多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暖气片。鱼桑自己也一个房间,在最东面。床铺很软很舒服,鱼桑的床一直都是硬邦邦的,冷不丁睡在这样的床上感觉像是要漏到地上。晚上暖气片会冷不丁发出很大的的动静,吓的鱼桑高度紧张,根本睡不着。

    所有的暖气片供应都是西屋的一个大炉子,经常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炉子里烧的是煤块子,煤块子鱼桑在学校的伙房里见过,但她不知道大煤块子是可以砸开分成小块的。

    她也不会做什么饭,老太太说小米粥你总该会吧?

    她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把一个大的煤块子安排在炉桶里,然后把一锅小米座在炉子上熬粥。

    等到她把碗筷,鸡蛋,小饼之类的都摆好,准备盛粥的时候,事情发生了。她端起锅来,想把锅移到锅架子上再把粥盛出来。在她端起锅的一瞬间,手上一轻,滋啦一声,一大朵蘑菇云似的蒸汽从她眼前升起。

    坐在桌边等着粥上桌的人们听见响声都窜过来,老人和儿子们都傻了眼:屋子路白茫茫一层热气,雾蒙蒙的看不清东西。炉火通红,小米粥没有了,鱼桑两个手端着那口锅愣怔的站在那里,锅底是个茶杯口大小的洞。

    “你这是把锅烧破了?!”

    老太太一脸的不相信,眼睛瞪得几乎圆起来,语气中透露出找了个傻子的懊恼。

    这一来大家已经没有什么心情吃饭了,鱼桑惊魂未定,老头子意犹未尽,老太太匪夷所思。

    全家人盘腿坐在炕上讨论分析,得出的结果是,煤块子太高了,跟锅底连在一起了,炉火一旺,就把锅底给溶了。鱼桑那一提正好是锅里小米将尽未尽似溶非溶的时刻。老头似乎对此忍俊不禁,老太太则是一脸乌青。

    他们说的话鱼桑一句也听不懂,鱼桑依着炕沿站在一边百抓扰心,自己这是要笨死蠢死!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不同于他们镇上的语言的另一种语言。听不懂别人说什么是一种孤独。虽然鱼桑话不多,但她喜欢用耳朵听,她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有她自己的一个定义。在这里,她无法定义任何事,幸亏她会一点察言观色。她看得出来今天她确实是有点过分了。

    鱼桑去了半个月就看出瘦了不少,她几乎不怎么吃饭,她不习惯跟陌生人一起吃饭,况且还是些扇贝海螺海蛎子,一股怪味儿,熏得她犯恶心。

    他们家还有一条大狗,差不多有鱼桑一般高,白天养在笼子里,晚上放出来。因为对鱼桑还很陌生,听到她的脚步声就会汪汪汪的乱叫,弄得鱼桑天天心惊胆战。

    老头对鱼桑说,

    “每天早晨先烀一锅玉米饼子,把狗喂饱了。不会做的,问你大娘,狗食做好了放那就行,你别喂,它还认生,别叫伤着了。”

    鱼桑就乖乖听话,先把玉米饼做好,在准备早饭。

    每次把饭端到桌子上以后,她就找个借口离开。去洗手间的那里,把门关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哗哗的流眼泪,怕被他们看见,就用水洗把脸再出来。

    她开始强烈的思念爸爸妈妈,思念她的小妹妹。她甚至吃着一口馒头就会哽咽起来,她照着镜子看,脸上擦眼泪都擦的几乎破了皮。

    老头对老太太说,

    “小嫚想家,你带她出去转转。”青岛那边称呼小姑娘都叫“小嫚”。

    老太太不情愿的嘟囔一句,“走,我带你挖海蛎子去。”

    鱼桑不敢怠慢。

    她急忙接过她手里的小桶,紧跟在老太太后边。她还记得路过一个磨坊,墙里边外边都是厚厚的残破的贝壳什么的,好像是说磨粉子,具体磨了干什么就记不太清楚了。

    过了几个小街口就到了空旷的地方了,全是细细的沙,那是沙滩,鱼桑觉得风大起来,夹杂着一股腥味儿。有几架船底朝上停在沙子里,底盘布满了黑乎乎的青苔什么的,船上到处都是补丁一样的东西,看起来一点也不威武,甚至一点也不好看。

    “嫚,没见过大海吧。”

    “嗯。”

    鱼桑一点也没觉得大海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她不怎么喜欢,甚至有点想快点回去。这里空旷的可怕,她觉得就要有东西随时可以吞噬她。

    鱼桑在那里两个多月,快年底的时候,那个闺女回娘家把她带回来了,临走老两口又给她去集上买了一身新衣服,一双小皮鞋。告诉她,明年来还有更好的新衣服。

    那家闺女把六百块钱工资交给妈妈的时候,爸爸妈妈惊喜不已,这是这个家第一次有了新进项。

    鱼桑抱着妈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妈妈也陪着哭,

    “可怜了我的桑,谁叫爸爸妈妈没本事呢。”

    那人走后,鱼桑擦着眼泪说,

    “明年不去了!”

    从来面无表情的爸爸黑了脸,

    “不去,不去你去哪里,不去你在家干什么?!”

    妈妈也劝着,

    “去吧,你看多好,还给你买新衣服。

    ”

    鱼桑面对爸爸的怒气有些害怕,但她受不了再去做老头老太太的保姆了,她再也不想去闻那些腥臭味的海蛎子,再也不想他们叽里呱啦对她评头论足了。她流了那么多的眼泪,腮上都皴的通红生疼,这才一个月,下次去就得是一年,鱼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不要去了,就是不要去了!

    爸爸妈妈看她那个难受的样子也没再继续硬逼她,也不是非得去那才挣着钱,再找呗。

    这个年,她们家有了一个新变化,在余桑和妹妹强烈要求下,他们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鱼桑和妹妹坚决要求的!

    得到爸爸妈妈的同意后,第二天一早鱼桑就去邻居家借了一辆自行车,特意把自行车后座的绑绳换了一根长长的带弹力的那种,这可是得绑宝贝电视机的。

    爸爸和妹妹都不会骑车,鱼桑也带不了两个人,索性他们爷仨一起步行了十几里路。

    到了镇上,进了一家卖电视的门市,姐妹俩激动的不知道挑哪一个好,哪一个也是她们的梦想啊!

    最后选定了一个17寸的黑白电视,记得是四百多块钱。

    回去的路上鱼桑小心翼翼的推着车子,妹妹和爸爸在两边护驾,妹妹激动的一会儿就要跳起来蹦一下,鱼桑就也随着跺几下脚,爸爸佯装训斥,

    “好好的走路,这是干什么,让人看了笑话!”

    爸爸找来一根比房檐还要高的木料,略带弯曲的细头的地方带着一个枝杈,正好借着这个枝杈用绳子又绑上了一根略细一点的杆子,这样,竖起来的高度也算能打到室外天线的要求了。

    虽然别人家的早已换成了彩色的,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和妹妹的好心情。

    鱼桑在外面抱着天线杆子,妹妹在屋里报告着电视画面的情况,

    “行了吗?!”

    “还没有!”

    鱼桑再转一点,

    “行了吗?!”

    “还是没有!”

    鱼桑再转一下,

    “还没有?!”

    “有了有了!哎哎哎……!又没有了!”

    鱼桑就再小心翼翼的回一点。

    虽然别人家都已经换成了大彩电,但这丝毫不影响鱼桑和妹妹激动的心情。她们依偎着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那些弯弯曲曲的画面激动不已。那晚上,电视机一直到了凌晨才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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