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一早。

    出阙前云笙下马,远远的便有内侍撑着伞颠着碎步过来,哟了一声道:“陆大人,这么热的天儿,怎么没乘车驾,自己骑着马就过来了?”

    这太监微胖,又吊着嗓子说话,莫名有些喜感。

    云笙不认识他,她记得昔年在教坊时这些太监们时有来传旨意,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都是躲得远远的。

    现在做了官员却不同,即便不想深攀,也不宜为敌,便道:“无妨,天气热才正好骑骑马,免得坐在车中闷气。”

    这次随她一同进宫的还有陈牧和霍一舟。

    前不久朝廷新任命了一批青年武将,他二人恰都在扶持之列。

    “这二位将军是?”

    云笙礼节向来周全,比了比手,“子霁,九章,见过公公。”

    新皇的登基大典,她作为朝廷新任命的二品大员,能出来迎她的,在十二监职位肯定低不了,云笙在这宫中正需要个熟人。

    “见过公公,不知如何称呼?下官陈牧。”

    “霍一舟。”霍一舟大大咧咧道。

    太监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人姓洪,提督大人和两位将军唤小人一声四喜就行。“

    “原来是洪公公。”陈牧施了一礼。

    洪四喜立刻眉开眼笑,“将军客气了。”

    将三人引着往大殿外的广场上去,絮叨道:“前阵子大人出宫前,小人还使了底下小的来送过大人出宫。”

    云笙脚步突然定住了,她记得上次出宫前是有个小公公送她到了宫门前,可那人样貌她是记得的,应当是梁蔚的人,现在梁蔚都死了,他下面的人再刻意在她面前提起这点,就有几分奇怪了。

    她转过头,表情带了几分耐人寻味,“是吗?”她没有提梁蔚,因为她不确定眼前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霍一舟便罢了,头一次进宫正兴奋地左顾右盼,倒是陈牧一下子警觉起来,上前一步同云笙站在了一处。

    洪四喜眼神从他二人脸上扫过,挥了挥胖手,道:“咳,大人误会了,小人的主子可不是什么梁督公、梁掌印的,这宫里现在谁不知道,这论文职,现在无人能出陶阁老其右,论武嘛,现在除了北面的贺老将军,余下的就只有您和大都督。”

    云笙含笑望着他道:“这北面不提,南面掌兵权的大将可不止四五人,本官可不敢担此重任。公公倒是识时务得很,梁督公不过方殁,您这就另做他想了?”

    这洪四喜本来就与梁蔚有关,眼下梁蔚死了,死的原因又与云笙有那么点子关系,若是他手下的不想再寻仇,那便很该躲着自己走。

    现在不但没躲,还特意凑到她面前来,又特意提起那日差人指点她的事,无非两点。

    要么是趁着梁蔚死了,想将这不大的功劳揽在自己头上,要么是想与云笙罢手言和,从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这两点归根结底,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与她攀上关系,不然没必要在她眼前晃。

    洪四喜没有一丝被拆穿后的窘迫,反倒态度正矜起来,剖析往昔道:“大人好眼力,咱们这些阉人在宫里,一辈子如履薄冰统共也就这么一两处后路,小人进宫晚,没加入东厂,平日里也就是帮着梁贼整理整理笔墨事宜,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心腹。”

    “他这职位,说白了本就招人嫉恨,这上面的主子一换,这不就立刻点了眼。所以他的死,小人倒是觉得与大人您没什么关系。小人眼皮子浅,忠心有限,不懂那么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大道理,但大人一个女子在朝中任职,亦是不易的。”

    “眼下新朝新貌,后面只怕还有的清算,大人虽是幽州的老人,但听闻也是后来投效,又一直外任在青州。这与圣上的交情只怕也不牢固。若您在宫中有小人这么一丁点的人脉,不说别的,最起码圣心方面能给您提早照个路不是?”

    云笙私下逡了一眼,今日人多,但他选的这条路,路上阴凉阵阵,人烟稀少,若非在宫中当差甚久,对这里的各个岔路绝做不到知之甚深。

    说实话,有些心动。

    “洪公公方才所言,您只负责梁督公平日里的笔墨事宜,这还不算心腹,那何种才算?”

    “这小人倒是能解释。梁蔚此人虽面上温和一片,但实则并不喜授人把柄,所以平日里喜参佛,并不喜舞文弄墨。小人也就是在描红时见他动过笔,其余时候倒是用不到小人。”

    云笙:“公公的解释倒也合理,只是我根基尚浅,又是女子,只怕还入不了公公的眼吧?”

    洪四喜笑道:“您说的哪的话!若大人能应了,小人自然以后为您马首是瞻。入不入得了眼,原也不看当下,小人看中大人,自然有看中大人的原因。说句实在话,若眼下小人去寻那大都督,只怕也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洪四喜一面说一面将伞朝云笙那边斜了点,脸上笑容愈发亮眼。

    云笙点了点头,重新抬脚向前走,只是并未很快答复这太监,只慢慢思索着。

    洪四喜知道她需要时间,“过了这长街,前面再绕过两个洞门,便是今日大典的广场了,大典人多,圣上御极的仪式是在外面进行。”洪四喜遮着袖子瞧了瞧东面,“哟,这太阳才刚出来,时辰尚早,六部的官员也未到齐,依照规矩,大人可在前面两侧的庑廊下休息,亦可去内阁值夜的庑房,离这不远,大人您看?”

