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多月,等不到肺源的日子彻底让许烈绝望了,每天躺在床上吸着氧,不愿意下地走动,更不爱说话。

    许父许母看到小儿子这样颓废,心里很难过,不仅小儿子等绝望了,就连许父许母同样绝望了。

    许如风每天都来,看到弟弟这样,除了叹息就是叹息,找过蒋易安很多次,问问肺源的事,蒋易安的回答就是一个字:“等。”

    冯贞为了让阿烈开心点,每天都和他说话,基本上都是她在说,而他就静静的听着,偶尔回应一下。他知道贞贞很辛苦,甚至比他更焦躁一些,可她为了哄他开心,什么委屈都能咽下。

    中午吃完饭,冯贞边给他擦手边说道:“阿烈,等你好了我们去云南好不好?去年你买给我的院子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真的好想去看看啊。”

    曾经阿烈的手指细致纤长,骨骼分明,就因为生病已经变成了杵状指,她每次看到这样的手指都想大哭一场。

    许烈其实很不想说话,不过为了让贞贞开心一点,把她搂过来,让她靠在他怀里,说道:“好啊,等我好了,我们一起去云南。你要是真喜欢那里的话,等我们年纪大一点时可以去那边隐居,当一对逍遥快活的神仙。”

    想到这样的美事,冯贞笑了笑,“到时候我们在开个民宿,边当神仙边挣钱。”

    许烈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嗔道:“你这个小财迷,都钻钱堆里去了,成天就知道钱钱钱,难道我给你的银行卡还不够你花的吗?”

    在许家过年的那几天,许烈就已经把自己所有的家底全部交给她了,银行卡、基金、股票,就差把周氏股份都交给她,她现在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富婆了。

    冯贞靠在他怀里,笑着说:“哪还有人嫌钱多的啊,当然是越多越好啊,我这辈子就爱钱,你不知道吗?”

    “知道。”许烈笑道,“我的宝贝就是个小财迷。”

    许父许母躺在那边的床上休息,听着小儿子跟贞贞的对话,都松了口气,看来现在只有贞贞能让阿烈开口说话了。

    冯贞抬头看着他,说道:“阿烈,你一定要陪我去云南知道吗?”

    对于未来的事,许烈不敢打包票,只能敷衍的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说话间,病房的门被人突然推开,就看到蒋易安呼哧带喘的跑进来,一脸的惊喜的说:“肺源等到了,有个供体肺正在空运过来,我来带许烈去手术室。”

    这话让躺在床上的许父许母一下子坐起来,激动的都说不出话来。许父穿好鞋踉踉仓仓的走过来,问道:“蒋医生,你说的是真的吗?”

    蒋易安也同样激动,不住的点头,“当然是真的。”

    许母颤抖着拿出手机,给正在上班的大儿子打电话,现在没什么事是比阿烈更重要的了。

    冯贞已经激动的哭了,赶忙扶着许烈下地。许烈还未回过神来,本来已经绝望的事突然有了希望,这让他一时接受不了。

    后来他被贞贞用轮椅推到了护士站,做手术之前必须要备皮和灌肠。许烈这才反应过来他是真的要去做手术了,他真的等到肺源了。

    抬头看着冯贞时,眼睛微湿,轻声说道:“贞贞,我等到了。”

    冯贞擦擦眼泪,对他点点头,“是啊,我们等到了。”

    许父许母就跟在两人身后,都湿了眼眶。

    护士站有两个男护士,可他俩都去忙了,许烈又不想女护士给他备皮,眉头皱的死紧。

    蒋易安善解人意,直接推着他进了处置室,“那我这个副主任亲自给你备皮好了吧!”

