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昨晚和望舒聊得晚，直到院中鸡叫了一声，两人才互道晚安。因为挂着心事，残星刚刚淡去，她便披衣坐起，探探枕边，已经空了。
她于是自己起来梳洗更衣。商君变法后，秦国的官吏就不再习惯被人服侍。
揽镜梳发的时候，她默念着送去齐国的嫁妆还剩一箱尚未核对，遴选的舌人还需再交待一番，编辫子的动作又加快了些。
天还是浅蓝色，庭院中磬音叮当，歌也是蓝色的。那人坐在前堂，衣摆随着乐声流动。空气安静地让人憋闷。
宋玉拄着手杖，站在果实累累的橘树下，看起来像是整个树压在他身上，显得人很单薄。
“早啊。宋先生怎么不多睡会儿？”阿洛走到他旁边，问候道。
宋玉听见她问候，转过身来，明显地气色不足。他温和地笑笑：“睡得够久了，再睡恐怕要误事。”
之前他没日没夜躺在床上，服的药又以镇痛为主，因而醒醒睡睡，每天睡六七个时辰都还不够。
阿洛没忍住仰头看宋玉的脸。多么柔和，美好，动人的一张脸，让人移不开眼睛。她想，多亏当时没有毁掉。
察觉到阿洛在看自己，宋玉的眼睛里没了笑意：“我这张脸，真这么好看吗？”
阿洛看他话里有话，忙打了几个哈欠，含糊过去：“你们兄弟俩什么德性？旁人看两眼，就觉得是对你们心生爱慕了。”
“聊什么呢？我和你说一万句话，也不见你回一句！”望舒听见他们聊天，心里窝火，急匆匆走下台阶，差点被衣摆绊倒。
“那便好。”宋玉没理他，颔首笑道：“我先前想毁掉它，可它好像是精怪所化，比我还……”
“先前那道伤，是你自己划的？”望舒硬是插到两人中间，急切地打断。
“这倒不至于。不过，我在他们想划的时候，说，麻烦诸位用点力气。”宋玉仰头看着深绿的橘树叶子：“看来应该要他们直接黥面才好。”
“你胡说什么！”望舒恶狠狠地斥责他：“多不吉利！”
“我说话也不行，不说话也不行，你要我怎么样？”宋玉叹气道。
“不是，你不能说这样的……”
宋玉低头，和阿洛用东周官话嘀咕了一句：“这人开不起玩笑。”
望舒急得大喊：“你们别说我听不懂的话！”
“可是……你唱的歌我也听不懂啊。”阿洛抱臂皱眉道：“也不见你和我解释。”
“什么？你听不懂！我……”望舒悻悻地大叫了一声，快步走到编磬旁边去拿写着词的竹简：“我以为，我以为你听得懂的。”
“你唱得都是古楚音，我哪里听得懂。除了有时候唱《诗》，跟着韵能猜出一两句……这是什么？”
一块木牍被塞到眼前，望舒背过身去，没好气地说：“看吧。”
阿洛见字不多，想着时间还够，故意调戏老实人，说：“楚字我也看不懂。你读给我听。”
望舒竟然丝毫不疑有他，转身夺过简牍，小声读道：“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望美人而延视兮，愿尽心之惓惓……这是专门给你写的。”
“文采斐然啊。”阿洛揽住他的肩膀：“你有话直接对我说多好，还让宋先生劳神。”
望舒挣开阿洛，愤愤不平：“是我自己写的！”
“是他自己写的。”宋玉举杖敲了敲望舒的腿，向阿洛打趣：“对你，我可想不出来这么酸溜溜的东西。”
原来真是他自己写的。
“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原来，他这么看自己？
阿洛心里正反复想着那句诗，眼角余光瞥见廊柱后面藏着一个梳着总角的人影，便走上去，拉她过来：“小夏，你怎么不吱声？”
“来得正好，等忙完眼下的事，你跟我回一趟望山，入秦之前，我得把你的名字写到谱牒里去。”望舒飞快地交代了一句，看夏沅躲在阿洛身后不出来，心里不痛快：“怎么见了人也不问好？”
