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徽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不枉她出门前翻翻找找才从秦方好的嫁妆里找到这身行头。既素雅大方上得了台面,又能看出是多年旧款。旧首饰倒是不必找,孟徽月平日里就不好这些,手头都是黯淡无光的旧款。

    一母同胞的姐姐落魄至此,背弃旧主的小娘一家却衣料华美、雍容华贵,纵使孟连筠之前和自己再不对付那也是一母同胞,血脉相连,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她不信他能咽下这口气。

    果然,看着面露不郁扔下扇子的孟连筠,徽月佯装不知,出声问道:“连筠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说着关切地瞧了瞧,转头吩咐下人端上来一碗竹荪鸡汤,仔细吹凉后递了过去:“许是途中劳累,我看你脸色有些发白,便早早吩咐小厨房炖了碗鸡汤,补气养身最是合适,快趁热喝了。”

    孟连筠应声接过,尝了一勺。鸡汤鲜而柔嫩,味道熟悉中又有些陌生。

    这个味道,似乎是母亲常做的。

    他想起了那时母亲还在,自己和徽月坐在结庐斋那桂花树下,捧着这竹笋鸡汤数着天上的明月和繁星。父亲和母亲坐在一旁小酌,看着他们叽叽喳喳闹来闹去。

    虽是秋风横过,无寂寥,唯暖意。

    可那秋风吹得太疾,吹走了母亲,也吹散了徽月和自己。十二岁那年,她毅然决然搬到了府里西北角的一处院落,闭门过活。

    结海楼和结庐斋,一字之差,却放佛有千里之远。

    看着徽月笑意盈盈的脸庞,没了平日里的戒备冷漠,眉眼能看出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连筠刚想开口,就听见外面有声音传来。

    “筠儿这是饿了?先喝上鸡汤了?”

    孟连筠还没从回忆里抽身,就听到身后孟瞻儒的声音。

    他换了一身绛紫色万福纹常服,身后跟着任姨娘和徐姨娘她们。

    孟连筠和孟徽月前忙起身,孟瞻儒今日心情大好,挥挥手:“在家里不必如此在意规矩,倒失了一家人的情分。”

    众人连连称是。

    孟瞻儒在主位坐下后,左手边依次是孟连筠、孟徽月,右手边则是任秀容、孟琴月、孟书月、徐姨娘、孟柔月和孟连笙。

    “老爷今日难得这样高兴,还是孩子在跟前来得热闹。”任秀容接过侍女递来的热毛巾替孟瞻儒细心擦着手,声音里多了几分调侃:“大哥儿回来了可就不要再走了,老爷这几个月可想得紧,日里总是念叨着你什么时候回来。”

    “孩儿此次回来便不走了,留在家里专心备考,侍奉父亲在前。”

    “你倒是不必体念我,好男儿志在四方,总在家里何能有一番作为?你自己知道路怎么走就好,在家里也好,在外面也好,我心里都是安慰的。”

    “孩儿知道了。”

    “大哥儿游历回来果真长大了不少,照我看比起朝内朝内那些重臣的孩子也不差呢!”

    “哈哈哈,秀容这话说得倒是不错。”

    徐姨娘和她的一双儿女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孟连筠对着任姨娘夸奖只是抱着礼貌的微笑,更多的是专心回应孟瞻儒的问题。

    徽月自知不是主角,无心虚与委蛇,听着几人言不由衷地赞赏,无聊地挂着一抹礼节性的笑,只关心什么时候才能开饭。

    这桌席面任秀容操持得极为上心,楠木团桌上摆着十八道菜,各个精致非常,色香味俱全,看着便让人忍不住大快朵颐。

    尤其那道茸鸡待哺,打散的蛋黄炸成鸡蛋茸的模样,配以12个豆沙馅的酥皮面卷,尤其符合徽月的胃口。

    结海楼哪曾有过这样的珍馐?她只等着今日能一饱口福。

    孟瞻儒细细问了一圈,还准备再问问连筠游历杭州的见闻,瞥见连笙呆呆地咬着筷子望着眼前那道金腿烧鱼圆山鸡汤,不由哈哈一笑:“瞧我这光顾着说话了,这饭倒是快凉了。”

    说着大手一挥:“今日难得一家团聚,都别守着规矩了,随意点,都动筷子吧!”

    孟瞻儒话一出,连笙便迫不及待地嚷着让徐姨娘给他夹鱼丸子,那虎头虎脑的小样引得孟瞻儒哈哈大笑。

    徽月盛了碗奶白鱼汤:“这几日倒春寒,父亲一向公事繁忙总三餐不得时,先喝碗鱼汤暖暖胃。”

    孟瞻儒接过鱼汤,喜上眉梢:“我这个大女儿,近来是越发懂事懂规矩了,每日不是鱼汤便是鸡汤的送来,这给我补得原本有些发凉的手心都热起来了。”

    “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这都是女儿应该做的。”

    身旁的孟连筠压着惊讶偷摸打量了徽月几眼,心里说不尽的纳闷:孟徽月居然懂得在父亲面前低头服软了,这可真是件奇事儿。

    孟琴月嘟囔了一句“狗腿”,被身侧的任秀容狠狠剜了一眼,只得夹了一块肘子愤愤啃了起来。

    任秀容眼底闪过一丝阴厉,后又迅速换上平日里的温润柔情,替孟瞻儒夹了个琵琶大虾,轻声道:“大姑娘这几日除了照顾老爷啊,是断不出结海楼半步,如今可真是有了待嫁女儿的样子。只不过在闺阁中还是要专心练习练习女红,学着如何侍奉婆家,相夫教子这些,不日到了国公府要宜室宜家,可不能丢了咱们孟府的脸面!”说着,特意转头灿笑着望向徽月,“大姑娘你说是不是?”