    许烈人被他推着,还能说不吗?蒋易安给他备皮同样让他感到不自在。

    半个多小时后,许烈才做好术前准备,此时正站在手术室门口跟大家说话。许如风一身制服的匆匆赶到了,大夏天的,跑的满头满脸全是汗珠,显然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往过赶。

    傅之行这会儿不忙,穿着洗手衣就跑过来看一眼,打算许烈进手术室后他在回去上班。

    许烈身后就是医用门,一会儿他就要走进这道门,开始他新的人生。

    他看着大家,站在他面前的都是他最亲近的家人,他对大家笑了笑,说道:“大家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出来的。”

    许父许母刚才还一脸的激动,现在又变成满眼担忧的神情,小儿子即将做手术,孩子总会牵挂着父母的心。

    许烈笑着安慰父母:“爸爸妈妈,你们别这样了,等我病好后,咱们就回家,一家人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

    许父许母不住的点头,只要小儿子能好比什么都重要。

    许如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臭小子,要坚强知道吗?大哥等你出来。”

    许烈对大哥点点头,“知道了,大哥,到时候咱哥俩还去后院打篮球。”

    最后眼神才看向冯贞,其实心里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可马上就要进手术室了,还是以后在说吧,早知道这样,头几天就不当哑巴不说话了,应该多跟贞贞说说话才对。那就等以后恢复好的吧,他把之前欠她的都补回来,然后好好的爱她,好好的跟她过完这一生。

    许烈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说道:“宝贝,等我出来。”

    冯贞也不管这是哪里,也不管周围有什么人,此刻在她心里只有她的阿烈最重要,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回吻他。

    “好,我等你出来。”冯贞说完这一句话,就放开了他。

    蒋易安一直站在许烈身后,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催促道:“好了,我们进去吧。”

    许烈回头对他点点头,然后又跟大家说了句:“那我进去了。”说完和蒋易安一起走进手术室的医用门。

    许烈从发现病情到现在,已经一年的时间了,他也是等了一年的时间才走进这个手术室的门。

    手术开始前,洗手护士在整理器械台,与巡回护士一起清点器械、敷料等数目,每次手术前要清点两次才可以。

    许烈已经脱光了衣服躺在手术台上,诺大的手术室让他感到有点冷,周围全是医护人员在忙碌,他很不自在,皱着眉头显示出他的心情很不好。

    蒋易安把手术洞巾盖在他身上,为他挡住了这份不自在,隔着口罩对他说道:“放心,没事的。”

    许烈竟觉得,这一刻的蒋易安就像一个大哥哥在照顾着他。

    手指上夹着血氧指夹探头,来监测术中血氧饱和度,这样能提示患者的生命体征是否在安全之内。

    许烈已麻醉完毕,此时他躺在手术台上闭着眼睛,头顶上方的无影灯照在他的脸和前胸,显得他的皮肤很苍白。

    有了合适的肺,还需要跟捐献者的血型,身高,胸廓大小进行匹配。不过还好,捐献者是位男性,跟许烈的年纪相仿,身高体型包括血型,蒋易安都已做好了比对,供体和受体的所有信息基本吻合。

    肺移植是所以移植手术中最难的手术,难度极高。一台手术相当于做了四个手术,麻醉,取肺,移植肺,每一步都充满了风险。

    供体肺已经由专人送进了手术室,接下来就到了一个重要的环节,修肺,医生要对捐献者的肺进行在灌注,也就是把所有血管、肺泡里的东西都清洗掉,同时要把支气管、肺动脉等修整到跟许烈匹配到最佳,这个环节做的好与不好严重关系到肺移植的难易程度。

    修肺的工作是由蒋易安的学生,梁宇恒来完成。

    这场手术由蒋易安主刀,身边跟了几个学生,钱途自然是一助。

    洗手护士递给蒋易安手术刀,蒋易安把手术刀递给钱途,“你来开胸。”

    钱途接过手术刀,首先用手术刀在许烈胸前比划一下,然后取胸骨正中间,逐层切开皮下各层组织,止血后,用牵开器撑开胸骨。

    露出双肺后,吸引器快速地吸出胸腔里的血液、渗出物、脓液和胸腔积液。

    旁边的二助看了眼许烈的双肺,说道:“年纪轻轻的肺脏竟然病变成这副样子。”

    钱途检查一下肺脏的具体情况,说道:“还好和胸腔黏连的不严重,要不然得麻烦死。”

    蒋易安打断两人:“少废话,干活。”

    钱途问:“二师傅,先切哪一边的肺脏?”

