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已经快子时了，还不睡下么？”
落花别院中，无羁揉了揉沉重的眼皮，带着困意问道。
廊下悬着的重重纱幔被微风吹拂着，轻柔地在泼墨般的夜色中扬起。月光清冷地照在庭院中，映得李瑶兮的身影都朦胧起来。
“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睡，”李瑶兮丝毫不显困倦，说道。“本姑娘呢，今夜要等个人。”
她走到无羁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所以你不困也得去睡了。”
无羁当然困，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听了李瑶兮的话顿时如蒙大赦，郑重地行了个礼，然后使出轻功就朝自己的屋子飞奔而去。
李瑶兮有些好笑，重新坐到了廊下，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轮明月，似乎是要望出什么名堂来一样。
风止了。
那些纱幔无力地垂了下来，天地间万籁俱寂。
李瑶兮轻轻闭上双眼，用心感受着周围气息的变化。
近日她的修为又有所进益，可惜只是一点点进步而已。
明明她离九品只有一步之遥，却似乎如何也摸不到那个门槛，再也无法有更高的突破。
李瑶兮霍然睁开双目，望着又开始极其轻微地飘扬的纱幔，缓缓起身走到了庭院中。
“你可终于来了，下次别耽误本姑娘睡美容觉！”李瑶兮慵懒地说道。
白念鸾静静地站在月下，素白的衣袂像再次垂下的纱幔一般分毫不动，打量着一见面就开始嫌弃自己的李瑶兮，唇角不禁微勾。
李瑶兮和她记忆里的样子没有任何差别。星眸琼鼻，黛眉樱唇，肤色如新雪般晶莹，又似明珠生晕一般，甚至一张芙蓉面上的笑意都还是那么的……无耻。
好吧，抛却喜欢在亲近的人面前不讲道理这一点，这个比天仙还漂亮的女孩子还真有混迹娱乐圈的潜质。
今日下午，白念鸾在李瑶兮回落花别院的路上截住了她，还特地跟她约了这个时间在落花别院见面，为的就是看一看与自己分别数周的李瑶兮过得怎么样。
现在这么一看，小姑娘过得倒是滋润。庭院中的一张小桌上点心水果俱全，就连使用的茶盏都是极为名贵的。
不过白念鸾却放心了，因为这至少说明李瑶兮目前还不缺钱花，而且陈萍萍显然也对她挺好。
“吃块点心？”见到了阔别已久的白念鸾，李瑶兮心情愉悦无比，笑吟吟地问道。
“不用了，我早就用过晚膳。”白念鸾回绝道。
“呵呵，你居然以为真的是请你吃个点心这么简单？”李瑶兮脸上笑意更盛，眸中是明晃晃的炫耀。
她端起那盏点心在白念鸾眼前晃了晃，笑颜如花般绽开，道：“不枉我缠着陈萍萍说了好几次，可算是把这套白玉盏要过来了！”
白念鸾将目光投注在那个白玉盏上，却见那果真是由上好的白玉雕成的，通身莹润剔透，半点杂质也无，触手温润，花纹也是极其精美。
可惜白念鸾不太懂得欣赏这些，她抬起头，对李瑶兮道：“嗯，然后呢？”
“哎呀你怎么这么没有情趣呢？这说明萍萍他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啊！”李瑶兮一秒变成了恋爱脑，美滋滋地说道。
白念鸾依旧非常冷静，甚至可以说冷静得过头了。她嘴角撇了撇，对李瑶兮说道：“我觉得你属于妄想症。”
“闭嘴吧你，终有一日本姑娘是要和陈萍萍归隐江南周游世界的。”李瑶兮将点心放回桌上，信誓旦旦地说道。
“哦，那也不关我的事。”
李瑶兮有些恼怒地叹息了一声，终于想起了一件正事：“诶对了导演，在江南的时候你是不是杀了两个人？”
白念鸾似乎对这个话题还有点兴趣，点头道：“是我杀的。”
“那就行了，看来我没猜错。”李瑶兮舒了一口气。“明天我得去告诉陈萍萍，让他不用查了。”她偏着头问白念鸾：“你就不怕打草惊蛇？”
“怕？为什么要怕？”白念鸾奇怪地问道。“打草惊蛇也好，他们来报复我也罢，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你总得想想你自己的安危。”李瑶兮头一回为白念鸾感到了焦急，她知道以对方的脾性，杀两个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我是九品，这天底下能伤到我的人不多。”
“北齐的锦衣卫有多厉害你也不是不知道，万一他们使诈怎么办？”
