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啦—。」

    天穹的月景应声而破,琉璃镜片夹带着滂沱水势,宛若冰瀑暴雨从数十仗的高空坠下。星魂与桃么二人面色惊诧,心中千头万绪,同时停手。

    桃么看着天顶上碎裂的琉璃镜面,在此一瞬,过往种种浮现脑海。

    *

    四年前千言闾顶阁内,千言闾阁主华灼红妆浮面,倾国倾城之态,伴随着一席华贵的红袍在月色下格外醒目。桃么恭敬的坐在她跟前,大腿上窝着的白主睡的正香。

    华灼手捧玉芍与一小卷小心捆起绢缎,她动作小心的交与眼前的桃么,面色凝重地说:「玉芍乃阁主代代相传之物,从今往后,你便是千言闾之主。」

    「姐姐为何要随了甘氏那没心没肺的男人!」

    「甘栎今日会有这般下场全是他自食其果!」桃么不甘怒吼,倔强地不愿伸手接下玉芍。

    「姐姐!拜托你别去……甘栎的尸身怎样也会有人收拾去的,甘家忘恩负义的小鬼不管,甘氏上下,市集巷里,总会有好心人替他处理的!」

    「栎重罪在身,便是死了纮墙也不会便宜他。如今秦王的势力依旧紧盯着吕不伟残党势力的动向,没人会冒险去惹上麻烦。」

    「姐姐不管么儿了?」桃么两眼瞪得大大的,澄澈的黑眸上闪烁着滢滢泪光。

    「你若去,就是与千言闾断绝干系,罗网不会放过姐姐的。」桃么怒声喊,腿上的白主白耳轻甩,仍旧睡着。

    「我与千言闾断绝关系,你们才能平安。」

    「这抑是千言闾向帝国证明忠诚的良机。」华灼顿了顿,莞尔笑着,痴傻地看着手中的芍药。

    「你可还记得往常那些醉酒的公侯子弟口中关于玉韶芳菲的传闻?」

    华灼将玉芍默默放在胸口上说:「百年来,没有人破解玉韶的机关,真正寻到玉芍的所在。即便玉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任何踏入千言闾之人,何人不是为了眼前美景,生意也好,权谋也罢,美人、美酒、靡靡之音,无人会在意我们。」

    「无人会用心去听,用心去看,真正的玉芍就在仰头能见之处,如同伫立于山巅之上,待人寻芳的一朵芍药。」

    「我们能够替他人听见所有的声音,唯独自己的声音寂寂无闻,无人愿听。」

    桃么眉头怒蹙,红了眼眶,缄默不答。

    「当初,是他一眼就识破千言闾的技法,是他以傀儡丝为引导令数十名舞女能够完美配和,跳出前所未有的玉韶芳菲。」

    「托他的福千言闾不仅声名大噪,我也能摆脱差点成为宫闱鸟雀的命运。」

    「在我还只是阁主身旁一名微不足道的婢女时,他曾问我可愿意跟着她,当时我拒绝了,而他只是拿起酒盏对我傻笑,让我在为天边的一抹月色弹上几曲。」

    「栎是吕不伟身边最看重之门客,同时也是罗网第一高手厉鬼。他明明大权在握,却甘愿哄我这名微不足道的女子。」

    「他曾与我开玩笑说,若哪日横死街头他也不在乎,他只怕无颜面对甘氏先祖,先祖植栎,树倒人散。」华灼说着说着,朱泪从他眼角滑落,滴在了玉芍上头。

    「芍药绽放,无君伴。花开再美,无人怜。」

    「这是我最后能替他做的事了。」

    「桃么,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华灼满脸的无奈,宠溺的抚摸着桃么的脸颊,剎那,她态度一转,强硬的拽住桃么的手将玉芍交到他手上。就在这时桃么腿上的白主猛地睁开眼睛,祂抬头看着华灼哀怨的叫了一声。

    「你迟早都会继承下任阁主之位,或早或晚,没有区别。」

    「别让我失望,桃么。」华灼严肃道。

    桃么听闻攥紧玉芍,感受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她立马止住了泪,冷静回道:「桃么,谨遵阁主之命。」

