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桃么的房内,捧着卷文直接回到顶阁的正厅之中。星魂站在窗旁,低头看着窗外的夜景,背后紧握的双拳看似在微微发颤。我快速地将卷文放到桌旁整理,手头上匆忙摆平四散的卷文,想要上前关心他的状况。

    忽然间,星魂移形换位到我的身旁。他沉默不语,利落的将桌面上的卷文都翻看一回:「是正本无误。」

    「等我把将这身衣物给换回来,归还玉芍,带上阿铃后,我们就走吧。」我急切道。

    星魂一副欲言又止,迟迟没有回应,我注意到一旁安静待命的卫留蕸,向星魂伸出手,笑着说:「跟我来。」他楞了半晌,小巧的嘴开开阖阖没问出半句,只是牵紧我的手,便随我移形换位,跃出窗棂,到达千言闾之顶。

    到了高楼屋瓦上头,望月高悬,一眼望去是安静无比的咸阳城,相比之下,立足于千言闾之顶的我们就如天上星芒般微小。

    「我方才击破天穹的琉璃鉴时就想来这上头看看了。」

    「如何,景色很壮观吧!」我假装兴高采烈的踏着轻盈的步伐往上奔去,却不想上头的瓦片是琉璃所做,脚一滑便是乐极生悲。眨眼间,我都还没来得及以轻功的站稳,星魂便已经熟悉的接住我,来到了穹顶上的小巧平台上方。平台下是一个小洞,洞里头藏着复杂的机关,想必就是千言闾镜花水月的关键。

    星魂搂着我坐在高台上,一阵清风拂过,他展开隔绝外音与防范窃听的魂帐,魂帐的触感不比方才冷冽,反多了几分温煦的暖意。我想要站起身,却被他紧紧搂进怀里。

    「星魂?」

    他贴着我,将头靠在我的耳后。半刻钟过去,他沉默不语,一句话也不说。我望着明月,假装哀怨的嘲讽道:「这样想来,我名字里的珑月二字,明明有个月,山鬼也曾说我这副躯体是以她的精血与月华创造而来,听起来厉害,用起来厉害,可细数下来,每回偏逢望月十五都尽是些倒霉事。」

    我说罢沉默许久,见他没反应,便平静说:「你知道吗?虽然你说我爱望着月亮发痴,但我这一生,每次让我印象深刻的柔美望月,却都伴随着刺骨的现实。」

    「五君、沫泣之死、流沙死战,总是痛入骨随深处,割裂心神之苦,以至于往后,当我看见夜空中圆满的明月,胸口就会忽然发闷抽痛。」

    「总有那么一瞬间我会厌恶起天边高挂的圆月,就好像在下一眼,又会有甚么让人措不及防的悲剧在我眼前重蹈覆辙一般。」

    我不再试图站起,向后一躺,缓缓的窝在星魂温暖坚实的臂弯里。

    「可是现在,那些一点都不恐怖了。」

    星魂将我抱紧了些,我蹭了蹭他的胸口,调整姿势转过身去。剎那,映入眼帘的是他湿润的蓝眸。他虽没哭,但却快了。

    我伸手婆娑着他的脸颊,他眨眨眼,深吸气呼出热度拂过我的脸颊,如同冬夜里的温暖。

    「你应当有话想对我说吧?」我轻声问他,他咬紧牙,粉色的薄唇紧闭一阵后怯懦的张开:「你可知过往我除了剿灭蜀山还做过许多事。」星魂虽说的隐讳,但我心里有数,方才桃么的话中话已经让他备感压力了。不论是他身为护法还是身为国师的身分,以阴阳家狠戾的手段与帝国雷厉风行的作风,他过去无非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你想说甚么。」我果断问,不想让他在这个话题里钻牛角尖,谁想我才刚说罢,他便别过头去不愿看我。我见他回避不答,便故意戳他说:「让我看看是哪位可爱小家伙哭鼻子啦!」我捧着他的脸,将他的头给转了过来。

    「哎呀!这不是我的小罗儿嘛!」我故意笑闹他,他蹙眉的盯着我说:「我可不小了。」

    我噗哧笑,还以为他会严厉大喝说"谁哭了!","胡说八道"等等。

    星魂看我笑出声,猛然一扯,强硬的吻了上来。我红了脸,赶忙推开他,却发现他认真的牵制住我的胳膊,无论我怎么出力他都文风不动。

    一阵心跳加速的热吻后,他有些不舍的放开了我。我抿起双唇,摀着嘴,只能幸然骂他:「谁让你一言不合就动嘴!」星魂听了难得笑了出来,他露出明朗的笑容讽刺道:「不知是谁说动口总比动手好。」

    方才把我抱的那么紧不是动手是甚么!