“随便啊，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能耐。”白念鸾说道。“反正我这条命丢了就丢了。”
“导演！”李瑶兮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不赞同地说道。
“听着，我在这个世界混的时间比你长，所以我做什么你也不用多管。”白念鸾严肃地说道。“要不是我武功不够，我早就去北齐找苦荷那个老秃子单挑了。”
李瑶兮捂嘴轻呼了一声，因为她极其敏锐地将白念鸾这句话和那场暗杀联系在了一起。
“苦荷与我无冤无仇的，他是吃饱了撑的派人来杀我吗？”李瑶兮心中有千般疑惑，哭笑不得地问道。“还是说他觉得我这个南庆圣女威胁到了他的地位？”
“有很多因素，”白念鸾为李瑶兮分析道。“首先当然是因为你掌握着神庙的秘密，而你偏偏又选择了庆国。”
“他是怕在我的帮助下，庆国的实力突飞猛进，对北齐产生威胁？”
“没错，神庙的力量太过强大，一旦被某一个国家掌握，一统天下是迟早的事。”白念鸾说道。
“可是他一个大宗师，北齐的主心骨，总不可能自降身份用这么low的手段来对付我吧……”李瑶兮苦着脸说道。“关键是他派来的人都被咱俩反杀了，这可就更没面子了。”
“嗯，确实如此。”白念鸾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说明大宗师的手段其实不过尔尔。”
“我还和萍萍说了，让你有时间的时候和他见一面。”李瑶兮提起道。“所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陈园玩一趟？”
“任何时候，”白念鸾倒是很痛快地答应了李瑶兮。“我最近闲得没事干。”
“对啊，你现在在京都有地方住没有？要不你来落花别院住吧！”李瑶兮一拍手，说道。
“不必，我现在住客栈。”白念鸾拒绝道。
她可不想没事在落花别院里面添乱。
“总不能老在客栈住着啊！”李瑶兮摇头道。
“那有什么不行的？住几天就换一家呗。”白念鸾无奈道。“有这个时间为我操心，还不如自己想想怎么活得更好一些。”
李瑶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现在过得足够好，”白念鸾像是看透了李瑶兮的想法，说道。“但你现在的东西都是无根之木，只有确保自己的力量足够强大，才能平安地活下去。”
“有萍萍在，自然能保我一世安宁。”提到陈萍萍，李瑶兮的语气里不由自主带上了骄傲与温柔。
“他身边的人很多，对于他而言，你凭什么是特别的那一个？”白念鸾却是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
李瑶兮怔住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陈萍萍当作了自己的护盾，也习惯了有他在自己身前，为自己挡住世间千般险恶。
似乎，就算是天塌地陷，他也有办法为她挡一样。
白念鸾说得对。自己不是范闲，更不是叶轻眉，只是一个路过这个世界的寻常少女罢了。
陈萍萍根本没有理由去对她好，也没有理由像对待范闲一般护着她宠着她。
“很残忍，是吧？”白念鸾没有一丝不忍，像是在冷淡地叙述事实。“倘若他日你触及了他的利益，届时难道他会顾及你们之间的这点情谊？”
“你总是在美化他，”白念鸾喃喃道，“却忘了他铁血手段的一面，忘了他……阴暗的一面。”
李瑶兮的神色恢复如常。她的唇角轻扬，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忽而明媚一笑，脆声问道：“所以呢？”
“我想说，你要逐步在京都培养自己的势力。”白念鸾总结道。
李瑶兮妍丽的桃花玉面上依旧是盈盈笑意，她轻轻颔首说道：“知道啦，我自然会注意的。”她略一思索，终究还是脱口而出道：“我才不管萍萍待我如何呢！本姑娘好不容易有个心上人，岂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
她再望向白念鸾的眼神隐隐有了责怪之意。白念鸾一愣，随即面上浮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寂寞地叹道：“也罢，我刚才不过试你一试罢了。”她似是无意般轻轻搓动着修长的手指，身影在月光下尤显清冷，还夹杂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寂寥的寒意。
