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不耐酒性,又何必接下我的酒水。」高渐离冷漠道。

    「即使我多次拒绝,你依然死赖在这冰冷的牢笼,依然固执己见妄想劝服我。」

    「星魂早已对我驱使过读心术,为何你不同他一般用你们引以为傲的邪术对付我?」

    「你是傻了吗?」

    高渐离接二连三的问题,使得混乱的思绪打结在一块。一想到劝服行动连日的碰壁,心中的不甘与难过在烈酒的影响下,终于击溃理智占领脑袋。

    「百姓兵器遭帝国收缴,剩下六国权贵遗族安分的被赢政暗地监视,不安分的就是被肃清殆尽。」

    「反秦计划持续许久,身为墨家九大统领之一的你,又何尝没有亲身目睹抱持着相同理念的六国同伴,见到曾经机关城里安家避世的流民百姓,一个个的命丧在无情的抗争里。」

    「反秦行动难如登天,即便你们牺牲无数,到头来不也与我一样仍不放弃,明知不可为而为?」我瞇着眼,毫不掩饰的愠怒反问。

    「墨家前任巨子燕丹过去是燕国太子,原本高呼兼爱的墨家突然举起兵戎强力反秦,又何尝不是与被秦灭国的燕国太子有关?」

    我能感觉体内的酒气在我运功抵御下减缓几分,尽管如此,这几日一直未与高渐离说明的心里话,无不是趁着酒兴当头不留情面的坦白道出。

    眨眼间,一股冷冽的杀意迸出,高渐离用仅剩不多的内力将前日我带来的酒水凝成冰刺。他伸出牢笼的手粗鲁地拽住我的衣口,手中凌厉的冰刺不止冻伤了他的手,亦刺破我喉前的肌肤。

    我豪不畏惧的看着他手中的冰刺慢慢扎入我的肌肤里,颈部前的刺痛在醉酒下彷佛羽毛挠搔。

    「前任巨子是燕国太子之事是墨家内部的机密,你一个外人为何知晓!」

    冰刺往前几吋,喉颈前流出温热的血液,染红了面纱的末端。

    「知晓又如何,燕太子丹身为墨家巨子可是主动挑起抗秦争斗,牺牲无数墨家弟子,与非攻之道背道而驰!」

    当初在月儿过往回忆的幻境里,我又何尝没有见着燕太子丹秉持的大义与坚持。为了他自己高远的抱负,他甚至能够抛下孤单的月儿,抛下自己是太子丹的过去,选择以墨家巨子的身分活下去。

    「燕丹巨子心怀侠义,他挺身反秦的理由从来都与王侯贵族扯不上干系!」

    「墨家非攻,秉持攻伐不义;然,昔日禹征有苗,汤伐桀,武王伐纣,三者皆无不是征讨搅乱天下,危害百姓,令人不得安宁的祸源。此举为诛而非伐,今日墨家的义举便是承大义诛之而非无端杀戮攻伐!」

    当我想起在小圣贤庄受的辱骂与攻击,再看高渐离决意反秦的态度,心里越发烦躁起来。现在就是酒意上头,心绪混杂,憋了一肚子的重语出了口早已没有分寸之说。

    「好,好啊!」我咧嘴笑着,也不刻意止血,任由面纱的鲜红晕染开来。

    「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又能做什么,又在做什么!」

    我不带内力的握住了高渐离的冰刺,掌中的灼烧感像是在提醒着我,一路走来所感受的人情种种,就如同这份灼热的刺痛般,非常深刻且载满鲜血。

    「你杀了我,能反秦吗?」

    「你被关在这等死,能反秦吗?」

    「你胸怀大义坚决赴死,能反秦吗?」

    「就是期限一到,就是让墨家残存的人为了救你全数牺牲,能反秦吗?!」

    「你说啊!」

    震怒大吼,我怒瞪着高渐离,徒手掰断溅满鲜血的冰刺。

    「满嘴的兼爱非攻,即便是行诛君之实,你们就从未想过其他办法阻止赢政的暴行!」

    「你们有试过任何方法吗?」我双手伸进牢狱内,猛力拽着高渐离有些破烂的衣口,他被我大力一扯,撞上牢狱的栏杆发出不小的声响。

    「我告诉你,从头到尾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个道理!」

    「曾经你们自己有能力抱持着抗秦的尊严以战止战,不以和为本,我无话可说;如今,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就是一个等着他人处决的,该死的反秦叛逆!」