    华灼肃穆起身,在当夜便立刻离开了千言闾,而那日正是甘栎尸身曝晒于市井的第七日。

    桃么擦干眼泪,唤来仆从命人编造消息,将甘家甘罗遣人将甘栎尸身收拾的音讯给散布出去。她孤寂的背景伫立于千言闾的顶阁之上,一旁的白主跃上窗台同她看着满天星海。

    「姐姐总说百年间无人寻得芍药,又说芍药表心,难以割舍,可就是有千万个理由,却半句不提别离之苦。」桃么捧着玉芍,失神的看向百尺之外,街道上奔驰而去马车,上头微弱灯火随着她耳中清楚的马蹄与车轮急速转动的声音,渐行渐远。

    「玉韶无美好,芍花代将离。」

    此时白主两眼发光,蹭了蹭失神呢喃的桃么。她并没在意腰侧的白主,而是眼神黯淡的呢喃着:「一朵取之将离,何以留我一人戚戚。」

    「姐姐……。」桃么拿起一旁古琴失神弹奏,骊歌骤响,秋风萧瑟。至此,她口中伊人自那夜过后便没再回来。

    *

    「姐姐。」桃么失神呢喃,无法将视线从天穹之上的绯色倩影移开。她见珑月飘逸的长马尾,上头簪了一支样式醒目的白芍簪,顿时想起方才与珑月交手的情景。

    几刻钟前,桃么在与珑月交手过数招后,珑月与其周旋有意参加玉韶芳菲。桃么自是想着留后手对付星魂,即便是消息众多的桃么,在此时也无法笃定珑月与星魂的关系,她为了想将她与星魂支开,借着她使星魂露出破绽,便列出让珑月参与玉韶芳菲的条件。

    条件有三,其一,不可驱使阴阳术易容。

    其二,玉芍只可徒手取之。

    其三,共舞之人,不可遮面,且必须换上千言闾舞服,只身参与玉韶芳菲。

    「这三个条件,便当作是你欺瞒妾身,中途参加玉韶芳菲的代价如何?」桃么从容道。珑月果断应下,随着桃么去其他房内更衣,更衣途中,她见桃么是女子也不避讳,一心想着玉芍之事。桃么妩媚的桃花眼悄然瞇起,灼热的视线落在珑月曼妙的身形,与她脸上的冰清面纱上头。

    更衣完成后,桃么突然开口,以方才的条件为由,强势要将珑月的面纱收了去。珑月坚决不肯交出,又见桃么态度强硬,开始不耐烦,她灵机一动,经过一番交涉,暂时借出面纱换得玉芍所在的暗示:「玉韶乃至美之乐,由心而发,人间难寻,天上独有。」

    桃么得面纱,随后便以琴声为暗号,谴来与珑月高度相近的女华,命其扮作珑月。但是,即便她刻意为此牵制星魂,却没料都想到女华仅只是与其接触,便被星魂识破。更没想到,收去了辨别身分的冰清面纱,珑月身上还藏有一支白玉芍簪。

    珑月无面纱遮掩,想着女伶众多,只身迈入会让星魂难以发现,所幸她还小心收着星魂送的玉芍簪,当初她与星魂暂别几日后,心中相思,可戴在头上又怕玉芍磕着碰着只得摘下,之后的日子便收在胸口内袋里头小心保管。她交出冰清面纱,刻意选了衣阁之中衣色显眼,装饰却最为朴素的赤绢舞服。

    片刻,她与陈玲铃一同商讨玉芍去处,陈玲铃是现代人,寻常的理学知识多少还是有的,有了这般好处,她便猜着玉芍虚影乃光影折射所致,珑月则已先前听闻的「玉芍芳菲,华满天」的字句着手,再以桃么给的暗示,来判别出玉芍确切位置。