月色如一捧泠泠清泉般悄然倾泻，将白念鸾的神色照得冷冽如冰。
“你既对他如此深情，他的事我以后也会上心，左不过就当是护着你的心上人了。”她迎着拂面而过的清风微微叹道，全然不顾身旁花树摇曳，摇碎了一地月光，只残余着支离破碎的月影。“不过你可要想好，一旦选择了奔赴，可就无法回头了。”
“导演你今日怎么无端生出这些感叹来？听得我还有些不习惯。”李瑶兮默然了一瞬，然后笑着说道。
白念鸾恼怒地横了李瑶兮一眼，嗤笑道：“还不是怕你一个小女生为情所困！”
“我哪里有？我……我还是挺理智的……”李瑶兮争辩道，声音却越来越低。
她生怕白念鸾再和她不依不饶地就着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到时候她一定说不过对方。于是她赶紧转移了话题，说道：“其实我还真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说吧，要我做什么？”白念鸾答应得倒是爽快。
李瑶兮和白念鸾说了半天的话，觉得有些口渴。她从桌上的果盘里拈了几颗葡萄吃了，然后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有时间多翻一翻古籍，搜集一些关于南诏灵药的线索。”
“灵药？”白念鸾似乎不太理解面前的小姑娘，重复道。
“嗯呐，传说中南诏密林中藏着的神药，我就只知道这些了……”
“这种无厘头的故事你也信？”听白念鸾的语气，似乎是听到了诸如“男人能生孩子”之类的不可理喻的理论一样。
“不找找看怎么知道真假呢？”李瑶兮却没有失去信心，执着地说道。“你就说你帮不帮我吧。”
“啊行，我干，行了吧？”白念鸾扶额说道。“不过话说你要灵药做什么？”
“给萍萍治腿啊！”
没想到白念鸾听了这话竟然说道：“那你搞这么麻烦干嘛？”
“啊？那你有什么办法？”李瑶兮顿时兴奋了起来。
“你怕不是忘了你有个禁忌之门……”白念鸾嫌弃地说道。“那么多了平行世界呢，你随便穿到个武侠或者修仙的小说里，我就不信连个灵药都没有。”白念鸾摊了摊手，说道。
李瑶兮恨不得狠狠亲上白念鸾两口，开怀道：“听你这么一说，茅塞顿开啊！”
“古书我会去浏览，你这边可以先做着准备，兴许哪天就有所发现也说不定。”白念鸾扬眉说道。
有甜美柔和的笑意绽放在李瑶兮的唇畔，她扬起头看着白念鸾，眸中闪耀着不加掩饰的欣喜和感激的光华，真挚道：“真不知该如何谢你了……”
白念鸾闭一闭眼，眉心轻轻皱起，旋即睁眼道：“没事，以后不用谢我。”
良久的寂静。
“我倒是要谢你，”白念鸾疲惫地叹道，“谢谢你一直叫我导演。”
“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导演。”李瑶兮轻声说道。
“是么？”白念鸾的眼睛微微亮起，像是快要熄灭的烛火最后的惊跳，拼尽全力燃尽了自己的所有，才迸发出这最后一丝光亮。她的双唇翕动着，揭露着她内心情绪的波动。
“嗯，真的，导演。”李瑶兮盯着她平日里或漠然或倨傲的丹凤眼，说道。“虽然我们认识没多久，但我总有一种错觉，仿佛我们已经相识很久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十分坚定，如昆山玉碎一般。“若是万一哪天咱们能回到现代，咱们一起拍戏吧。”
“那可说好了，片酬我不给啊。”白念鸾罕见地咧嘴一笑，打趣道。
“切，本姑娘不稀罕什么片酬。”李瑶兮傲然道。“我只要你和我做一辈子的搭档！”
白念鸾笑得更开心了，她的眼眸中充满了熠熠光彩，使她整个人都变得平易近人了起来。
“好，那我只给你一个人当导演，你只给我一个人当演员。”
“拉勾。”李瑶兮伸出一根小拇指，俏皮地挤了挤眼睛。
白念鸾毫不犹豫地勾住了李瑶兮的手指。
“你当我一辈子的导演，我当你一辈子的演员。”李瑶兮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个约定。“说定了哦！”
“好，说定了。”白念鸾嘟囔道，莫名觉得有些心酸。
两人对望了许久，谁都没有舍得打破此刻难得的安静。
最终，白念鸾说话了。
“我得走了，回去给你查资料去了。”白念鸾默默说道。“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我都帮你解决。”