    “带路吧!先去庑房。”

    “是。”

    一比手引着云笙往庑房那头去,接着不经意道:“今日天热,不过也算是好兆头,圣上洪福永铸,亦是提醒咱们大邺得遇明主的幸事。”

    这洪四喜确然算不得最好的选择,前面毕竟有梁蔚那档子事纠葛着,但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的选择有限,云笙的选择也有限。

    朝陈牧使了使眼色。

    “洪公公。”陈牧偷着将手里银票塞过去,“如此,咱们主仆三人日后便多得公公你照拂了。”

    洪四喜也没推脱,痛快地将银票快速收拢到袖中,“哪能?说了是小人来投靠大人,却让大人破费了,日后,日后大人若有差遣,小人定为大人肝脑涂地。”

    云笙抬着头当听不到二人的拉扯,待到了庑房门口,洪四喜掀着帘子让她进去,云笙还是忍不住道:“公公方才还没说,为何选中了六娘?”

    洪四喜觉得这小陆大人真是可爱,年纪轻轻又是女子,倒是一身稚气。

    “大人不觉这满朝文武,不论幽州还是旧京,都一身匠气吗?”

    说完,呵腰施了一礼,慢慢退出了房间。

    他走后云笙才反应过来,指着晃动的珠帘扭过去问陈牧,“他是不是在骂我?”

    陈牧却朝她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待人走远了才道:“大人方才表现得甚好,咱们初入官场,即便想在这宫里够着个人脉,可也不敢相信太过,就让这太监以为大人不过尔尔,好拿捏些,他为了自己的腰包才会对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指的是方才故意在洪四喜面前扮傻。

    云笙坐下来哼了一声,“我倒不是为这个。”

    陈牧也坐下来了,“那大人为了什么?”

    云笙道:“方才他说的话,无论从哪个角度想,都合情合理,可就是太合情合理了些,总怕是别人为我挖的坑。他选择我自然是因为我是新将,不懂官场之道。既然这样,我做出些懵懂无知的样子来,也好打消他的戒心。若万一他真是对家来的,一句我会错了意,也就过了。”

    “大人是觉得咱们用不到宫里的关系?”

    “难说。你瞧这上京,凡是和天家沾了关系,就有无穷无尽的争斗,待北面事情一了,咱们还是尽快回青州为好。”

    梁蔚和未央的话,她并未全信,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这点子疏离的前朝血脉真的能被人推着做出什么事。

    可就是心慌,尤其是一看到这禁宫的众人和宫宇,总觉得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她想,归根结底,是她摸不清楚前朝那些人究竟想做些什么,所以不能提前应对。

    还有之前未央提到的,说是不良者三大执事都故去了,可从来也没人能说清楚,那些人故去后,职位又有谁担着,这仿佛成了禁忌和秘密。

    她之前交给宋辰安的那份名单,上面的人名她现在还都记得,但也只是一些人名,有些职位写清楚了,有些并没有。

    她越来越觉得,那份被封在前朝舆图中的谍网名单,只是个引人起贪念和争斗的幌子。若她是前朝末主,又呕心沥血留下了这么些人,干嘛还再弄这样一份名单,还将消息不小心泄露了出去,引了这么多前朝本朝的人马争来斗去?

    实在怪异。

    两炷香后,大典临近,云笙带着二人从庑房出来,到了广场上。

    “这人是谁,怎么能乘轿撵到达中兴之地?”

    “这人你都不认识,这可是幽州来的,昔日潜龙重臣,如今的阁老之首、首辅大人陶嘉陶大人。”

    “噢,原来是陶首辅。”

    云笙听到一旁有人声议论,一回头见正是陶嘉。到底是新帝股肱,又位高权重,不过须臾,周围便围上来一圈人打招呼。

    云笙看他如众星捧月,左右逢源,悄悄往旁侧让了让。

    和上朝一样,每个人根据官职大小有自己站立的相应位置,云笙和陈牧、霍一舟都在武将一列,但云笙职位更高点,自发往前面走了几步,感觉到身后有人唤她。

    转过头,奇道:“汪大人。”

    汪云霆俯身拜礼道:“下官正有事要向大人禀报。”

    反正现在仪式还没开始,皇帝没到,大家乌泱泱乱站一通,云笙比了比手,和汪云霆往边上站了站,“怎么?”

    汪云霆眉目深锁,“这昭信票发行遇到点麻烦。”

    云笙:“我已然同工部安岱安大人说好了,这第一笔银子快到时候交付了,可是章程不熟?”

    汪云霆看了四周一样,“这倒不是,小人自信这差事能办稳妥,只是这....实在不是小人一人说了算的。”目光朝前面萧徊身上瞟了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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