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轻歌看着男人的手,骨节分明,力量与纤长恰到好处的体现,一如他的职业,既是荧幕上杀伐果断的军人,又是镜头里校园剧中窗边看书的少年。

    她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回应。

    她还在思考,脑中闪回那人微红的眼角与耳垂。

    他长得很不错,单就那双眼便是漂亮异常,如一潭深深的湖水,湖中旋涡能拉人坠入般。眼角的泪痣给他添了几分凌厉与破碎之感,现在就流行这样的长相。

    谭轻歌略带审视与挑剔地看着他,似在评估他的价值。

    颜柯若有所悟,故意往她面前靠了靠。

    于是那张脸又放大了几分,使得她更清晰地看清了。

    “还算满意吗?”他轻声在她耳边道,与此同时,她又闻到了淡淡清新的果香。

    谭轻歌轻轻笑了,忽然回想起每一个记忆中带着颜柯的画面。那些画面中他总是精致的、美艳的,似乎在她面前不敢有半分懈怠。

    她直碌碌地盯着他,从眉眼间扫视到腰腹。

    他伸出的手没有丝毫抖动,可身体却很诚实,谭轻歌眼神到达何处,他那处就微微在颤。

    末了,颜柯终于禁不住她赤.裸的眼神,沙哑开口道:“轻歌,选我吧,和我走吧。”

    不远处何白薇和乔月扭在一团,在拼命忍住尖叫。

    杨逸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关鹤辰则是在拼命隐藏眼中的苦涩与发了疯似的嫉妒之意。

    谭轻歌纡尊降贵地动了动手指,缓缓抬起了手腕。

    颜柯瞳孔一缩,眸子霎时大亮。他嘴角漾起明艳的笑容,还没等谭轻歌将手放在他掌心里。

    他突然抓住谭轻歌,拉起她就跑。

    她没有挣开,因为那一瞬间她看清了,他伸出来的骨节分明的无名指上,指根处有一颗小痣。

    那是把她从梦中黑暗的湖底里,也是从灵朝无尽风霜虐待的漩涡中拉出来的手。

    谭轻歌被一股强力带着奔跑,感觉整个人跟飞起来了一样。

    她早换掉了高跟鞋,此时脚下踩着一双运动鞋,被颜柯拉着一路奔向前。

    回头望去,节目组和其他嘉宾都被他们甩在后头,越来越小。

    眼见着两人即将爬上缓坡,太阳适时溜走,此刻晚霞漫天,西方天空呈现淡淡的粉色,稀碎的云被千阳市的微风吹散,如同一道道精心点缀霞光的白色涂料。

    李导在显示器前骂人:“发什么呆啊,无人机追上去啊!”

    他怒而拍桌,眼睛死死粘在显示器上,一刻也不能移动。点烟的手都在抖,他看着谭轻歌裙角飞扬起来的角度,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鸟。

    李导知道,这节目不想火都不行了。

    轻歌气喘吁吁,呼吸逐渐沉重,她刚想拽住颜柯的袖子让他停下,便见颜柯一个转弯,带着她闪进了一座布满白色小花的矮墙里。

    两人靠着墙,对方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山风中格外明显。

    旁边有座被藤蔓紧紧包裹住的亭子,遮蔽了视角,无人机没有发现想跟踪的目标,从两人头上掠过去。

    “轻歌……”颜柯缓慢的念出她的名字,低语一般,

    他眼睛里面藏了星星一样,璀璨的发着光。

    男人掌心的温度炽热得不行,在松开她之前用力攥了一下,微微的痛感让轻歌心中莫名泛起痒意,似有羽毛轻轻扫过。

    他显然是有话要说,此刻连鬓边的发梢都在风中雀跃地动。

    遥远的灵朝人们,在弹幕中疯狂一片,摇旗呐喊。弹幕多得重重叠叠摞在一起,轻歌几乎看不清任何字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颜柯即将说出的话。

    然而就在此时,帷幕上突然整齐地涌出一批长篇大论,皆是一模一样的语句,一看就是有人安排的刷屏。

    细看那长长的一篇文章,开头便道:“吾妾轻歌……”

    灵朝人差点没当场吐出来:【什么恶心东西,狗皇帝醒了?】

    【呕——呕——呕——谁家屎窖子没盖严,让狗皇帝跑进去偷吃了?诈尸起来就为了说这些?】

    恭宣帝气得脸都绿了,他无能狂怒砸东西,在殿室内指着弹幕尖叫:“大逆不道!这帮子刁民竟敢这么说朕!”