她不再给李瑶兮说话的机会，身子轻轻一纵跃上墙头，衣袂在干燥温暖的夜风中猎猎作响，倏忽间稳稳飘落到了墙外，不见了踪影。
陈园内，陈萍萍还没有就寝。
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都已经各自钻进了自己温暖的被窝，有几个咯咯地笑成一团，不知是在说什么体己话。
“老爷，明天还去院子里么？”屋内，老仆人拿了一把小银剪子将蜡烛的烛芯剪去，轻声请示道。
靠在塌上盯着一卷棋谱出神的陈萍萍闻言抬首道：“不必了，有什么事情散了朝会就能解决。”
室内烛影昏黄，陈萍萍的笑容有些疲惫，将搭在身上的被子向上盖了盖，笑道：“咱们能安心看戏，宰相大人这两天怕是要吐血了。”
陈萍萍和林若甫关系不好，这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想当年陈萍萍还在大街上当众吐了这位林宰相一脸的唾沫，众目睽睽之下，生生让林若甫的面子丢了个精光。
虽说后来庆帝象征性地罚了陈萍萍三年的俸禄，可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处罚分明是对陈萍萍的袒护。
但是外界众说纷纭，都到陈萍萍与林相势同水火，却不知实际上事情根本没有那么严重……
陈萍萍和林若甫看不惯对方是真的，彼此提防着对方也不假，只是倒还到不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现在朝廷上鉴察院独大，而异林若甫为首的一众文官自然选择了抱成团，而陈萍萍与林若甫这两位权倾朝野的臣子的关系也更加微妙了起来。
他们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制衡，却谁也不会先出手，想着将对方掀下马去。
所以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陈萍萍也只是抱着看戏的态度回了鉴察院，开了场会也就作罢。
要不是事关范闲，又要给庆帝一个交代，他可能连眼皮子都不屑于抬一下。
老仆人却略感忧心，在一旁道：“范公子入京不过月余，就遇上了这种事……”
他跟随陈萍萍多年，加之陈萍萍说话从来不避着他，这些事背后的隐情他其实比大多数人都要清楚。
“不琢磨，不成器……”陈萍萍喃喃道，似乎是想说服自己。“若是他连这种事都处理不好，我又怎能放心……”他定一定神，问道：“陛下还没见过他吧。”
“还没，”老仆人轻声应道，“不过总要见的。”
陈萍萍眼中闪过冷芒，一边断断续续地咳嗽着一边说道：“也不知咱们的皇帝陛下，能不能认出来。”
老仆人心疼地抚着他瘦骨嶙峋的脊背，不忍道：“我为您把灯熄了吧，您也好……多睡一会。”
陈萍萍止住了咳嗽，无奈笑了笑，颔首道：“也好。”
老仆人动作轻柔地扶着陈萍萍躺下，又吹熄了案上快要燃尽的灯烛，确认陈萍萍不再需要他时才转身离开了屋子。
明明已经身心俱疲，可陈萍萍就是难以入眠。他在塌上静静躺了一会，终究还是勉强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怎么了？”还未就寝的影子从暗处闪身来到塌前，一手扶住陈萍萍的身子，问道。
“无事，睡不着而已。”陈萍萍淡淡笑着答道。
窗外月光皎洁，窗外树枝的影子映在窗上，像是要映出一条曲折蜿蜒的不归路。
“躺下。”影子生硬地说道。虽然已经快到夏至了，他却还是怕陈萍萍着凉。
还不待陈萍萍说话，影子忽然警觉起来，身形如电般无声从窗子处掠出，鬼魅似地径直飞向那个正提起真气想要翻墙的身影。
“是我啊影子大哥！自己人自己人！”
正欲翻墙的李瑶兮见居然是影子来拦自己，顿时心道不好。影子可是九品上的顶级强者，放眼天下也算是排得上号的高手。
李瑶兮打不过影子，而打不过自然就要认怂。
所以李瑶兮二话不说地认怂了，而且认得还非常干脆利落。
“你怎么来了？”影子一看是李瑶兮也收了手，“飘”到李瑶兮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我来看看院长。”李瑶兮不好意思地说道。
她本来想悄悄地来再悄悄地去，不带走一丝云彩，却忘了还有个影子在陈萍萍身边守着。
“院长睡了。”影子冷冰冰地说道，整个身子挡在李瑶兮身前。