    「在毫无退路的情况下,就是让你以琴传达理念,以和相劝赢政你也死活不听!」

    「若你真的身陷绝境,那怕是有一根救命的稻草也会拚死抓住不放,你口中的反秦,少了诛杀之举,就都不是反秦了吗!」

    「死到临头,那怕眼前有一丝能够改变局势的机会,你个没长耳朵,没有心的,连好好听我说过任何一次也不肯!」

    我夺过墨家赠与高渐离的烈酒猛然大灌好几口,脑中的每条神经像是被扭紧般紧绷的刺人。

    「对,我是傻子!」

    「身在阴阳家,身为阴阳家的弟子,他人都可以奉命行事,毫不犹豫地,将弱者,将各种生灵的性命当作一棵枯草轻易斩断!」

    「唯独我,唯独我还傻傻地把心思放到不该放的地方去,天真的当个路见不平的傻子!」

    「我,我就是个傻子,不安心在宾馆里好好待着,伤势痊愈就是东奔西跑!」

    「我就是个傻子,不用控心咒对付你,对付整个反秦势力,还愚蠢的尊重你这判贼!」

    「我就是个傻子,才学不会像真正的阴阳家弟子一般,轻易的蔑视任何脆弱的生命,厌恶任何弱小的存在!」

    「我就是个傻子,从末阁开始就被那群蔑视弱者,厌恶懦弱的弟子耻笑一路;才会总是因为多管闲事惹恼星魂;才会前前后后还顾虑什么仁爱尊重!」

    「对,对,对,我是傻子,我是傻子!」

    「就是这么一个里外不是人的傻子,才会在这里苦口婆心劝说你!」

    刺声大吼后,颤巍巍地怯懦,夹带着悲愤与不甘却从喉间坚毅地奔出。

    「我……怎可能不晓得…….你的坚持,你坚守的原则,就算如此,我也会拼命一试,直到我能够把握的时间消失殆尽为止!」

    酒壶转瞬见底,我用酒壶敲着栏杆,提醒着他我就是不耐酒性,就是被多次拒绝,但凡我还能努力,便不能轻言放弃。

    我意识不稳的摇晃站起,将酒壶扔向高渐离的牢狱内。身躯就像再昏厥与疼痛中来回游离,从喉咙到胃部的每寸神经,无不是感到像烈火焚烧的剧痛。

    步伐踉跄,我直接摔倒在冰冷的石制板砖上。

    我不知用了多久走走跌跌地爬到门口扶墙而起,只知道在我离开前,高渐离彷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朝我大喝:「没死的话,去安乐门寻号钟琴!」

    「安乐门下号钟琴!」

    哼,没死,他也知道我都喝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我又恼,又累,又痛,又烦,就是凭借着最后的意志力摸出死牢外头,直到我撞上一名与卫留蕸极其相似的人,耳边传来熟悉又阴怒的骂咧声:「啧,没醉死到罢了,身上还添了新伤。要不是看在你对星魂大人的相救之恩,我就是死,也绝不答应大人照看你半点。」

    「几个时辰里,竟能从西边尽头的死牢奔到东边山头的小圣贤庄,寻常女子两条腿,独坐香闺手针线,唯独你的动作堪比四脚羊,到哪都不安生待着!」

    「若我是星魂大人,就让你一双腿成摆设,任是三尺以内也别妄想走动半步。」

    耳边的碎念越来越模糊,我感觉有人像是在扛米袋般将我扛起,整个人摇摇晃晃许久,直到躺在软床上疲乏睡去。

    *

    睡了一日,吃力的睁眼,发现自己身在桑海宾馆的卧房中。

    此刻脑子是又闷又沉,整个人像被胡打一顿般筋骨疼痛。

    虽然珑玉本源能够修复伤势,但唯独某些复杂的身理反应却只能起到浅薄的作用,就好比醉酒,醉得死去活来。

    不过,至少我还活着,没真的醉死在当场。

    我努力回想昨日之事,是愤怒喝着高渐离的烈酒,被他刺伤了脖子,再说了一堆不留情面的话后,他却让我去寻号钟琴。

    忽地,敲门声响起,星魂推开门,走到床边坐下,他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把醒酒汤喝了才准出去。」星魂低垂着眉,药汤杓搅了搅碗里的热汤。