    当我欲出口反驳回去,心想他说不准真的会付诸实现来给我看。我吞了吞口水,转过身去懒得再搭理他。

    顿时,我感觉到他再次从后头抱住我。等他再次开口,低沉又沙哑的声音在我耳旁回荡。

    「你可记得当初你在辰极宫内提及的五灵玄同芙蓉。」

    「芙蓉乃九曦和之禁忌。」我撇过头去,故意重复他当初在辰极宫内打发我的话。他顿了顿,低头说:「那只是借口罢了。」

    「我当然知道。」我猛地转身朝他吐舌头,没好气地补充说:「这不等你亲自说出来吗!」

    星魂哼笑一声说:「我也在等妳这句话。」他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即便周围有阻隔声音的魂障,他的声音依旧极为细小,宛如幽潭深渊里的水流低沉且隐密。

    「芙蓉曾是九天曦和中最具盛名的五灵玄同,其人颇有实力不谈,便是执行任务没有丝毫差错。而她当时不仅是卫国公主卫婀,更是月神的亲传弟子。」

    「你待在九天曦和的时候,她没认出你?」

    星魂听闻摩娑着我的手臂,平淡说:「当时卫国的眼中只有嫪毐政变一事,他们会与我有交集也不过是看在吕不伟的面子上。」

    「既然卫国打从一开始就没将甘家放在心上,又怎会记起我的样子。」

    「你可记得你先前为了墨家高月想要潜入望疏殿,当时你问我是否讨厌月神。」

    我努力回想,星魂等不及了用手指轻轻点了我的额头:「卫婀与卫无遭难的源头,便是从这个女人开始。」

    「芙蓉曾带着卫无出逃阴阳家,他们有机会能够逃走,但最后我却出手将他们擒了回来,在后来便是处刑芙蓉,于阳衰阴盛,生死轮换间参透易魂之法。」

    *

    六年前,吕不伟饮鸩自尽,秦国朝堂之上,秦王政排除六国势力独揽大权,一举攻克其余六国。六国攻陷,卫国国君遭废,国本名存实亡,身处阴阳家的卫国公子卫婀与卫无动用所有关系,却无能保住卫国,仅让卫国人脉拜入大秦朝廷,依附于大秦之下,苟且存活。

    与此同时,入门阴阳家二年的星魂,开始闭关修练易魂法,却遭遇瓶颈,难以突破;月神命芙蓉与卫无修习阴阳禁术,一种以己身寿源为代价,大幅提升功力的咒法,木水流霞。芙蓉与卫无是双胞姊弟,二人修此禁术,命格血脉相同的条件,使他们不同常人,能够互相辅助,在不折损寿源的情况下,大幅提升实力。

    当二人水木流霞修练即将功成之际,月神刻意命芙蓉潜入纮墙调查文信侯饮鸩自尽一案,芙蓉心系卫国,应下任务,细查之下,发现了星魂是甘罗的事实,更得知吕不伟自尽,起因于星魂为巩固朝堂上的国师之位,领赢政之命,暗中出手劝服吕不伟以一顾全所至。

    阴阳家弟子皆知,修习禁术的期间,须稳定心神,防范激烈的情绪起伏影响心气神。芙蓉如何料想,却未能想到当初一笑而过的甘家小鬼是如今仰慕的左护法,抑是替赢政除去卫国希望的最后一柄剑刃。

    现实里发生在世人身上的苦难,往往仓促而来,莫名其妙,永远不会因为他人准备与否,而改变它突如其来的性子。而经历卫国兴衰,家人流亡的芙蓉,对此便深有体悟。

    人生无常,便如此次,正当她木水流霞修练八九分之时,却恰好得知真相,心神大乱,卫无遭其影响,双双走火入魔。月神趁此时寻上控心咒顶层实力的星魂,欲使其施以阴阳傀儡术的控心咒,助他二人脱离险境。

    然而,禁术毕竟非是寻常术法,力量非比寻常,星魂施术虽无九死一生,却有可能走火入魔。即便星魂出手,卫婀与卫无其中一人必须代为承受术法反噬,必死无疑,而另一人则能够继承相应的内力并习得木水流霞,功力大涨。

    反之,不出手,月神刻意相告星魂,芙蓉与千言闾阁主桃么关系甚密。若他不救,桃么恐会将星魂真正的身分与阴阳家替帝国效力的所有举动,散布给暗中潜伏的六国遗族,进而使的大秦势力大乱,连带影响阴阳家从古至今所树立的威势与立场。

    在此之前,月神却在私下便向芙蓉引导能够避免牺牲其中一人的方法,方法是趁星魂施咒时,寻得甘茂傀儡再将咒法之力转嫁至傀儡的阵法上头。星魂应下月神之托,施术途中,察觉芙蓉的心思,因自身对咒法转嫁之力的好奇,便配合他们二人转嫁木水流霞的咒法反噬。

    当转嫁之术成功的同时,星魂的阴阳术功力又更上一层。殊不知,对自身阴阳术功力极有自信的他,本以为能够无声无息转嫁咒术,却仍惊动了东皇太一。

    东皇太一以自身之力承接咒法反噬,他降下罪卷,知悉两大护法,若要平息此事,必须有一人认罪受罚。月神精明,布局妥当,从头到尾她皆未有施术,而是从旁提点,于是所有的责任仅此一瞬便被抛到星魂身上。