“我就进去看一眼，不会吵醒他的，行嘛……”李瑶兮留恋地说道。
影子狠狠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向旁边踏了一步。
陈萍萍自从遇见了这个女子就像是要把她宠上天一般，不管李瑶兮做什么都会纵容着她。
要是陈萍萍知道李瑶兮被他影子拦在外面了，很有可能会命他亲自去落花别院磕头请罪。
好在他和李瑶兮也相处了几个月，知道这个小姑娘心性善良，绝不会做出伤害陈萍萍的事。
“赶紧进去，”影子又往旁边让了一下，说道。“他还没睡。”
还不等李瑶兮道谢，他就如一只黑色大鸟般飞上了屋檐，沉默地在屋顶上坐下。
他烦躁地甩了甩头，心道：反正老子是要睡了。
落花别院中，无羁揉了揉沉重的眼皮，带着困意问道。
廊下悬着的重重纱幔被微风吹拂着，轻柔地在泼墨般的夜色中扬起。月光清冷地照在庭院中，映得李瑶兮的身影都朦胧起来。
“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睡，”李瑶兮丝毫不显困倦，说道。“本姑娘呢，今夜要等个人。”
她走到无羁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所以你不困也得去睡了。”
无羁当然困，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听了李瑶兮的话顿时如蒙大赦，郑重地行了个礼，然后使出轻功就朝自己的屋子飞奔而去。
李瑶兮有些好笑，重新坐到了廊下，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轮明月，似乎是要望出什么名堂来一样。
风止了。
那些纱幔无力地垂了下来，天地间万籁俱寂。
李瑶兮轻轻闭上双眼，用心感受着周围气息的变化。
近日她的修为又有所进益，可惜只是一点点进步而已。
明明她离九品只有一步之遥，却似乎如何也摸不到那个门槛，再也无法有更高的突破。
李瑶兮霍然睁开双目，望着又开始极其轻微地飘扬的纱幔，缓缓起身走到了庭院中。
“你可终于来了，下次别耽误本姑娘睡美容觉！”李瑶兮慵懒地说道。
白念鸾静静地站在月下，素白的衣袂像再次垂下的纱幔一般分毫不动，打量着一见面就开始嫌弃自己的李瑶兮，唇角不禁微勾。
李瑶兮和她记忆里的样子没有任何差别。星眸琼鼻，黛眉樱唇，肤色如新雪般晶莹，又似明珠生晕一般，甚至一张芙蓉面上的笑意都还是那么的……无耻。
好吧，抛却喜欢在亲近的人面前不讲道理这一点，这个比天仙还漂亮的女孩子还真有混迹娱乐圈的潜质。
今日下午，白念鸾在李瑶兮回落花别院的路上截住了她，还特地跟她约了这个时间在落花别院见面，为的就是看一看与自己分别数周的李瑶兮过得怎么样。
现在这么一看，小姑娘过得倒是滋润。庭院中的一张小桌上点心水果俱全，就连使用的茶盏都是极为名贵的。
不过白念鸾却放心了，因为这至少说明李瑶兮目前还不缺钱花，而且陈萍萍显然也对她挺好。
“吃块点心？”见到了阔别已久的白念鸾，李瑶兮心情愉悦无比，笑吟吟地问道。
“不用了，我早就用过晚膳。”白念鸾回绝道。
“呵呵，你居然以为真的是请你吃个点心这么简单？”李瑶兮脸上笑意更盛，眸中是明晃晃的炫耀。
她端起那盏点心在白念鸾眼前晃了晃，笑颜如花般绽开，道：“不枉我缠着陈萍萍说了好几次，可算是把这套白玉盏要过来了！”
白念鸾将目光投注在那个白玉盏上，却见那果真是由上好的白玉雕成的，通身莹润剔透，半点杂质也无，触手温润，花纹也是极其精美。
可惜白念鸾不太懂得欣赏这些，她抬起头，对李瑶兮道：“嗯，然后呢？”
“哎呀你怎么这么没有情趣呢？这说明萍萍他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啊！”李瑶兮一秒变成了恋爱脑，美滋滋地说道。
白念鸾依旧非常冷静，甚至可以说冷静得过头了。她嘴角撇了撇，对李瑶兮说道：“我觉得你属于妄想症。”
“闭嘴吧你，终有一日本姑娘是要和陈萍萍归隐江南周游世界的。”李瑶兮将点心放回桌上，信誓旦旦地说道。
“哦，那也不关我的事。”
李瑶兮有些恼怒地叹息了一声，终于想起了一件正事：“诶对了导演，在江南的时候你是不是杀了两个人？”
白念鸾似乎对这个话题还有点兴趣，点头道：“是我杀的。”
“那就行了，看来我没猜错。”李瑶兮舒了一口气。“明天我得去告诉陈萍萍，让他不用查了。”她偏着头问白念鸾：“你就不怕打草惊蛇？”
