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一林子的苍茫雪白,几只鸟雀时而啾啁轻鸣时而呆立在树梢瞧着树下的人儿。

    “阿姑……”十五的声音已忍不住有些微微颤抖。

    姑母立在石阶之上,自是看见了十五,忙搀着石阶旁的树木一层层的走下。十五知晓阿姑腿脚有旧疾,行不得山路,何况石阶上还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担心阿姑会跌跤,十五忙疾步迎了上去。

    “十五,你慢些!”

    长风生怕十五滑倒,一面搀扶着她的手臂一面细心叮嘱。可十五哪里会听。走到一半,便奋力挣脱长风的手腕,径直向姑母奔去。

    “阿姑!”十五一声呼唤,终于奔进阿姑的怀抱,她紧紧地?住阿姑的腰,久久不愿松手。

    姑母将十五揽在怀里,眼中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滚落。

    “阿姑,我好想你!每日每夜的梦见你!”十五心中一阵酸涩难耐,眼前更是白茫茫雾濛濛的一片,遂将这两个月来对阿姑无尽的思念化作泪水,奔涌而出。

    一双手为十五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用熟悉的声音嗔怪道:“都快做阿娘的人了,怎地还如此爱哭?”

    “您怎么会知道?”十五望着阿姑,低声询问。

    十五起初还有些疑惑,想到离开齐州城时,自己都不知道怀有身孕,阿姑是如何得知的。可一想到是谨言将阿姑接到长安城的,十五便想着是必是谨言先告知阿姑的。

    “姑母,长风知错了!长风不该违背天道自作主张,使您与十五生生分离,更不该向您隐瞒自己的身份,与十五成亲。”长风上前一步,向姑母恭谨地行礼。他的声音一片至诚,却始终不敢抬头看姑母的眼睛。

    姑母面上立时涌现出复杂和无奈,片刻之后,似冷冷又似淡淡一笑:“罢了,外面天寒地冻的,我们先进去再说。”

    姑母牵着十五的手,一齐步入寺庙的大门。一小沙弥前来,先向众人颔首施礼,众人遂还礼。

    沿着高耸的围墙,穿过天井,小沙弥将众人领至后山一处单的独院落。此院与前面的寺庙看似分离,实则只隔着一处不高的穹门。本是前方丈参佛悟道之处,因此格外的幽静闲适,最适宜休憩隐居之用。长风也是寻了许久,才在城郊寻到这处既隐秘又不至于太过偏僻的地方。

    “几位施主,请慢坐。”小沙弥捧来茶水和几盘果品,退了下去。

    姑母紧握十五的双手,望着十五的眼神微微晃动,一副欲语还休犹豫不决的样子。

    “阿姑怎地了,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十五见阿姑有所顾虑,好奇地询问。

    长风面色骤变,猛地握紧了手中的茶盏,垂首饮了一口,又轻轻地放下。

    姑母眼眶通红,她要说的话太多太多,可要从何说起?从十五的身世说起?从她的父母陨命说起?还是从长孙一族说起?十五如今的身子可经受得住?千言成语,只化作清泪,滴滴坠落。

    十五忙用帕子用阿姑拭泪,劝慰道:“阿姑方才还责怪我落泪,怎地这会自顾自地哭起来了?”

    “没事,阿姑只是太想念你了!”姑母紧攥着十五的手,思量再三,认为此刻不适合将如此残忍的事实告诉她。十五如今有了身孕,如若让她知晓顾如晦是弑她父母的仇人,自己与弑父母仇人的儿子结合,如此血淋淋的真相她能否坚持得住?