    孟连筠听道任秀容这番话,眉头越蹙越紧。

    徽月刚夹了段鲈鱼,还没咽下,说不出话只得用手绢掩着。

    书月夹了口鲜蘑菜心,顺势接道:“大姐姐最是孝善,岂会不知全家同气连枝的道理。”

    徽月借着手绢的掩护使劲捏了一把脸颊,顶着红扑扑的脸蛋儿一脸娇羞:“姨娘说是便是,徽月还未出闺阁,不敢妄言。”

    孟瞻儒面有不虞:“这些话私下里也能说,何必在一家团圆的大好日子里说这些,好了好了,我看连笙挺喜欢那道金腿烧鱼圆山鸡汤,端到二哥儿面前去,文焉你多给他盛上几碗。”

    徐文焉立马起身施礼:“多谢老爷好意。”

    任秀容撇撇嘴,娇嗔道:“老爷,妾身也是为孟家着想,那国公府是和许人家?若是大姑娘嫁了过去,处处礼节不得,那让人怎么看我们孟府,怎么看我们孟府的女儿们?往日里大姑娘不羁得很,这一病虽说转了性子,可万一嫁去国公府以后又成了往日那模样,咱们可怎么是好啊!”

    琴月冷哼一声:“大姐姐可别让我在蹴鞠会都抬不起头才好。”

    孟徽月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用手绢擦了下嘴,低头应道:“姨娘说得是,徽月定谨记在心,不失孟府颜面。”

    一来二去孟瞻儒颇有些不耐烦:“徽月如今懂事得紧,你倒是总数罗她的不是!好了好了,这道绣球乾贝你一贯爱吃,尝尝看。”

    任秀容笑得甜蜜:“老爷还记得妾身喜欢吃这道菜,妾身实在是欣喜得紧。”说着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还是这么孩子气。”孟瞻儒宠溺地摇摇头。

    孟琴月抱着肘子啃得不亦乐乎,冷不丁地来了句:“姨娘要是不放心,何不给大姐姐找个教引姑姑?省得来日真到国公府失了礼数,惹了笑话,外人说咱们府里的姑娘有养无教,咱们面上可都不好看。”

    大户人家贵女嫁人前找个教引姑姑倒是无可厚非,可是有养无教这话说得极是无礼,在场几位都脸色一变,半拿着筷子面面相觑。

    任秀容暗自生气,这死丫头倒不如不说话!

    徽月一听,院里的眼线还没揪出来,这是又要明目张胆安一个?她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刚要说话,就听“砰”的一声,一旁的孟连筠把酒杯重重砸在桌上。

    “二妹妹这话说得倒是十分蹊跷。”孟连笙的脸色冷了下来,“这话究竟在说先母管教不严,还是任姨娘管家不力?”

    琴月吓了一跳,手里的肘子差点没拿稳扔了出去。她环顾一周见孟瞻儒和任秀容脸色难看,书月白了自己好几眼,徐姨娘和柔月神情紧张,不知道手该摆哪里,只有孟连笙小口小口喝着鱼汤,一脸愉悦,彷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琴月虽心里没底,可还是嘴上不饶人:“我可没有这意思,大哥哥可不要乱往我头上按罪名。”

    “那二妹妹这是何意呢?”孟连筠嘴上在笑着,可是笑意没达到眼底,眼神里有一股溶不开的冰。

    “任姨娘和二妹妹话里话外是长姐礼数不周,恐丢了孟家的脸面。这话也不错,姨娘掌家,必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父亲为了孟府着想,还是尽快娶个续弦才是。”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在厅内扔下了个重磅炸弹。

    任秀容差点咬碎一口细牙,她最大的愿望便是能转为正室,这两个女儿能冠上嫡女的头衔,孟连筠倒是想把这条路堵死!

    但她面上不露声色,反而一脸真诚地看向孟瞻儒:“大哥儿说得极是,我一介姨娘操持府里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老爷还是要为几个哥儿姐儿着想才是。”

    孟瞻儒尴尬地咳了两声,看了眼任秀容正要开口,又听连筠说道:“姨娘这么想再好不过,如今父亲官至六品,有多少人家等着将女儿嫁过来做继室呢。”

    孟瞻儒拂了拂手:“秀容将这家操持地极好,换个人来府里不知又是怎样,现在孩子们各个都在关键时期,何苦再折腾一番。”

    任秀容听到这番话脸色稍霁,稍稍放下心来。

    “极好?父亲没忘记三妹妹送我的那把扇子吧,周公彦老先生一字千金,那把扇子价值几何想必无需多说。可您再看看长姐!即将出嫁之人,这身罗裙还是先母的旧物,头上的玉饰金簪皆是几年前京陵城的旧款!折春阁的生活是什么样,结海楼的生活是什么样,明眼人一看便知。”

    说着话锋一转:“如若母亲在世,长姐断不会是此般光景……”

    这句话戳到了孟瞻儒的痛处,他对亡妻多有亏欠,对她留下的一双儿女更是不够关爱,只是在众人面前被嫡子当面指出,实实在在下了面子,他怒从心起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出去两个月,你也要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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