“怕？为什么要怕？”白念鸾奇怪地问道。“打草惊蛇也好，他们来报复我也罢，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你总得想想你自己的安危。”李瑶兮头一回为白念鸾感到了焦急，她知道以对方的脾性，杀两个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我是九品，这天底下能伤到我的人不多。”
“北齐的锦衣卫有多厉害你也不是不知道，万一他们使诈怎么办？”
“随便啊，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能耐。”白念鸾说道。“反正我这条命丢了就丢了。”
“导演！”李瑶兮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不赞同地说道。
“听着，我在这个世界混的时间比你长，所以我做什么你也不用多管。”白念鸾严肃地说道。“要不是我武功不够，我早就去北齐找苦荷那个老秃子单挑了。”
李瑶兮捂嘴轻呼了一声，因为她极其敏锐地将白念鸾这句话和那场暗杀联系在了一起。
“苦荷与我无冤无仇的，他是吃饱了撑的派人来杀我吗？”李瑶兮心中有千般疑惑，哭笑不得地问道。“还是说他觉得我这个南庆圣女威胁到了他的地位？”
“有很多因素，”白念鸾为李瑶兮分析道。“首先当然是因为你掌握着神庙的秘密，而你偏偏又选择了庆国。”
“他是怕在我的帮助下，庆国的实力突飞猛进，对北齐产生威胁？”
“没错，神庙的力量太过强大，一旦被某一个国家掌握，一统天下是迟早的事。”白念鸾说道。
“可是他一个大宗师，北齐的主心骨，总不可能自降身份用这么low的手段来对付我吧……”李瑶兮苦着脸说道。“关键是他派来的人都被咱俩反杀了，这可就更没面子了。”
“嗯，确实如此。”白念鸾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说明大宗师的手段其实不过尔尔。”
“我还和萍萍说了，让你有时间的时候和他见一面。”李瑶兮提起道。“所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陈园玩一趟？”
“任何时候，”白念鸾倒是很痛快地答应了李瑶兮。“我最近闲得没事干。”
“对啊，你现在在京都有地方住没有？要不你来落花别院住吧！”李瑶兮一拍手，说道。
“不必，我现在住客栈。”白念鸾拒绝道。
她可不想没事在落花别院里面添乱。
“总不能老在客栈住着啊！”李瑶兮摇头道。
“那有什么不行的？住几天就换一家呗。”白念鸾无奈道。“有这个时间为我操心，还不如自己想想怎么活得更好一些。”
李瑶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现在过得足够好，”白念鸾像是看透了李瑶兮的想法，说道。“但你现在的东西都是无根之木，只有确保自己的力量足够强大，才能平安地活下去。”
“有萍萍在，自然能保我一世安宁。”提到陈萍萍，李瑶兮的语气里不由自主带上了骄傲与温柔。
“他身边的人很多，对于他而言，你凭什么是特别的那一个？”白念鸾却是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
李瑶兮怔住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陈萍萍当作了自己的护盾，也习惯了有他在自己身前，为自己挡住世间千般险恶。
似乎，就算是天塌地陷，他也有办法为她挡一样。
白念鸾说得对。自己不是范闲，更不是叶轻眉，只是一个路过这个世界的寻常少女罢了。
陈萍萍根本没有理由去对她好，也没有理由像对待范闲一般护着她宠着她。
“很残忍，是吧？”白念鸾没有一丝不忍，像是在冷淡地叙述事实。“倘若他日你触及了他的利益，届时难道他会顾及你们之间的这点情谊？”
“你总是在美化他，”白念鸾喃喃道，“却忘了他铁血手段的一面，忘了他……阴暗的一面。”
李瑶兮的神色恢复如常。她的唇角轻扬，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忽而明媚一笑，脆声问道：“所以呢？”
“我想说，你要逐步在京都培养自己的势力。”白念鸾总结道。