“你少说几句吧。”阿洛掐了望舒一把，给他可劲儿使眼色：“小心小夏哥哥再来揍你。”
夏沅眼睛看着脚尖，小声说：“早安。”
“和谁早安？”
“没有谁了。小夏，我们去吃东西。”阿洛拉着夏沅就走，还不忘笑话她：“夏先生教你读过的两卷《春秋》里，有没有‘齐大非偶’这个故事？”
“姐姐！”夏沅她：“你不许取笑我！”
“好，我不取笑你，但你得知道，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阿洛还想再说教，夏沅没给她机会。
“我知道。”女孩子坐下来，飞快地喝粥：“为了不辜负母亲和哥哥。”
“这才对。”阿洛松了一口气。等她忙完这一茬，得好好规劝这个妹妹一番。
望舒站在兰锜旁边，拿丝绸反复擦拭铸有族徽的宝剑。阿洛想他已经斋戒了三日，便劝他多少吃点荤腥，他摇摇头，说：“我方才服侍先人享用了饭食，自己也饱了。”
阿洛没再坚持，转而和夏沅埋头吃饭。
“咚咚”，几声清脆的拐杖声敲在砖石上，宋玉慢慢走上台阶，对望舒说：“复关，我腿疼得受不了，想敷些药，现在什么时辰了？”
“早让你不要停药，你非嫌麻烦。”望舒看他形容憔悴，不过是强撑着站立，也顾不上再埋怨，喊人去捣药。
“是我不好，心太急了。”
“无妨。报仇要紧。”宋玉反过来安慰望舒：“你去吃点东西，我也喘口气。”
望舒放下手中的剑：“我扶你回去。”。
宋玉轻轻推回他的手臂，说：“麻烦别人就好，连日来，真是辛苦你。”
“和我客气什么……”望舒嘟囔了一句，吩咐人来扶宋玉，一直目送后者蹒跚的背影转过回廊。
阿洛挂着一只耳朵，听他们说话。可惜她楚语不很精通，心中又惦念着很多事，因而只捡了几个细碎的词。
“唰——唰——”擦剑的声音不那么温和地传来。
她放下粥，走过去，从后面环住望舒，把头搁在他肩上蹭了蹭。那人颤了一下，歪歪头，和她碰到一起。
她于是自己起来梳洗更衣。商君变法后，秦国的官吏就不再习惯被人服侍。
揽镜梳发的时候，她默念着送去齐国的嫁妆还剩一箱尚未核对，遴选的舌人还需再交待一番，编辫子的动作又加快了些。
天还是浅蓝色，庭院中磬音叮当，歌也是蓝色的。那人坐在前堂，衣摆随着乐声流动。空气安静地让人憋闷。
宋玉拄着手杖，站在果实累累的橘树下，看起来像是整个树压在他身上，显得人很单薄。
“早啊。宋先生怎么不多睡会儿？”阿洛走到他旁边，问候道。
宋玉听见她问候，转过身来，明显地气色不足。他温和地笑笑：“睡得够久了，再睡恐怕要误事。”
之前他没日没夜躺在床上，服的药又以镇痛为主，因而醒醒睡睡，每天睡六七个时辰都还不够。
阿洛没忍住仰头看宋玉的脸。多么柔和，美好，动人的一张脸，让人移不开眼睛。她想，多亏当时没有毁掉。
察觉到阿洛在看自己，宋玉的眼睛里没了笑意：“我这张脸，真这么好看吗？”
阿洛看他话里有话，忙打了几个哈欠，含糊过去：“你们兄弟俩什么德性？旁人看两眼，就觉得是对你们心生爱慕了。”
“聊什么呢？我和你说一万句话，也不见你回一句！”望舒听见他们聊天，心里窝火，急匆匆走下台阶，差点被衣摆绊倒。
“那便好。”宋玉没理他，颔首笑道：“我先前想毁掉它，可它好像是精怪所化，比我还……”
“先前那道伤，是你自己划的？”望舒硬是插到两人中间，急切地打断。
“这倒不至于。不过，我在他们想划的时候，说，麻烦诸位用点力气。”宋玉仰头看着深绿的橘树叶子：“看来应该要他们直接黥面才好。”
“你胡说什么！”望舒恶狠狠地斥责他：“多不吉利！”
“我说话也不行，不说话也不行，你要我怎么样？”宋玉叹气道。
“不是，你不能说这样的……”
宋玉低头，和阿洛用东周官话嘀咕了一句：“这人开不起玩笑。”
