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

    电光石火间,困惑景明良久的乱麻,终于理顺了。

    山神大人无法获取信仰神力,也无法接收天道赋予的神力。

    会不会是因为被人所窃取呢?

    他从香案上余下的竹笠香中,抽取三支点燃持于手中,对着残损的神像再行恭敬地叩拜,只不过在起身插香时,他将一个追踪术的法阵打入香柱中,随着香柱的燃烧法阵一同化作青烟,飘散到幕后操纵之人身旁。

    *

    茶茶抱膝坐在殿外的台阶上,无精打采,如同那暴晒下焉枯萎靡的花枝,流失寸寸生机。

    山间的夜晚十分宁静安详,墨蓝的天空中撒满了碎盐似的点点繁星,皓月皎洁神圣,凉风拂过,甚至清晰可见那暗色夜空中仍在游走的云气。

    景明在茶茶身旁坐下,无甚言语,缄默寂静的陪着,可以直至地老天荒。

    “公子,你知道百夷是什么样子吗?”她的小脑袋从膝头钻出,看着天尽头游走的云气,想着百夷的天空也该是这般繁星闪烁,美丽极了,它照下的大地也这般宁静安详,族人们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

    “我没去过,但书上说那里四季如春,岁岁常青,有苍郁青葱的茂林,有九曲蜿蜒的大河,茂林中叠泉瀑布高低错落,繁花如织,珍禽异兽穿梭其间,大河孕育两岸沿河居住的族群,他们热情好客、勤劳勇敢。”

    “这些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忘记很多很重要且美好的东西。五个月前,婆婆去山林中找食物,把我捡回家,睁开眼后我所见到的世界便是一位衰老顽强的妇人,一栋破败的木屋,一张摇摇晃晃的木床。村子里的人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也都被妖魔抓走了,那些日子里婆婆带着我东躲西藏,每日只在晨光熹微妖魔还在睡觉时,进山采摘点野果果腹,好景不长三个月后我们还是被妖魔抓了去,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很可笑吧!其实我对百夷没有一点印象,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同样被关在笼房中的族人祈求神明,讲述弥山神女的事迹,追忆往昔的安乐幸福的生活和美如仙境的家园,我却如隔岸观火般,置身其中,又游离其外,一切的一切离我那般近又那般远。”

    “椿扶神离开天域后,一路南下,到了百夷,传授当地百姓医药、农耕、纺织,并且庇护一方生灵,是你们百夷人世世代代所信奉的神明。今天你骤然得知他的殒落,伤心悲痛也是难免的。”玄天宗藏书馆阁中有关椿扶神的记录在他离开天域后就戛然而止了,这些还是他询问过须箬后,才知道的。现在茶茶告知他,她是一个没有过去记忆的人,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但是,他曾承诺过她要带她回家。

    那么,那些丢失的记忆陪她找回便是。

    不想她继续纠结那些已经无可挽回的往事,景明将自己的猜想与发现告知她,试图以此来转移她的注意力,“有人在窃取山神大人的神力!”

    “啊?”果不其然茶茶被拉出回忆的漩涡,转过头一脸吃惊且疑惑地望着他。

    “我怀疑有人偷走了我们信奉给山神大人的香火神力,又重新上香祭拜供上,只不过我在香上施了追踪的法阵,会随燃尽的青烟一同飘走,后来我跟着追踪术留下的痕迹探查了一下,貌似香火神力流向了山下。”

    “那公子明日一早便会下山?”

    “不,我打算待会趁着夜深人静,独自下山。”

    茶茶扫了眼殿内倚着柱子打盹的须箬,和不远处闭目养神的红佾,点点头,“好!公子,请多小心。”

    “放心!此去我也只是探探而已,不出意外,天亮就会归来。”

    *

    昨日又是爬山,又是打扫神庙的,须箬累到极点,倚着柱子坐下,不一会便睡着了。一夜无梦,安睡到天明。只是这醒后,全身酸痛,腿也有些麻。

    他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走到香案旁,随手拿起一只香蕉,剥皮往嘴里塞,打量起四周。

    奇怪!人些都往哪儿去了!

    他出了正殿,又将庙中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也未寻到一个人影。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索性回到正殿前的台阶上坐着,支起脑袋晒太阳。

    暖洋洋的太阳烘得人直想睡觉,就在须箬又快要睡着时,茶茶领着红佾回来了。

    “须五哥,你醒了!”还在神庙门口,茶茶便见到慵懒地坐在台阶上晒太阳的须箬,她朝他招招手,抱着前襟衣摆飞快地步入正殿,走到香案旁,才将兜着的野果一股脑全卸下。

    “你们这一大清早的出去,就为了这些。”

    “不早了,都日晒三竿了!”茶茶挑了一个她认为香甜饱满的果子,转身递给须箬,“给!已经在小溪中洗过了,可以直接吃。”

    须箬接过,高举着看了看,这果子他从未见过,对上茶茶那满含期待地目光,决定试一下,于是慢慢地靠近唇边咬了一小口,“呀!真甜!”

    很快他便囫囵吞完一个,主动走到香案旁,挑了一个看起来差不多的,继续往嘴里塞,“景明呢?黑猫呢?怎么就你们两个?”

    “公子他有事下山了!山神大人回神像中睡觉了!”