    生死关头,芙蓉与卫无逃出阴阳家,在他们将要抵达千言闾寻求庇护之际,星魂设局将二人围困于半路,卫无率先遭五大长老击败,性命垂危,芙蓉自知大势已去,保下卫无后二人便被生擒回阴阳家。

    太一殿上,审判之下,星魂欲将芙蓉定罪,芙蓉虽心中惊愕,却条理分明的反驳回去。二者各说各话,直到东皇太一开口,以强者为尊之理,命二人以实力解决。当下芙蓉若能以木水流霞亲自解决星魂,不只能保命亦可保卫无,更甚至,他向芙蓉保证若她能击败星魂,其阴阳术修为将会得到无可比拟的提升。

    反之星魂若能击败习得禁术,实力大增的芙蓉,便可从此战中悟得易魂法的关窍,名副其实的巩固左护法之位。

    当星魂与芙蓉交战的紧要关头,星魂连连追击,芙蓉势弱处于下风。尽管如此,她却在机敏的化解每个致命的攻击。半刻钟过去,星魂招招见血,杀意十分纯粹,芙蓉身上染上不少血红。在阴阳术法的相消磨损间,均对二人的阴阳术造诣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效果。

    数招过后,星魂自感胜卷在握,芙蓉趁其大意之际,凭一己之力,争取到了一击毙命的扭转之机。在这瞬间芙蓉有机会力挽狂澜杀了星魂,最后,她没能下的去手。星魂不明白芙蓉为何有了一瞬的犹豫,他只明白他将会赢,赢得彻底。他毫不犹豫的以星焰语冰绕过芙蓉指尖的术法,一举贯穿了她的胸膛。

    在星焰语冰的影响下,芙蓉全身逐渐冻结为冰像,她气若游丝,倒在星魂的面前,身躯破碎为冰霜。她没有挣扎咒骂,深深地凝视面若冰霜的星魂,最后倾心而出的柔语,仅仅叫喊卫无数声,便化作冰烟消散无迹。

    在那之后,星魂更加坚信在这世上必须以己为重,无人会牺牲性命,纯粹的只为他人。

    若是有,那就不是人;若是人,那也许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而在阴阳家,在九天曦和里头,这两种状态都不会存在,因为他们最后的结果只都只会换来一个字─死。

    *

    月色之下,夜风夹杂着一丝月色的寒气,半个时辰过去,我努力维持镇定的思考,前后想了百来回,只能得出一个令人备感恐惧的结果。

    不论起因是否是月神的算计,阴阳家最后都将实力大增,培养出得利干将。

    这种同野兽互厮杀,你死我夺所换来的结果,又算哪门子的修练?

    如若当初星魂胜,便得以证明已经具备成为阴阳家左护法的实力与心性。若星魂不敌芙蓉,芙蓉胜之,那她不只是修得禁咒功力大涨,而是真正贯彻九天曦和中摒弃凡人情念的正理。

    而一直在背后冷眼旁观的东皇太一,也许早就预想到最后的结果。想到这心头抽疼,对于东皇太一我一无所知,而他却对我了如指掌。

    正当我出神时,星魂见我未有应答,吞吐半会才平淡说:「最后,我亲自处决她,留下了卫无。我不愿你与桃么有所牵扯,就是不想让妳得知此事,我不想让他因为我,刻意在你我之间从作梗。」

    他一语唤回我的思绪,我惊诧的转过身,看见星魂低垂着头,细碎的浏海遮住了他不安的蓝眸。纵使此刻我心中有千万的疑问与惊惶,也不敌眼前那一丝脆弱。

    我将身子侧身靠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他将我搂的紧紧的,像是要将我整个人都塞到他的心窝里似的。

    「当我遇见你,我渐渐明白了芙蓉为何当初会有一丝犹豫。」

    「即便如此,过往的事于我而言不值一提,我只是不想再次成为你讨厌的人,但我沾满鲜血的过去却也是不容否认的事实。」星魂越发攥紧了我的手,我能感受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但你……唯独你,我……。」

    「珑月。」星魂语气沉重,我不禁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闪烁微光的蓝眸,与俊美的忧容。

    「如果你我从未相识,你可会讨厌我的所作所为?」

    他出口的瞬间,我沉默了。因为月神又或者东皇之故,使得卫国姊弟与星魂开罪于东皇太一。而星魂最后的选择,却是将他人推出来做为替死鬼,却又再顾虑芙蓉与千言闾的关系留下卫留蕸。

    他是一位善于计算的人,城府,心机,是因环境所迫,心性所致使得他跳过人情义理,选择以最便捷的方式来解决路上面对的一切难题。现在我终于知道他为何不敢让我知晓,为何一路上小心翼翼,极力用冰冷去掩盖内心的不安。

    「世上没有如果。」我冷声说罢,离开他的怀中向前坐了几步的距离。他咬紧牙,眉头挤在一块。他伸出手抓紧了我的手臂,好似怕我在下一刻便会消失一般。

    我用力的拿开他的手,淡漠的看着他,秋风在此刻好似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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