李瑶兮妍丽的桃花玉面上依旧是盈盈笑意，她轻轻颔首说道：“知道啦，我自然会注意的。”她略一思索，终究还是脱口而出道：“我才不管萍萍待我如何呢！本姑娘好不容易有个心上人，岂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
她再望向白念鸾的眼神隐隐有了责怪之意。白念鸾一愣，随即面上浮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寂寞地叹道：“也罢，我刚才不过试你一试罢了。”她似是无意般轻轻搓动着修长的手指，身影在月光下尤显清冷，还夹杂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寂寥的寒意。
月色如一捧泠泠清泉般悄然倾泻，将白念鸾的神色照得冷冽如冰。
“你既对他如此深情，他的事我以后也会上心，左不过就当是护着你的心上人了。”她迎着拂面而过的清风微微叹道，全然不顾身旁花树摇曳，摇碎了一地月光，只残余着支离破碎的月影。“不过你可要想好，一旦选择了奔赴，可就无法回头了。”
“导演你今日怎么无端生出这些感叹来？听得我还有些不习惯。”李瑶兮默然了一瞬，然后笑着说道。
白念鸾恼怒地横了李瑶兮一眼，嗤笑道：“还不是怕你一个小女生为情所困！”
“我哪里有？我……我还是挺理智的……”李瑶兮争辩道，声音却越来越低。
她生怕白念鸾再和她不依不饶地就着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到时候她一定说不过对方。于是她赶紧转移了话题，说道：“其实我还真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说吧，要我做什么？”白念鸾答应得倒是爽快。
李瑶兮和白念鸾说了半天的话，觉得有些口渴。她从桌上的果盘里拈了几颗葡萄吃了，然后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有时间多翻一翻古籍，搜集一些关于南诏灵药的线索。”
“灵药？”白念鸾似乎不太理解面前的小姑娘，重复道。
“嗯呐，传说中南诏密林中藏着的神药，我就只知道这些了……”
“这种无厘头的故事你也信？”听白念鸾的语气，似乎是听到了诸如“男人能生孩子”之类的不可理喻的理论一样。
“不找找看怎么知道真假呢？”李瑶兮却没有失去信心，执着地说道。“你就说你帮不帮我吧。”
“啊行，我干，行了吧？”白念鸾扶额说道。“不过话说你要灵药做什么？”
“给萍萍治腿啊！”
没想到白念鸾听了这话竟然说道：“那你搞这么麻烦干嘛？”
“啊？那你有什么办法？”李瑶兮顿时兴奋了起来。
“你怕不是忘了你有个禁忌之门……”白念鸾嫌弃地说道。“那么多了平行世界呢，你随便穿到个武侠或者修仙的小说里，我就不信连个灵药都没有。”白念鸾摊了摊手，说道。
李瑶兮恨不得狠狠亲上白念鸾两口，开怀道：“听你这么一说，茅塞顿开啊！”
“古书我会去浏览，你这边可以先做着准备，兴许哪天就有所发现也说不定。”白念鸾扬眉说道。
有甜美柔和的笑意绽放在李瑶兮的唇畔，她扬起头看着白念鸾，眸中闪耀着不加掩饰的欣喜和感激的光华，真挚道：“真不知该如何谢你了……”
白念鸾闭一闭眼，眉心轻轻皱起，旋即睁眼道：“没事，以后不用谢我。”
良久的寂静。
“我倒是要谢你，”白念鸾疲惫地叹道，“谢谢你一直叫我导演。”
“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导演。”李瑶兮轻声说道。
“是么？”白念鸾的眼睛微微亮起，像是快要熄灭的烛火最后的惊跳，拼尽全力燃尽了自己的所有，才迸发出这最后一丝光亮。她的双唇翕动着，揭露着她内心情绪的波动。
“嗯，真的，导演。”李瑶兮盯着她平日里或漠然或倨傲的丹凤眼，说道。“虽然我们认识没多久，但我总有一种错觉，仿佛我们已经相识很久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十分坚定，如昆山玉碎一般。“若是万一哪天咱们能回到现代，咱们一起拍戏吧。”
“那可说好了，片酬我不给啊。”白念鸾罕见地咧嘴一笑，打趣道。
“切，本姑娘不稀罕什么片酬。”李瑶兮傲然道。“我只要你和我做一辈子的搭档！”
白念鸾笑得更开心了，她的眼眸中充满了熠熠光彩，使她整个人都变得平易近人了起来。
“好，那我只给你一个人当导演，你只给我一个人当演员。”