    “你说这猫一天除了吃就是睡的,又不喜欢走动几步,我看不像猫倒像只猪。”

    “你说谁像猪呢!”黑猫从神像中姿态优雅地走出,爪子踩上香案时,还舒展舒展下身子,伸伸懒腰,大声感叹,“还是回家好啊!”

    “咦?小道士呢?”黑猫从一堆野果中叼了个他认为漂亮地啃食一口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少了一个人。

    “公子他有事下山了!”茶茶在犹豫要不要将香火信奉被盗一事告知山神,她低头睨了眼爬在香案上舔着毛发的山神,一脸恬静,无忧无虑。

    算了!还是等公子回来后,将更确切的发现一同告知吧!

    公子也快回来了吧!

    茶茶出了正殿,走到庙门口前的台阶上坐下,望着前方那条逶迤绵延至山下的小径,生出了些许地期许。

    白日的光景过得,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快得是眼下已日薄西山,慢得是等一人的悠久,难熬一分一秒。

    须箬将那只清水养花的白瓷碗拿出,到溪水边打了碗水,递给茶茶,“喝口水吧!”

    茶茶焉头耷脑地摆手拒绝,须箬直接将碗塞进她手中,命令道:“喝!”

    茶茶喝了一口!将碗放在地上。

    谁知须箬却没有离去,而是掀开衣摆,在茶茶身旁坐下,他看着天边逐渐降低的红日,悠长恳挚地对茶茶说道:“茶茶,别对他动心!他是神坛上俯瞰众生的仙人,尘世里走一遭,终归是要回到茫茫仙途大道的。”

    “嗯?”

    须箬回过头见茶茶一脸迷懵地看着他,湿漉漉地大眼睛满是疑惑,恰似山林中误入闹市的呆鹿,不谙世事,不通情理。

    茫茫大雾,入局之人不懂,旁观者清罢了!

    须箬用折扇替手,拍了拍茶茶的肩头,站起身,失笑地摇头步入神庙中。

    须箬走后,茶茶呆呆地注视着前方,终不见来人,失落感填满心海。

    动心?须箬的一番言辞涌现在耳畔,心中又升起一层烦躁,捡起一旁的枝桠,在地上涂涂画画起来。

    大大的脑袋,圆滚滚的身体,粗壮的四肢,还有根长长拖地的尾巴。

    咦!好丑呀!

    反正都这么丑了,茶茶索性在它的身上添上一对翅膀。

    ……

    “穷奇,状如虎,有翼。”

    她想起来,那镇路兽缺什么了!

    翅膀!它缺一双翅膀!

    那不是什么保佑过往行人平安的镇路兽,那是凶兽穷奇。

    盗窃香火信奉,饕餮,穷奇。

    幕后执棋之人看似随意种下星星点点的阴谋,但已生成一张大网,捞取他想要的利益。

    糟了!公子出事了!

    幕后布局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目的,混淆视听,甚至抛出了钩子,请君入瓮,再瓮中捉鳖。

    茶茶不敢再做任何耽误,站起身提起裙摆就往正殿狂奔。

    她从香案是取走所有的香,揣进怀里。

    “茶茶,怎么了?你这是干什么?”

    “红佾姐姐,我想借用一下你的剑!”

    红佾不作他想,直接将佩剑解下,递给她。

    “不是这把,我要接借得是它!”茶茶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红佾背在身后的太阿。

    红佾有些迟疑,转过头看向须箬,见他点头表示同意后才接下背上的太阿,递交给茶茶。

    “谢谢!”茶茶赶紧接过太阿,抱在怀中,急匆匆地往庙外跑去。

    “茶茶!”见她如此,须箬、红佾也紧跟她身后,跑出庙门,见她一头栽进下山的小径狂奔。即使他们在身后大声叫喊她,她也不曾停歇。无奈之下,他们只好跟在她身后,一路在山径上狂奔。

    似是待会要下雨,今夜无月也无星。

    须箬他们终于在半山腰上追到茶茶,或许是她太过于耀眼,即使在无星月光辉点亮黑夜里,他们仍然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柔软且坚定的姑娘,竟将太阿拔出剑鞘,双手高高举起太阿,朝着路边的镇路兽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重重劈下。

    只听“啪”得一声,石雕的凶兽顷刻间四分五裂。

    “你自由了!”茶茶闭上双眼,双手交叉在胸前,嘴里呢喃吟唱起别人听不懂的歌谣。

    只见地上那滩碎石中,渐渐逸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煞气,汇聚成一团,慢慢地黑色煞气被净化成一团淡绿色的莹光,飘飘摇摇,升上天空,越来越高,越来越远,不知飞向何方。

    “往生桩?”黑猫被刚刚发生的一切惊住,想起了一门邪恶狠毒地术法,讶然开口向茶茶求证。

    “有火折子吗?”

    红佾近来见多了异事,也就不足为奇了,一脸淡定地摸出火折子递向茶茶。

    “多谢!”茶茶一手接过,一手摸出衣襟中的竹笠香,悉数点燃,双手持香,虔诚地朝着黑猫三拜。

    她手指持着的香,冒出袅袅青烟蕴含着神力,发出淡淡莹光,升上天空,飘向黑猫,包裹住他。黑猫觉得整只猫都轻盈了起来,周身流淌着充沛的神力。

    “怎么样?山神大人,你运功试试。看看现在能收到信奉之力和神官之力。”

    闻罢,黑猫呈现出打坐状,气沉丹田,调转起周身神力。

    几百年了,他终于又可以以人身重现人间,恢复神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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