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使团入城也算大事,距离中都尚有二十里时云笙便遣了人去报,不料直到了城门口也没见到迎宾的官员。

    问城门上方的兵丁,“朱大人进去时吩咐过,邺朝使团入城,无需通报可直接进去。”

    曾谆指着禁闭的城门,“这就叫可直接进去?那你倒是把门开开。”

    小兵道:“啊!这.....上峰不在,小人没有开合城门之权啊!”

    “那谁有?”

    小兵挺身大声道:“中都守备程怀程大人,唯有此权。”

    “他人呢?”

    “不在这儿。”

    “我知道他不在这儿,我是问他人去哪了?”

    “上朝啊!”

    曾谆看了一眼天色,指着上面道:“都这个时辰了,你告诉我你们家大人上朝去了,十个早朝也散了吧!”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你!”曾谆气得嘴唇哆嗦,往云笙车驾来时中途狠狠踢了一块裸露在地皮外的树根,未曾猜到这树根外面看着腐朽,内里却坚硬得很。

    他抱着脚龇牙咧嘴了半天,一拐一拐地到了云笙车驾。

    这下真信了,很是气愤,“太过分了!亏我之前还为他们说好话,敢情在这儿等着咱们的。这城门紧闭,是一个亲迎使也没来,怎么着,是想把咱们自己关在外面不让进城不成?”

    云笙正在看书,头也没抬,“就算能进去也没用,没人开道,莫说待会车队有可能伤到街上百姓,便算伤不到,异国他乡的没有熟人引领,咱们这么一大队人马到了城内,吃哪住哪?总不能自己个跑到皇宫边上去随便揪着个官员问,贵国招待外邦的四方馆开在什么地方吧!”

    倒不是说怕那些百姓,只是一旦对方做出越界的事,为了邺国颜面他们保不齐只能动手,一旦动手便会失了轻重。

    届时让渊国官员借题发挥会对换俘之事不利。

    曾谆想了想倒也是。

    急得团团转,“那怎么办?咱们.....咱们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啊!看这天色说不定会有雷雨,咱们这么一大帮子人若就这么等在城外,可如何是好!”

    云笙终于将书看完了,抻了个懒腰,“那渊国的迎宾使呢?”

    罗纲在一旁道:“轻车简从早进去了。”

    这就是故意将他们晾在这了。

    云笙嗯了一声,“吩咐下去,大家连日来赶路也累了,就此休整一番,让大伙该生火生火,该做饭做饭。若吃完这一餐城门还没开,那咱们就直接搭帐篷睡在这儿。”

    曾谆这么一想更觉得憋屈了,还不如就留在前面的驿站里,至少大家还有几片瓦遮头,还能同仇敌忾骂一骂渊国人解气。

    “倒是还有一个办法,咱们使了银子找那些守门的军士给渊国鸿胪寺卿朱大人带话,将这里的情形说与他听。”罗纲道。

    云笙悠闲地倒了一盏茶,说没用,“这些兵丁既然敢让咱们吃这闭门羹,奉的便不是区区一个中都守备的令,自然也不会听朱机的话。”

    一旁的蒋桓接话道:“看来渊国这小皇帝和姜太后,手上势力倒是均衡。”

    曾谆一听,脑门上又多了层汗,“您是说,将咱们关在着城外,是....”他指了指上空,“...的命令?”

    云笙:“八九不离十。”

    曾谆险些摔倒,“这换俘到底也对渊国有利,他就不怕自己失了人心?”

    蒋桓:“所以他这不就躲在后面,把程怀推出来了嘛!”

    曾谆突然觉得这皇权之上的人都不是什么正经东西,这念头一起唬了自己一跳,忙轻拍了自己脸一下,问:“陆大人,那不若咱们原路折回,今夜先落脚到来时的驿站,待明日再进中都。”

    云笙将茶放到唇边啜了一口,“奉命出使,又是换俘这等没什么长脸的事,若进,则于国有利,若退嘛!曾大人你家中有多少颗脑袋够斩的?”

    “臣家中.....”曾谆脑海中一凛。

    是啊!这换俘本来就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如果一切顺利还能舔着脸说一句双方互有胜负。

    可若不顺利,像他们今日遇到的,直接被人关在了门外,那就是对方进,他们退。

    若他们被逼无奈退回了驿站,来日渊国朝堂上提及此事,他们士气势必会被足足压了一头,回了邺国还有好果子吃?