    十五隐隐察觉到不对,望着阿姑的犹疑,十五转而看向长风。可长风的眼神似乎也在逃避自己,而他身侧的谨言已然起身离去。

    “你们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怕我接受不了?”十五忽地扬起眉梢,浅浅一笑:“放心,如今有你们二人陪在我身边,我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阿姑你先说?”十五看着阿姑,阿姑不言。

    “那——长风你说吧?”十五望着长风,长风亦不语。

    “既然你们此时都不愿说,那便等哪日你们其中一位愿意说了,我再听也不迟。”十五先拉起姑母的手,又拉起长风的手,将二人的手放置到自己的小腹之上,笑说:“再不然我们可以约好,待他出生之时,你们便将那秘密告诉我,可好?”

    十五眉眼弯弯,露出幸福且知足的笑,或许是她的笑感染了姑母,给了姑母勇气。抛却纷繁陈杂的思绪,姑母向十五轻轻点了点头。

    “长风?”十五顽皮地向长风眨了一下眼睛。

    长风望着十五明亮澄澈的双眸,长长叹息了一声。如今木已成舟,便由不得自己再懦弱逃避。

    见长风点头,十五笑得两颊的笑涡浮现。

    忽地一个激灵,十五慌忙看向和长风和姑母,吃惊地瞪大双眼,扬声道:“他动了!你们可感觉到了?”

    姑母从容地笑着点头。

    长风则似是不敢相信,一脸惊诧地继续把手掌放在十五的小腹游走,焦急地捕捉胎儿的动静。见姑母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长风方才觉察到行为有些轻佻失礼,急忙收回自己的手。

    面上虽恢复常态。可长风却暗自吃惊:莫不是胎儿也能感知得到他们的对话?他们所面对共同的难题?生命竟当真如此神奇?若当真如此,自己与十五的相遇,相知、相爱似乎一切皆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上代人的仇恨怨怼在宇宙自然中扭结汇聚,于下代人的情爱中触发显现,今朝往事的爱恨情仇,愤懑怨怼如今便集于十五的腹中,他们未出世的孩儿身上。他与十五的未来究竟会走向何处,好或是坏,光明亦或是黑暗,已不是他有能力能够掌控的了,姑母、十五亦未能够知晓,等待他们的只有时间和不可预知的未来。

    门外有敲门声,小沙弥同谨言一前一后捧了斋饭前来。四人同用了晚饭,边吃边聊。

    咣咣——承恩寺内传来浑厚的钟鸣声,小沙弥前来通知晚钟已鸣,寺院已至寝时,长风才起身携十五离寺。

    十五恋恋不舍地拉着姑母的手,久久不愿离去。姑母则轻轻拍了拍十五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阿姑,您哪都莫要去,我过两日就来看您。”十五泪眼朦胧地望着姑母,极不情愿地松了手。

    “放心,阿姑哪都不会去,就在这寺里等你!”姑母望着十五上了马车,向她挥了挥手,“你快回吧,路上要小心。”

    “阿姑,快回吧。”十五从车帘内钻出半个身子,亦向阿姑用力地挥了挥手。

    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望不见姑母的身影,十五才收回身子。

    “放心,有谨言和慎行在,阿姑很安全。”

    待长风与十五回到茶坊时,已近二更时分,夜雪初霁,店内没有客人,仅有店小二正在掩门,霁儿伏在桌上酣睡,车夫昏昏而眠,而不远处那个一直跟踪他们的黑衣人此时似乎消失了一般,不见了踪迹。

    长风呼唤车夫起身出发,一行人上车返回月苑。

    夜雪初霁,途中人车稀少。十五一路上兴奋地讲述着少时与阿姑的有趣经历,讲着讲着,便伏在长风膝上睡着了。长风将自己的长氅盖在十五身上,十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往长风怀内贴近了些。

    直至到月苑之时,长风特意掀起车帘警觉地向四处察看,果见那黑衣人从坊内的一个角落里钻出。长风剑眉紧皱,月苑是何时被人盯上的,自己竟浑然不知?如若现在将那人捉住并不难,可如此只怕会打草惊蛇,令他幕后的主子警觉防备起自己。现下倒不如放长线钓大鱼,他倒要看看,这黑衣人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究竟有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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