    「我记得是卫留蕸带我回来的?」我揉着抽动的太阳穴,疲乏道。

    星魂楞了一瞬,神情复杂的看着我。

    「你记得?」

    「啊?」我楞神道,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讶异。

    星魂的蓝眸闪过一丝惊诧,剎那,我注意到他逐渐泛红的耳根上头有一个浅浅的伤口。

    「你的耳朵怎么了?」伸出手想要确认星魂耳上的红印,却被他有些慌忙的闪过。他移开视线,脸上浮出红晕,转移话题道:「张口。」他舀起一勺药汤,轻吹几口送到我的嘴前。

    我没有张口,心里怪不好意思地也未敢让他喂我。我伸手想拿药碗自己喝药,却没想他脸色突然严肃起来。他锐利得视线看得我心里委屈,不禁让我想到昨日发生的许多事,应该是让他担心了一场。

    看他神情肃穆,我委屈巴巴说:「我本想以酒为饵试着说动高渐离,谁想那酒太烈一饮即醉,所以后来我行动时才被酒意冲昏头没个分寸。」

    「既知错还不认罚。」星魂低垂的眉眼抬起,又把勺子往前几分。

    原来乖乖让他喂汤就是他口中的处罚。我红了一脸,闭起眼赶紧喝了他吹温的醒酒汤。

    只见星魂看我乖乖喝汤,笑意渐浓。我看他脸上是得意的欣喜,便趁着他分心之际直接夺去了他掌中的汤碗,一口干的喝下汤水。

    「咕哝──咕噜!」

    星魂看我狡猾的一口喝完他准备的醒酒汤,眉头抽搐,是没想到乖乖认错后,却被反将一军。

    「我,我喝完啰!」小声咕哝,慢悠悠的从床边空隙摸下床。我整理好衣容,只想着先去前日光顾过的琴馆里打听高渐离口中的号钟琴。

    「你要去安乐门?」

    星魂没有回头,他低着头看着碗里空荡的汤碗,顿时,心中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你怎么知道?」我尴尬地转身,和颜悦色道。

    我还没弄明白状况,星魂却已从容地将头转过来。他嘴角勾起优雅的弧度,眸里的狡猾毫不遮掩。

    「王上八下觅安乐,觅得安乐唯见门。」

    星魂说罢走到我的面前,他从胸口的内袋中拿出我的冰清面纱,上头的血污已经被清洗干净,看起来就跟新的没两样。

    「我不在的时候不准再喝酒了。」

    星魂摊开面纱,熟练的替我戴上。他眼眸低垂,认真的神情令我不知所措的别过头去。

    奇怪的是他这次不只没拦我,还如此大度放我离开,又有什么其他的心思。虽然心里觉得怪乎,却还是来到了他说的安乐门碰碰运气。

    *

    王上八下,原来是指安乐门店里头的三层楼层,由一条通顶的长梯连贯而成,而楼阁下一分为二的两大空间中,又分别隔出八座厢房。

    王上,八下,安乐门,所谓安乐好似藏于这三层楼阁之中,又好似被分明又隐密的厢房给区别开来。

    桑海城的安乐门店内,即便我想了许多,说了许多,面前的伙计依旧摇头否认,对我再三确认感到一脸无奈。

    「你对本店的理解是如此没错,只不过,我们就如安乐门中的安乐二字一般,不过是安稳做生意的小商家,自然没你口的要命东西!」

    「一座号钟琴又如何要命了?」我不解道。

    「妈呀!」伙计白眼一翻,打了自己的嘴,支支吾吾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他纠结好一会,方才缓过神,急促道:「这里是安乐门,乐音袅袅的安乐门!」

    「姑娘您尽管找,尽管挑都是好的,可现在你再怎么挑,怎么偏生挑了一把号钟琴?」

    「我且告诉你,甭说我们这,就算姑娘找遍整个桑海城也不会有啊!」

    现在我可算是明白星魂的用意了,这坏心眼的家伙,来到安乐门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不仅如此,商家还笃定整个桑海城没有这物。

    「别让你太奶奶我,说,第,二,次!」

    眼前的事还没解决,店内的其他厢房中忽然传来愤怒的吼声。

    寻声而去,一名肌肤略为黝黑,身形高挑,姿容姣好的女子插着细腰,气势汹汹的瞪着面前矮他一颗头的伙计。

    她一头白丝利落地绑成马尾,有如一道雪白长绫垂落在她的身后。她身穿浅粉的素布深衣,上围的布料却遮不住她丰满的上围,她的胸前活像是两座并起的高峰,而高峰上的裂缝中还盛开着一朵娇嫩的粉花饰品。