望舒急得大喊：“你们别说我听不懂的话！”
“可是……你唱的歌我也听不懂啊。”阿洛抱臂皱眉道：“也不见你和我解释。”
“什么？你听不懂！我……”望舒悻悻地大叫了一声，快步走到编磬旁边去拿写着词的竹简：“我以为，我以为你听得懂的。”
“你唱得都是古楚音，我哪里听得懂。除了有时候唱《诗》，跟着韵能猜出一两句……这是什么？”
一块木牍被塞到眼前，望舒背过身去，没好气地说：“看吧。”
阿洛见字不多，想着时间还够，故意调戏老实人，说：“楚字我也看不懂。你读给我听。”
望舒竟然丝毫不疑有他，转身夺过简牍，小声读道：“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望美人而延视兮，愿尽心之惓惓……这是专门给你写的。”
“文采斐然啊。”阿洛揽住他的肩膀：“你有话直接对我说多好，还让宋先生劳神。”
望舒挣开阿洛，愤愤不平：“是我自己写的！”
“是他自己写的。”宋玉举杖敲了敲望舒的腿，向阿洛打趣：“对你，我可想不出来这么酸溜溜的东西。”
原来真是他自己写的。
“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原来，他这么看自己？
阿洛心里正反复想着那句诗，眼角余光瞥见廊柱后面藏着一个梳着总角的人影，便走上去，拉她过来：“小夏，你怎么不吱声？”
“来得正好，等忙完眼下的事，你跟我回一趟望山，入秦之前，我得把你的名字写到谱牒里去。”望舒飞快地交代了一句，看夏沅躲在阿洛身后不出来，心里不痛快：“怎么见了人也不问好？”
“你少说几句吧。”阿洛掐了望舒一把，给他可劲儿使眼色：“小心小夏哥哥再来揍你。”
夏沅眼睛看着脚尖，小声说：“早安。”
“和谁早安？”
“没有谁了。小夏，我们去吃东西。”阿洛拉着夏沅就走，还不忘笑话她：“夏先生教你读过的两卷《春秋》里，有没有‘齐大非偶’这个故事？”
“姐姐！”夏沅她：“你不许取笑我！”
“好，我不取笑你，但你得知道，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阿洛还想再说教，夏沅没给她机会。
“我知道。”女孩子坐下来，飞快地喝粥：“为了不辜负母亲和哥哥。”
“这才对。”阿洛松了一口气。等她忙完这一茬，得好好规劝这个妹妹一番。
望舒站在兰锜旁边，拿丝绸反复擦拭铸有族徽的宝剑。阿洛想他已经斋戒了三日，便劝他多少吃点荤腥，他摇摇头，说：“我方才服侍先人享用了饭食，自己也饱了。”
阿洛没再坚持，转而和夏沅埋头吃饭。
“咚咚”，几声清脆的拐杖声敲在砖石上，宋玉慢慢走上台阶，对望舒说：“复关，我腿疼得受不了，想敷些药，现在什么时辰了？”
“早让你不要停药，你非嫌麻烦。”望舒看他形容憔悴，不过是强撑着站立，也顾不上再埋怨，喊人去捣药。
“是我不好，心太急了。”
“无妨。报仇要紧。”宋玉反过来安慰望舒：“你去吃点东西，我也喘口气。”
望舒放下手中的剑：“我扶你回去。”。
宋玉轻轻推回他的手臂，说：“麻烦别人就好，连日来，真是辛苦你。”
“和我客气什么……”望舒嘟囔了一句，吩咐人来扶宋玉，一直目送后者蹒跚的背影转过回廊。
阿洛挂着一只耳朵，听他们说话。可惜她楚语不很精通，心中又惦念着很多事，因而只捡了几个细碎的词。
“唰——唰——”擦剑的声音不那么温和地传来。
她放下粥，走过去，从后面环住望舒，把头搁在他肩上蹭了蹭。那人颤了一下，歪歪头，和她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