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翊枫毕竟在军中磨炼过,行事谨慎,为了掩护他们逃脱,命人直接在船头放了一把火。

    于是当福船火光冲天时,云笙一眼便看到了,当即有些激动,挺身坐起,“老罗他们还在船上。”

    当时只听到了争吵的动静,不曾想他们离开竟是有人要献出生命。

    她没那么伟大,对别人性命过多怜悯,只是那些人不同,曾为护她性命拼搏过,她不能全无动容。

    陆翊枫只是望了一眼,便重新将目光对焦到前方,脸色坚韧道,“成大事者不必拘泥于此。”

    “可他们曾救过我性命!”云笙眺望熊熊火舌席卷当空,逐渐吞噬了整张船身,哽咽道,“不可,不能这样,我要回去。”

    不妨手臂上压过来一只手,那手修长有力,握住她时竟觉半分动弹不得,云笙转过头,怒盈于胸,直直道:“放开!你想做什么?”

    就见面前靠近的青年似乎愣了一下,松开手在下颌刮了刮,‘唔’了一声道:“若我说广捷军随后就到,姑娘可愿信我?”

    这人不以真容示人,不但戴着黑巾,连声线亦是有些压抑,嗓里有几分沙哑,听着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清朗和润。

    云笙怔了片刻,刚想再问上几句,一阵密集的心痛袭卷而来,她忍不住止了话头,咬紧牙关。

    她前阵子刚得知自己身体被人做容器豢养蛊虫之事,不知道时便罢了,知道了意志便如泰山崩析。

    就像现在,即便心里再暗示自己只是着了些海水的凉,可身体自有它的反应。原本被蛊虫奉为血肉的阻塞经脉,加上海水特有的刺骨冰凉,手脚竟开始慢慢僵挛,身体里也似有数百根针不停游走。

    她在心里骂了声“该死!”强忍着没有呻~吟出声。

    “阿笙!”陆翊枫却似有所感,命人划快小舟,追上来与之并行,担忧道,“怎么了?可是方才跳船时受了伤?”

    “不曾,夜水冷,可能着了些凉。”云笙随意诌了句。

    陆翊枫从怀中取出一小罐药,扔到她所在的小船上,“先吃一颗,你会好受些。”

    映月捡起来递给她,她打开望着里面颗颗饱满的黑药丸有些发呆。

    脑海中闪过过往件件种种。

    陆翊枫在上京时曾受人蛊惑刺杀过咸奉帝,出逃前向她许诺会亲自来接她出京。当时她唯恐这唯一亲人落入蒋桓手中,就提前找了罗成贵,让他暗中寻他并想办法送他出京暂避。

    而后她离开上京,问罗成贵兄长近况,罗成贵却说他有要事在身,往北地去了。

    北地国主劝降陆楷瑞后曾志得意满,亲写了一封挑衅信笺送交大邺国主,先帝便是看了这封信后这才吐血而亡。

    所以北渊现在和大邺关系不能说差,只能说是非常差来形容。

    所以陆翊枫这个时候去北渊,无异于火中取粟。

    再有,在陆府时她这位二哥与她一样,身份尴尬。陆楷瑞一共四子三女,其中包括长子在内的三子一女皆是嫡出,所以他不缺儿子继承家业,一个小小的庶子待遇自然好不到哪去。

    她记得刚入府那段时间,府里还曾传过陆翊枫的姨娘秦氏与人私通,只是当时是陆夫人掌家,手段毒辣,命人直接在院内杖毙了几个嚼舌根的小厮和婢女,而后这流言便渐渐被压下去了。

    当然,陆夫人也绝非善性,对个曾经企图威胁她儿子长子身份的人手下留情,概因当时先帝病重,北渊开了几次边衅,她知道身为陆家人迟早要上战场,所以陆家多出一个儿子,她便能多留一子在身边。

    说白了,拿他这个庶子为亲子挡劫罢了,所以他的名声在当时不能烂。

    但陆家家主重视嫡出,陆夫人又视他为挡灾板,他的待遇自然不会多好,所以当年他与身份更为不堪的云笙交好,皆是全了两人同病相怜之故,感情也比旁的兄弟姐妹更牢靠些。

    因此,若非危及他的性命和笃定她的安全,陆翊枫绝不会仅凭她派去的人的一条口信,便不来接她。

    再加上手上这提前备好的药。

    她抬起头,昏暗的天光隐入黑眸,里面惊涛骇浪奔腾而过。

    他是知道的,她身上的蛊虫。而且比她知道的要早更早。

    云笙手搭在船沿上,凝眸,脑子飞快转动。他知道蛊虫的事,便说明他与宋辰安他们在之前就认识,那么他们是什么关系?同党?合作者?还是利益相关者?