    「帐都结了,你却要让太奶奶我在这等上半个时辰,就只是为了等一个先前确认过的信物,才能把东西给我!」伙计的腰杆随着女子的尖声喝斥越来越低。

    「小的也不晓得啊!」

    「原本与你说好的掌柜,前些日子在宾馆惹了某位大人物,说是被狠狠修理一顿,连床都没法下。」

    「他已经算好的了,听说他友人的双手可是活生生地被人斩断,是招惹到了什么不该惹得,又不敢报官,担心受怕数天在昨日早早的走了。」

    「我是新来不能胡作决定,小娘子人美心善就别让小的为难可好?」伙计紧张抱拳,头低低的像是吓得不敢抬起。

    「呸,谁跟你的小娘子!」女子声如琉璃轻碰般清脆悦耳,可她语中泼辣的气势却是令人不敢靠近。

    「废话一堆,当初我早吩咐过,来此,取物就走。」

    「安乐门可是越来越守时了!」

    「一个字。」

    「给?」

    「不给?」

    「这,这,这真使不得啊!」伙计连连喊苦,一脸的委屈看起来是没办法答应女子。

    想不到这名女子是为了交易纠纷而争吵,更想不到的是,伙计口中被修理一顿,还有断去手脚的人竟是当初在桑海宾馆,心有恶念的壮汉等人。

    「我平生最讨厌两件事。」

    「头一件,同样的话,说,两,次。」

    「其次嘛?」

    女子优雅的从胸口前抽出一柄扇尾镶有桃花的薄扇,她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自己的唇角,剎那,扇面大开,有如碧湖般翠绿的扇面夹带怒腾的杀意往伙计左脸袭去。

    我见女子动起杀心突然出手,掌间翻转,施法生出水流挡下翠扇的拍击。

    翠扇凝结强力的内力拍过水流溅起水花,她舞动身形,翠扇宛若青蛇顺水而行。在她强势又优美的舞动下,清水沾湿了她的衣裳更显妩媚风姿。

    扇开,扇合,她提着扇朝我左肩点来,我指尖速旋,点在她纤细的胳膊上,稍微将她击退术尺之外。我们彼此顿了顿,她再次迎面攻击,手中的翠扇脱手飞舞于空,好比旋转不止的飞刃往我身后袭来。

    此刻一人一兵,双双夹攻,我下腰闪去人扇联合的攻击,左脚踢出,踢在了她的翠扇上。我单掌开拢往右一挥,水聚成鞭打的她措手不及,终于隔开她近身的追击。

    女子优雅踩在凌乱的柜台上,她将看着我沉默一会,脚尖轻点,跃离台面朝我大步走来,一行一步不只敏捷更显媚态。

    当女子走近,我才发现她黑眸亮眼,眉眼间的凶狠添了几分妩媚并不吓人,而黝黑的肌肤生在她的身上,竟是多了寻常女子没有的风情。

    她专注地盯着我,毫不遮掩的视线像要把人给看穿般令人感到不适。

    我瞅了一眼她身后的伙计,暗示着让他离开,伙计满怀感激地看着我,立马躲去柜台后。

    「女公子好颜色。」女子浅笑着,不计较我出手阻止她的事。她往前靠近了些,我稍微抬头,才能与她清亮的黑眸对上。

    「我只是一名阴阳家的普通弟子,非是什么女公子。」我镇定地反驳道。

    「哦,可依我所知,无论嫡庶,多数阴阳家弟子的身上都流淌着诸侯的血脉。」

    这件事我从未在九天曦和里听说过,可细想而来,她说的又好似有几分道理,至少我过去在九天曦和里所认识的弟子身分都不似寻常人。

    女子挑起秀眉,妩媚道:「想不到阴阳家里,除了右护法以及水木火部的三位长老外,还藏着这等绝色尤物。」

    「可阴阳家的人怎么会想寻号钟琴?」

    「你怎么知晓?」

    「呵呵。」女子笑的悦耳,脸上自信的笑容如艳阳般炙热。

    「天下诸事,我皆晓得一二。」

    「只是,怕是女公子此次来安乐门要白跑了。」

    女子斜眼往安乐门里的房间看去,不以为然道:「王上八下安乐门,通此门者须备信物。」

    「信物?」

    思索片刻,赫然想到张良前些日子给我的一块精致的木符。

    莫非安家立业,门户通畅是此意思!

    「你指的信物可是此木符?」我拿出上头刻有安门的木符。

    「哎呦呦!」女子见到的剎那双眼发光,开扇遮面,两个水汪汪的大黑眸像是要把我吃了。

    「太奶奶我今日可算是长见识了!」

    翠扇遮掩女子的面容,唯独露出一双美丽的黑眸,她上身微倾靠近我的脸,我们二人彼此的脸就剩半尺的距离。她压声柔语,跃跃欲试的问道:「女公子可愿帮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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