    蒋易安回道:“两肺灌注扫描没有较大差别,先右边吧。”

    蒋易安把许烈右侧的病变肺进行游离,把右肺动脉主干切断,切断后用血管钳夹闭近心端防止出血,然后是右肺静脉,最后切断右侧主支气管,将病变肺移除。

    右肺紧挨着心脏,一不小心就能触破静脉,造成心脏骤停。在整个手术过程中,麻醉手术部教授寸步不离,紧盯着手术屏,一旦出现心脏骤停,马上给药抢救

    还好许烈的心脏是健康的,手术过程中心脏指标一直良好。

    这边的病变右肺已经切除,那边的梁宇恒已修肺完毕,把供体肺右肺先放进胸腔里,之后进行各部分接口的吻合。先是支气管吻合,支气管周围的组织包埋,然后在进行肺动脉和心房轴的吻合,在试验它有没有漏血,最后是肺静脉的吻合。

    紧接着是移植左肺。

    左肺缝合完毕,然后开放血流,进行供体肺的重新灌注。

    只见刚刚还发白的肺开始工作后立马变成了粉红色,肺叶一下子膨胀起来。

    梁宇恒盯着手术状态显示屏,笑着说道:“循环都很稳定,氧和也挺好的。”

    钱途欢呼一声:“耶,手术成功了。”

    蒋易安似乎也松了口气,刚要把关胸的活交给徒弟,可是刚刚还好好的肺,竟然出现了漏气的状况。

    没办法,蒋易安再次上台,仔细检查漏气点,跟旁边的钱途说:“鼓肺,寻找漏气点。你那边压力多少?”

    钱途回道:“压力不大啊!”

    “那你先给个大的,给30,在持续20秒。”

    最终,发现一个小肺泡表面有漏气,蒋易安赶紧做缝合处理。

    最后阶段的关胸缝合依然是钱途来完成,一边缝合一边吹嘘自己的技术:“看看我这个缝合技术,都不用吻合器的,简直堪称完美。”

    梁宇恒在旁边笑着说道:“在老师面前你能不能低调一点?咱们科里谁的手法也没有老师的手法好,那才叫完美。”

    钱途已经缝完了第二层,“我又不跟二师傅比,跟他比我只有死的份。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主刀完成一次肺移植手术啊!”

    旁边的洗手护士说道:“你急什么?哪个医生不是一点点的走过来的,你这博士才刚毕业,就想主刀做手术,想的够美的!”

    梁宇恒附和道:“就是,尤其像这种肺移植高难度的手术,对于咱们来说就是金字塔尖上的手术,想都不要想。”

    最后一层缝合完毕,钱途把缝合针放在托盘里,一不小心没拿稳,缝合针掉到了地上。

    梁宇恒叹息一声,“就你这毛毛躁躁的劲儿还想独立完成手术吗?”

    巡回护士发现这里的情况,怒喝一声:“钱途,你怎么又把缝合针掉地上了?这个月已经第几次了你知道不?”

    钱途最怕巡回护士,每次进手术室都免不了被说一通,“对不起对不起,没注意。”说完就要走。

    巡回护士赶忙喊道:“都不许动。”说完蹲下身子找缝合针。

    洗手护士也蹲下来帮忙找。

    蒋易安坐在一边休息,看到这里发生的事,站起身走过来,本想蹲下身子一起找,不过已经被巡回护士找到了。

    蒋易安对巡回护士说道:“我徒弟就是毛毛躁躁的,看我的面子上,你多担待一些。”

    巡回护士见是蒋副主任替钱途说情,摆摆手,“好吧,这次就算了,不过下次注意。”

    钱途点头哈腰的道谢:“谢谢姐姐,晚上请你吃饭。”

    里面的手术持续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小时了,许烈还没被推出来,许父许母等的焦急,坐在凳子上双手抓着膝盖,在心里祈祷小儿子能快点出手术室。

    傅之行下班后又来了,到这就问许如风:“怎么样了?还没出来吗?”