    当二人讨论一番,得出数个结论,而陈玲铃率先发言,自己先去找星魂寻求意见,珑月便先把有可能藏有玉芍的地方都找过一遍。珑月试了好几处,在水下,烛火中,最后便是天顶之处。在千言闾天顶上头,有一口偌大的圆窗,圆窗无遮掩,望月高悬于圆窗中央,她心想只剩最后一处,万不可有差错,纵身一跃,跃上数丈高,朝眼前空无一物的月色下奔去。

    天穹之上,珑月一身素色绯衣,绯衣上头毫无装点。她随手绑了一个长马尾,上头系着红色绸绫在高空中翩然飘逸。她重甩红袖,朝月空下凭空挥去,清脆的破裂声响起,天顶上的琉璃鉴在瞬间破裂。她曼妙的姿态与一身绯红在夜色下宛若明火流霞,夺目无比。

    星魂仰头望去,注意到珑月头上的玉簪,出神地凝视珑月坚毅的碧眸,他曾见过她的玉眸,数次从黛紫缓缓化为金碧。这次他终于笃定眼前人为心上人,心中忧喜交杂。

    曾经,他以为那双碧眸只是珑玉之力迸发时的样子。但现在,他想也许有朝一日封印解开,翠碧金瞳,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此刻,万千思绪,在星魂寂静无波的心海中激起千层巨浪。每当星魂见到珑月执着的坚决,他总会想起从前的自己。他还记得两年前在太一殿的初见,试炼之下,当初那双坚毅的双眸,愚蠢的令人发笑。数年过去,他才明白原来他始终不肯承认的是,曾经以坚忍执着所换来惨剧的自己。

    不知不觉间,两年光阴,他向她越靠越近,直到今夜,他冷冽的心早已沦陷在天边那抹温暖的背影里;但是,他虽深陷其中,却从中感到一丝恐惧。星魂心想珑月舍己为人,当真能与利己独强的阴阳家,接受不择手段达到目的的自己。

    星魂原本阴怒施力的手失神的松开,当女华倒地之后,桃么趁此良机从扇面中抛出银丝细线捆住女华身躯,将其从星魂手中救出,令不远处的侍女给安置妥当。

    舞台正上方,珑月踏风而至,素手一挥,锋利的琉璃片被雄厚的水流给包裹起来,如同飞泻的瀑布,流霞细雨,在眨眼间点缀整座千言闾,又安全地避开台下众人,落到无人的角落。

    顿时,整座千言闾都安静了,他们看着从天而降的红衣佳人,无论男女全被眼前倩影给夺去心神,连原本台上见到玉芍展露,跃跃欲试的舞伶也在此定住了脚步。

    处于喧闹之中的班画桂,见此情景,忽生感悟,顿时脑中赫然浮现楚国宋玉高唐赋,只道是「巫山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冥冥之中,心神受眼前壮丽水景所动,又不自觉喃喃唱出宋玉的神女赋来:「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湿润之玉颜。」

    班画桂身旁的文官雅士听了心中赞赏,却是不掩私欲的出神接下:「他人莫睹,王览其状。」言谈字句间,便想独自拥览月下佳人之美。众人心想,眼前女子不似古卷中纪载的,有华丽的衣着,浮夸的姿态,神秘的光华,但当她翩然落地,仅凭一双翡翠似琥珀亮眸,回眸剎那,众人屏气凝神,心中忽然受到一股前所未有触动,他们两目圆瞪,原本的喃喃自语瞬间消停,一点声音都未敢发出。原本他们脑中污秽的欲念,仅凭眼前如梦般的回眸,消失的无影无踪,便是台下态度从容,对男女之事信手拈来的班画桂,一时间也不敢开口,楞是呆在了原地。

    珑月见众人无事,抬头一看藏在天顶正中的凹缝里的玉芍。她移形换位,落到了数仗高的梁柱上,脚尖轻踩,再次跃上前欲亲手拿下玉芍。

    桃么救下女华后,施展轻功离开星魂的视线范围。星魂见状回过神欲追上前,却被千言闾的护卫拦下。他盘算卫无身为卫国子弟与千言闾有极深的交情,为防狗急跳墙,他冷静地命卫无追上桃么,将其拿下,自己利落地解决了一众护卫。