    “再说,退回去也没用,明日来明日若再遇上这种情况呢?传回邺国说咱们使团来了多少时日了连人家宫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大人所言有理!可这.....这.....这不也是没法子,可如何是好?”曾谆想过换俘这事难办,却没想到这么难办。

    云笙看向蒋桓,蒋桓立刻心领神会,驱马到了后面同罗平嘀咕几句,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把未开刃的斧头。

    他特意选了个较高的位置,驱马上前确保城门上面和队尾的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大声道:“诸位渊国英雄请听,今日我邺国使团奉令入中都,本意送诸位回归故土,早日与家中亲人团聚,眼看就只差一步,无奈遭贵国中都守备阻拦,将尔等强行困在城外。”

    “祸不单行,今夜又恐有暴雨将至,为生存计,还请诸位施以援手,亲自伐来搭建居所所用的木材来。”说完,让人将那些斧头分发了下去。

    而蒋桓手上这一把则放在了云笙车驾的顶棚上面,这个地方最是显眼,没有时不时卷起的灰尘遮目。

    云笙则让人将渊国的俘虏们去了手链,却带上了脚镣,假惺惺拱手道:“全仰仗诸位了。”

    这些渊国俘兵本来正对眼下情势幸灾乐祸,反正他们人都到了自己国都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不料转眼间祸福易位。

    “就算让我们砍柴,至少也给我们一把开过刃的吧?”

    “就是。这砍一棵树砍到天亮也砍不完。”

    他们收到的答复是,“对不住!入贵国领地,不敢私藏开刃斧钺,不若诸位还是早早去林子里忙活起来吧!越早砍完自己分内的那棵树,也能越早吃上晚饭。”

    “我们砍树,那你们做什么?”

    “我们看着你们啊!毕竟现在这俘虏还没换过来呢!你们呢,也算...那个....我们大邺的私有物,不是吗?”有邺国军士回他们道。

    这树砍了不到三分之一时城门上便有了动静。

    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人拱着手出来,高声笑着,“这位便是陆使臣吧!”

    来人圆脸宽眉,眼睛溜精,“久仰陆使臣风采已久,是底下下属们不懂事,今日晨起城中有百姓遭了贼乱,本官进宫面圣,临走前便吩咐他们关了城门,不料圣上垂问,耽搁得时间久了点,委屈诸位了。”

    云笙二两拨千斤似地道:“哪里的话,这位便是程大人吧?渊国国都政令下行,严格至斯,果然大国气象。本官虽初次登都,却已被贵国两位大人各司其事、互不干扰的行事做派深深折服,来日回了邺国,必然将今日所闻所见尽皆成册,上报圣皇,下育百姓,让我邺朝之人,都可瞻仰学习贵国风姿。”

    程怀与朱机分属小皇帝和姜太后不同的阵营之下,所以朱机看不惯这些南蛮人,最多也只是言语上讥讽嘲弄一番,而程怀却是完完全全想卸了使团的颜面,让他们知难而退一步,再退一步。

    程怀不意云笙一个女人竟对他们本国的政事这般了解,口齿又伶俐至斯,句句连讽带刺,让他无从招架。

    脸上顿时像被人抽了四五个大嘴巴子,五颜六色什么色儿都有。

    曾谆从车上出来,一颠一颠到了跟前,看着来人没好气道:“你就是程怀?怎么,朝会开完了?要是还有要事没商量完,你就接着商量去,左右我们这篝火也架起来了,新伐的木头,居所住到明年去坚固得很。”

    这些砍柴的可都是他们渊国的军士,即便吃了败仗被人擒住,可到底都是上过战场为了渊国厮杀过的英雄,方才他故意躲在城门上面,光看着便觉心疼不已,落在底下兄弟们眼中只怕更甚。

    罢了,让他们进去就进去,左右便算进去了,等着他们的也不是什么通天好路。

    “这位大人说的哪里话?方才是下面人不懂事,事都赶一块去了,既然本官来了,自然是恭恭敬敬将使团请进去。”说着回过头朝上面喊话,让其打开城门,“全副城门皆开,胆敢有阻拦邺国使团入城者,杀!”

    云笙却说不急,“还得劳烦程大人为咱们开个道。”

    “应当,应当。”程怀转过身,脸上露出狠辣。

    便算让你们进去,想好好走到四方馆也没那么容易!我渊国百姓这一关也够你们喝一壶了。

    开门进城,云笙朝窗外的蒋桓道:“你待会注意一下看看可有孤寡瘦弱之辈靠近我车驾。”

    这点蒋桓早想到了,“放心!”

    才走了短短一小段路,路两旁的百姓竟越聚越多起来。

    “是他们,就是他们!这些南蛮人占了咱们的水源,擒了咱们的军士!

    “他们还将我们的儿郎们带了手链脚铐,你们快看啊!”

    “是我三叔,我三叔手上还带着手链呢!你们这些畜生!”

    “来啊!砸死他们!”

    一时间街道两旁的百姓都群情激愤起来,争先恐后将手里的菜叶、馊水,石头等丢了过去。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带着孙女,像是被人生挤着突然双双伏倒,滚进了车辋下。

    骏马嘶吼,尘烟大起,人群混乱,很快便淹没了他们的踪影。

    “杀人了,使臣杀人了!”一傍圆腿粗的妇人出来坐到车驾前哭:“我可怜的孙女,我可怜的老头子,你们这些南蛮人还我亲人的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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