    许如风一脸的焦急,“是啊,都快急死我了。”

    傅兮在一边问道:“大哥,肺移植手术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傅之行点头说道:“单肺移植会快一点,基本两个小时就能完成,不过许烈是双肺移植,时间当然就加倍,怎么也要四个多小时到五个小时的时间,而且这还是在手术顺利的情况下才需要这么短的时间,有的甚至六七个小时做完手术的都是有可能的。”

    傅兮皱眉:“可是小叔子已经进去了四个多小时了,怎么还不出来啊?”

    傅之行安慰妹妹:“别着急,应该快出来了。”

    自从阿烈进了手术室,冯贞就一直心神不宁,现在她正蹲在墙角,把脑袋埋在手臂里。脑子里想着关于和阿烈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画面早已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傅之行刚要走过去安慰她,被许如风一把拉住,“大哥,还是别去打扰她了,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吧。”

    傅之行叹口气,“希望许烈恢复以后千万别辜负了贞贞,这一年她对许烈的付出有多少,我们都看在眼里。”

    许如风说道:“放心吧,大哥,阿烈绝不会辜负她的。”

    “希望是这样吧!”

    手术快要结束时,院长和ICU主任一起来了,前省长家的小公子做手术,医院的人怎么也要出面慰问一下,见到许父说了一些冠冕堂堂的话。

    许父碍于面子,点头接受了。

    他现在只担心手术室里的儿子,没空去管其他。

    院长还想说点什么,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大家都围在手术室门口。

    冯贞听到动静,抬头一看,马上站起身跑过去。

    许父许母很激动,不知道小儿子的手术成功没?肺移植手术有多难,老两口已经提前知晓,成功率并不是百分之百。

    在众人的等待中,手术室的门从里面打开,许烈躺在手术床上,只见他双目紧闭,没有苏醒的迹象。

    紧接着蒋易安走出来,看着大家期盼的眼神,把口罩摘下来,笑着说道:“许烈的手术很成功,大家不用担心。”

    冯贞一下子掉了眼泪,她的阿烈刚才经历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好在他现在出来了。

    许父许母也掉了眼泪,刚想跟小儿子说说话,可ICU的医生把小儿子推去了重症监护室。冯贞跟在医生身后,一步不离的陪着阿烈。

    许父问蒋易安:“蒋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他什么时候能恢复啊?”

    蒋易安回道:“移植手术的成功只是第一步,后续等待他的是抗感染、抗排异、抗细菌等一道道关卡。”

    许父皱眉:“难道我儿子的手术还不算成功吗?”

    许母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蒋易安,生怕他说出什么关于小儿子不好的话来。

    蒋易安点点头:“的确是这样,就看许烈的免疫系统接不接受供体肺,就怕出现排异反应。”

    许父又问:“如果出现了排异反应会怎么样?”

    蒋易安耐心的回道:“有的是慢性排异反应,有的是急性或是超急性排异反应,这就要看许烈的身体耐受力如何了。如果是慢性,那么用药物就可以控制,如果是急性或是超急性的,那就麻烦了,毕竟肺移植手术不能确保百分之百的成功。”这话虽然有些残忍,可作为医生,必须要把好坏都跟家属解释清楚。

    许如风扶住父亲的肩膀,劝慰道:“爸爸,好在阿烈已经挺过了第一道关卡,剩下的就要靠他自己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守着他。”

    ICU的医生会照顾弟弟的,所以他想把父母先送回家,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了,还是让父母回家休息去吧。

    许母刚要走,突然问道:“贞贞呢?”

    傅兮说道:“妈妈,贞贞跟着小叔子去了ICU,你放心,我会陪着她的。”

    许母一脸愁容的,“贞贞这孩子真的太傻了,ICU是什么地方,她怎么进的去呢?”

    许如风说道:“妈妈,就先别管贞贞了,她不会愿意跟你回去的,阿烈在这里,她只有守着他才安心。”

    冯贞这一晚就守在ICU门外,任谁过来叫,她都不走,就这么坐在凳子上睁眼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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