    他抬起右手置于头上,揉着两边的太阳穴。

    但最让恭宣帝奇怪和气愤的是,此时殿内竟没有侍者附和他,帮衬他一起骂那帮猪狗不如的百姓。更甚者,他竟还捕捉到了某些人若有似无的讽笑,认真去寻时,又人人都是一副鹌鹑缩脖模样。

    恭宣帝咬着牙道:“给朕继续发,看谭轻歌被我感化后,求着朕不要抛弃她的时候,这群愚民还怎么笑得出来。”

    封建皇权虽然在灵朝已有隐隐倾覆的迹象,但恭宣帝能调动的力量还是盖过了寻常的百姓们。

    于是人们终于看清了那篇文章的具体措辞,看完后他们更想吐了。

    “吾妾轻歌,汝决然而去,不顾昔日情义,此事不再追究。汝以为神州强大,可为后盾,殊不知灵朝也乃百年古国,亦不可小觑。朕知,你心中幽愤,不甘囚于宫墙,也不愿备受冷落。此前是朕的过失,没能注意到你这些小女儿的心思。若您能放下过去,为灵朝所用,将神州技艺悉数传授灵朝,助朕治国、管理庶民,朕将不计你谋害皇嗣之罪,并予你贵妃之权。现命你立刻跪地接旨,休得推托。”

    语气颐指气使、居高临下,仿佛这是对她莫大的抬举,是天赐的福祉。

    【圣女请三思,那恭宣帝之前就欺骗过您。他骗您会尊您为圣女,最后却又将所有脏水都往您身上泼,万万不能草率决定!】

    【他还强迫您怀上子嗣,简直就是强取豪夺的盗匪!】

    【圣女,他不过是想利用您盗取神州的技艺来巩固他自己的权威,若让他有了那么强大的器物,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会压榨我们到死的。】

    【圣女大人,请您救救我们。】

    【都瞎嚷嚷什么,皇帝都原谅谭轻歌了,甚至都赦免了她的死罪,还给她贵妃之位,谭轻歌一介女流,得到夫君如此尊重,还不行吗,她还想要什么?】

    【我说句公道话,无论是在灵朝还是神州,一个女人能得到男人这样的谅解,就知足吧。】

    【……】

    谭轻歌眼前飘过这些弹幕的同时,耳边响起的还有颜柯清越的声音。

    他弯着身子,以仰视的角度望她,看她的眼神甚至不似之前那般男人看女人,更像是信徒在祈求他的神灵的眷顾。

    他颤着声音道:“我能……追你吗?”

    灵朝人在看到那篇让人七窍生烟后发出的铺天盖地的骂狗皇帝的,和让谭轻歌深思熟虑的弹幕都戛然而止。

    一边是拿女人当自己所有物的发言,一边是小心翼翼的询问。

    原来……原来那狗皇帝的要求根本不是需要圣女考虑的事情啊,岂止是圣女,这样不体面的问话该令每个人去唾弃。

    谭轻歌轻轻笑了下,手指在虚空中一点。

    所有灵朝人都听到了一道空灵的温润机械音:“是否将公西弼钟拉入黑名单?”

    “是否将属于{带动不良气氛}的若干人拉入黑名单?”

    “是。”他们听到了谭轻歌心中的回答。

    颜柯一直在沉默地等待谭轻歌的答复,看她做奇怪的动作,起初有些不解,可更多的是还是紧张。他藏在身后的手腕都在剧烈地颤,用尽了全部的定力才没在这紧要关头、她的面前显露毛头小子般的莽撞。

    随后,他见到那人柔和地笑了,眼角眉梢都在笑,像只刚化形的小狐狸:“看你表现。”

    尘埃落定。

    仿似拒绝的话语,却让颜柯心口石头落了地,她没有明确拒绝,这便是最大的幸运。

    颜柯平日里在镜头前的淡定全然飞到了九霄云外,此刻一度失声,张了好几次口才发出声响。他还想在说些什么:“那我可以给你……”

    蓦地,一道突兀的绊脚声打断了他的话。

    何白薇与关鹤辰在墙的拐角处,就露出两个小脑袋来,不知听了多久。

    他们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和见了鬼一样。

    四人在静默中僵持良久,轻歌倒是神态自若,她自然地捋了捋鬓角的发丝,将它别到而后。

    颜柯面色微红,不知怎地,又正色瞪了关鹤辰一眼。

    何白薇一手捂着自己的麦,一手捂着自己的嘴,那双本就水灵灵的大眼睛此刻瞪得更大了,她慌忙解释:“你俩刚才跑走的镜头太唯美了,李导喊着让我们也跟着跑过来,我和鹤辰觉得这样也可以,就……我们不是故意偷听的。”

    关鹤辰面色阴沉,竟没接话。

    他上上下下看颜柯,发觉他身上的麦已经被摘掉了,显然对这场“告白”蓄谋已久。

    关鹤辰脸色更不好看了,心里焦躁的同时忽然发现谭轻歌的麦正齐齐整整地夹在领口。

    这代表着,刚才颜柯的话,很有可能已经被导演组录下来了。

    他表情实在过于惊恐,但此时根本没有人多分给他一个眼神。

    显示器前的李导虽然因为无人机丢了现场画面,不过却是听到了大部分的收音。

    他呼出一口气,按下一个按钮,颜柯的声音透过音箱再次响起:“轻歌,我能……你吗?”

    李导咬着牙,咬肌因用力而肿起,他恼火拍桌。

    这破麦关键时刻掉链子,颜柯说的到底是我什么你啊?