    他与休门乃至整个不良者有什么联系?

    “阿笙。”陆翊枫唤她。

    云笙重新抬头,这一次唇角含了笑,倒出一颗黑药丸在手心,抬颌而尽。

    “谢谢二哥。”

    陆翊枫见她吃了药,放下心来,吩咐人加快摇桨。

    两人各有所虑,只顾着眼前,并未发现无人在意的角落,对面的青年眸中错愕一闪而过。

    此时烛天雄已经将人都绑到了自己船上,看了一眼即将下沉的福船,对着下面绑成粽子的人群高声道:“你们主子都丢下你们逃了,真不知你们还在这里犟什么!”

    罗成贵先开口,‘呸’了一声道:“我等本就想拼死护小姐逃走,如今她得人相救,我等虽死无憾!”

    霍一舟附和,脸颊酡红:“正是,虽死无憾!”

    陈牧没有说话,只觉面前站着的水匪有些聒噪,将脖颈慢慢转到了别处,同时又用只能少幅度活动的手指将胸前衣襟拽了拽,挺身望向甲板外。

    烛天雄:“你们以为不说,我便不知道你们主子被带到了何地吗?”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正襟而坐的重霈,重新转过来,“此地往西三十里便是月州府,我已命人开拔,十艘战舰这便往月州而去....”

    陈牧皱眉,“越说越蠢,既你猜到她p往月州而去,为何还要问我等,再者,月州府尹再不济,也不会纵容你们这般挑衅吧?”

    发现陆云笙逃走后烛天雄便一早猜到了月州这个目的地,只因他们在暗夜里动身,小船承载力有限,不会带多少水和粮食,所以月州距离最近,是最合适的逃生之地,可他命大船往西走了十几里,不但没寻到人,还险些被困死在这场大雾中。

    让人将人质带走,烛天雄亲自为重霈斟了一杯茶,“该找的都找过了,只怕她已然逃到了陆地,再找下去我便有可能暴露了,不若停罢,先蒋这几个人带回岛上....”

    茶杯被重重落到小几,“这便是烛岛主给我的答复?”

    “那不然呢?”烛天雄刮了下鼻梁,有些意兴阑珊之感,而面前的青年却盯着他凉声道,“自然是继续追击!”

    “哈?”烛天雄笑出声来,“重先生似乎是忘了,某不过是个小岛上见不得光的水匪,这抓陆家小妞本就是顺手为之。在江门帮你运送那些西贝货上京时,偶然发现了她,这才想拿她祭旗。我查看了那凿洞,凭她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办到,所以定然是有人襄助,来人多少尚不可知,如何冒险?且她船上的财我已敛收,至于这性命嘛!倒不如留她一命。”

    重霈笑起来,笑容里多了三分讽,“留她一命?你以为这事你能做主,还是我能做主?主公想要谁死,谁就必须死!”

    “主公远在上京,还不是听你说。”烛天雄也渐渐不耐起来,这杀人掠货的买卖他娘的做多了,总要撞到几个吊死鬼,可拿权势压着他让他干掉女人的,这姓重的还真他娘的头一个,他捋了捋眉间须,语气似油锅里滚动的冰块,滋声道,“那件事行不行,倒是先给句痛快话。”

    重霈站起身,“我已点好了人,分八个方向追击,天亮前你将人给我好好带回来,她的用处可不止对付一个宋辰安,用处大着呢!至于你所求的事....”折扇在掌心叩了三下,“主公自然会考虑的。”

    烛天雄眼睛都红起来,神色激动道:“会考虑,考虑多久?朝廷剿匪的旨意就要下来了,这些年我也帮你们做了不少事,运送那些‘赌资’实则是硝石入京,他娘的提炼的火药能炸掉半个上京城,没我,你们荷包能鼓成黑鱀肚?老子不管你主公背后的靠山是皇帝还是梁王,老子只求能在朝廷剿匪前入了编,得一军封号,也好让我三万兄弟不必再过这躲躲藏藏的日子。”

    扇尖的凉意传递到掌心,重霈顿了下,而后哗的一下将扇面打开,摇了两下道:“烛岛主这个态度可不是好好与人相商的态度,你想由一届水匪转做能见光的军户,本就不易,总要付出些实打实的代价来,你与漕帮合力为主公运送硝石,此确是一大功,待主公登上那个位置,论功行赏自也少不了你的好处,目下嘛!咱们还需循序渐进。”

    将纸扇重新合拢,一指海面道:“必要将陆云笙抓回来,如此,我才能重新将木材生意抓到手中,且利用这造船之利将咱们的东西远销海外,如此一来,咱们手中财力大涨,届时,你还怕主公给不了你一个小小的军队编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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