    片刻,桃么急匆匆地来到当初的暗室,她抚琴而坐,琴音回荡在整座千言闾。此时琴弦上的机关发动,玉芍受机关所动,上头系着的丝线将数百尺外的玉芍给抽离珑月的眼前。

    桃么笑逐颜开,她欣喜若狂的斩断琴弦将其束于指腹之上,她将过去华灼亲自传授于她的傀儡戏法发挥的淋漓尽致,只为了控制玉芍,意图再次重现当初华灼的玉韶芳菲。

    「桃么,玩够了。」卫无冷漠的声音从桃么身后传来。桃么向后瞥了一眼,弦音顿时慢了半拍。卫无追上桃么身处的暗室,他施以难以驾驭的幻形法,仅仅变化容貌,换上了女子青墨衣裳。

    「蓉妹妹……。」桃么恍神喊,瞬间回神,冰冷道:「啊,搞错了。」

    「不准妄动,我要你现在就跟我走。」卫无走上前,房内突然冲进来数名暗卫,眨眼间便将刀刃抵在卫无的脖颈上,卫无从容不怕,仍然向前往桃么的方向走去。

    桃么一边持续拨动手中琴弦,一边说:「退下吧。」语毕,暗卫立刻退了下去。

    「呵,看来你很自信妾身不会伤你啊。」桃么语带讽刺地笑道。

    「百年前千言闾的确靠着卫国赏赐的金银壮大不少,可如今卫国名存实亡,千言闾历代阁主亦是管理得当,让千言闾能够不以靠他人之力,安稳立足于中原。」

    「即便妾身曾向蓉妹妹许诺永不与你们姊弟二人敌对,但这并不代表妾身会让阴阳家侵门踏户,未经妾身允许,随意插足玉韶芳菲。」桃么重压琴弦,凶猛狂劲的怒音,震耳欲聋。

    「你刻意答应让阴阳家的弟子珑共舞玉韶芳菲,就已失去资格怪罪我们阴阳家。」

    「以珑的姿色与你们千言闾的技俩配合,此回玉韶芳菲,千言闾所能获得的声名与赏金不可同日而语,名利兼收,消息汇流,这点不正是你当初答应之时所计划的。」

    「哼,妾身原以为你只是只会跟在姊姊身后的跟屁虫,想不到还有精明的时候。」

    「说到虫子,星魂大人此次可非空手而来,大人心善,特意为你准备了一项大礼。」卫无说罢,拿出腰间收着的小盒子,盒子里头发出稀稀疏疏的摩擦声,诡异万分。桃么咬紧牙,盯着卫无,弹奏之际,指腹在弦上用力过猛,被割出不小伤口,染上滴滴鲜红。

    *

    此时珑月追逐着飞舞的玉芍,频频避开了空中缠绕的傀儡丝,一举一动,在桃么有意的引导下更显绝代之姿,彷佛神女临世不染半点人间尘埃。在珑月即将得手之际,她忽见玉芍上头的软丝从原本的洁白染成鲜红。当她为此分心的瞬间,却不想锋利的傀儡丝已近在眼前。她压身闪过,发丝上的玉簪被线结牵拉掉了出去,眼前两个珍贵无比的玉芍近在咫尺,但她却只能择一而保,一瞬的犹豫,她直接护住玉芍发簪,身子直接向后倾倒从空中坠落。

    惊险时刻,她正想着调整态势,却被一股孰悉的温暖拥入怀中。剎那间萦绕在她鼻尖的是清淡的芍药香,她惊诧抬头看,心跳慢了半拍。

    星魂为防数丈高的台下的宾客,以幻形法遮掩左眼周围的紫焰,迅捷的从半空中飞入,伸手一拉,把珑月搂入怀中。他指尖凝出针尖般的气刃,立刻斩断玉芍上鲜红的线结。他将玉芍带到珑月的眼前,在这瞬间,只等待她伸出玉手将其采下。

    两人互相凝望,赤蓝交错的身影彷佛天边晚霞相互交融的云彩,难分彼此,珑月逐渐恢复紫檀色的碧眸,静和地倒映一片幽深的靛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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