    *

    谭轻歌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唇角有着极淡的笑,身上披着的羊毛毯温热的,在这太阳落山就瞬间变凉的山间给予身体暖意。

    手机传来两声震动,是小思的微信:轻歌姐,我到了。

    没过两分钟,小思就穿着粉色的卫衣,手中拉着行李箱奔赴到她面前,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助理。

    她刚到,便将谭轻歌拉起来,左右检查了个遍,见她没有任何擦伤才稍稍舒口气。小思心疼道:“这两天种田辛苦了吧。”

    “不辛苦,火锅和烤串都很好吃。”谭轻歌凡尔赛道。

    小思:?

    谭轻歌垂下眼睫。

    小思也没多追问,现在还是在乱糟糟的拍摄片场,不是聊天的好地方,回去再细聊也不迟。

    节目拍完了,但收拾各类物品还需要些时间,她是特意飞来接谭轻歌回家的。

    小思年纪虽小,可业务能力与人脉却是业界知名的强手,而且手底下就轻歌这么一根独苗,看得和眼珠子一样重要。

    小思打开自己带的空行李箱,踅摸着将轻歌的衣服和山上摘的红野果往里面装,带回去给谭爸尝尝千阳的土特产。

    她边整理边道:“热搜热度已经下去了,轻歌姐你不用再操心了。”

    谭轻歌微微点头,刚想闭目养神,便听到小助理咦了一声。

    “颜柯老师竟然还在和李导聊天,综艺也需要复盘吗?”

    远处的显示器前有一坐一站两个身影,李导靠着椅背抽烟,颜柯在旁边玩打火机盖子,两人时不时讲两句话,话题似乎不是很欢脱。

    轻歌瞥到了男人手中上下翻转的打火机,在微沉的夜幕里,那火苗如同萤火虫在闪动。

    不多时,几人踏上节目组安排的商务车,正要前往机场。

    哪想都安顿好了,司机却没立即开车。

    谭轻歌正泛疑窦,车窗忽然被敲响了,外面是李导笑得眼角挤满皱纹的脸庞。

    她降下车窗,冲他礼貌笑笑。

    李导看上去兴致颇高:“轻歌,这就走了?剩下的几位艺人想组局密室呢,你不去吗?”

    谭轻歌摇头,委婉拒绝:“有您带他们玩,他们肯定更开心,我就不去了,上次落水后精神气不足。”

    李导拍了拍她的肩:“上次那事怪我,安保没做到位,让你遭罪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谭轻歌客套着。

    寒暄几句后,李导咳嗽了几声清嗓子,忽然凑近问:“轻歌,颜柯那小子最后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谭轻歌一愣,心像被撞了一下,她笑着开口试探:“节目组不是都拍到了吗?”

    李导没诈出来,只得又重重咳了几声,含糊道:“没拍全……颜柯那小子,一直和我犟。我就拍了那么一丢丢素材,他还不让剪进去,那你说,我这工作还这么做,咱们这热度还怎么来?”

    他拇指掐在中指尖上,扼腕叹息。

    李导把头发揉得凌乱,笑着道:“轻歌,你同不同意让我适当地加工一下,放心,我这边绝对不乱剪,这点我向你担保。”

    他这话说得谨慎,轻歌问:“颜柯那边怎么说?”

    李导嘿嘿笑:“颜柯老师那边说,只要你同意了,他怎么样都行。”

    谭轻歌自然不能自己拿主意,转头去看小思。

    小思观察半晌,当即道:“李导,我们当然不能不同意您剪辑,合同上都写着呢,这是我们的义务。可最终成片你得先拿给我们过一眼,成不?”

    “成,成!”李导满口答应,笑得脸上皱纹十分惹眼。

    待到送走这位酷爱搞事的导演,小思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轻歌懒洋洋地蜷起身子:“什么怎么回事?”

    “你和颜柯啊,到底什么情况?”小思急得牙痒痒,恨不得去找李导要现场录像。才三天不见,这位姑奶奶怎么惹上那位大麻烦?

    轻歌还没来得及回答,车窗又被敲响了。

    小思在看到来人时目瞪口呆,惊讶得嘴都合不上。

    颜柯换了身衣服,此时身上套着渐变蓝的毛衣,底下是件随意的牛仔裤,裤筒被那双格外长的腿撑得笔直笔直的,衬得腰身比例一绝。

    他弯着腰,一只手撑在车门上方。唇角是掩不住的笑意,眸子里也尽是雀跃的、流动的星河。

    “轻歌,”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谭轻歌不觉有异,可车内的小思和助理都是浑身一凛。

    乖乖,这语气,怎么这么亲昵,跟撒娇似的。

    颜柯竟是能发出这种声音的人?他们表情怪异。

    小思在后面疯狂扯谭轻歌的袖子,向她使眼色询问,并叫她快走。

    可那眼神却被轻歌误解了,以为小思是在催促她回答刚才的问题。

    于是她老老实实道:“哦,没什么特别的,颜柯说他想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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