“拉勾。”李瑶兮伸出一根小拇指，俏皮地挤了挤眼睛。
白念鸾毫不犹豫地勾住了李瑶兮的手指。
“你当我一辈子的导演，我当你一辈子的演员。”李瑶兮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个约定。“说定了哦！”
“好，说定了。”白念鸾嘟囔道，莫名觉得有些心酸。
两人对望了许久，谁都没有舍得打破此刻难得的安静。
最终，白念鸾说话了。
“我得走了，回去给你查资料去了。”白念鸾默默说道。“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我都帮你解决。”
她不再给李瑶兮说话的机会，身子轻轻一纵跃上墙头，衣袂在干燥温暖的夜风中猎猎作响，倏忽间稳稳飘落到了墙外，不见了踪影。
陈园内，陈萍萍还没有就寝。
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都已经各自钻进了自己温暖的被窝，有几个咯咯地笑成一团，不知是在说什么体己话。
“老爷，明天还去院子里么？”屋内，老仆人拿了一把小银剪子将蜡烛的烛芯剪去，轻声请示道。
靠在塌上盯着一卷棋谱出神的陈萍萍闻言抬首道：“不必了，有什么事情散了朝会就能解决。”
室内烛影昏黄，陈萍萍的笑容有些疲惫，将搭在身上的被子向上盖了盖，笑道：“咱们能安心看戏，宰相大人这两天怕是要吐血了。”
陈萍萍和林若甫关系不好，这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想当年陈萍萍还在大街上当众吐了这位林宰相一脸的唾沫，众目睽睽之下，生生让林若甫的面子丢了个精光。
虽说后来庆帝象征性地罚了陈萍萍三年的俸禄，可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处罚分明是对陈萍萍的袒护。
但是外界众说纷纭，都到陈萍萍与林相势同水火，却不知实际上事情根本没有那么严重……
陈萍萍和林若甫看不惯对方是真的，彼此提防着对方也不假，只是倒还到不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现在朝廷上鉴察院独大，而异林若甫为首的一众文官自然选择了抱成团，而陈萍萍与林若甫这两位权倾朝野的臣子的关系也更加微妙了起来。
他们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制衡，却谁也不会先出手，想着将对方掀下马去。
所以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陈萍萍也只是抱着看戏的态度回了鉴察院，开了场会也就作罢。
要不是事关范闲，又要给庆帝一个交代，他可能连眼皮子都不屑于抬一下。
老仆人却略感忧心，在一旁道：“范公子入京不过月余，就遇上了这种事……”
他跟随陈萍萍多年，加之陈萍萍说话从来不避着他，这些事背后的隐情他其实比大多数人都要清楚。
“不琢磨，不成器……”陈萍萍喃喃道，似乎是想说服自己。“若是他连这种事都处理不好，我又怎能放心……”他定一定神，问道：“陛下还没见过他吧。”
“还没，”老仆人轻声应道，“不过总要见的。”
陈萍萍眼中闪过冷芒，一边断断续续地咳嗽着一边说道：“也不知咱们的皇帝陛下，能不能认出来。”
老仆人心疼地抚着他瘦骨嶙峋的脊背，不忍道：“我为您把灯熄了吧，您也好……多睡一会。”
陈萍萍止住了咳嗽，无奈笑了笑，颔首道：“也好。”
老仆人动作轻柔地扶着陈萍萍躺下，又吹熄了案上快要燃尽的灯烛，确认陈萍萍不再需要他时才转身离开了屋子。
明明已经身心俱疲，可陈萍萍就是难以入眠。他在塌上静静躺了一会，终究还是勉强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怎么了？”还未就寝的影子从暗处闪身来到塌前，一手扶住陈萍萍的身子，问道。
“无事，睡不着而已。”陈萍萍淡淡笑着答道。
窗外月光皎洁，窗外树枝的影子映在窗上，像是要映出一条曲折蜿蜒的不归路。
“躺下。”影子生硬地说道。虽然已经快到夏至了，他却还是怕陈萍萍着凉。
还不待陈萍萍说话，影子忽然警觉起来，身形如电般无声从窗子处掠出，鬼魅似地径直飞向那个正提起真气想要翻墙的身影。
“是我啊影子大哥！自己人自己人！”
正欲翻墙的李瑶兮见居然是影子来拦自己，顿时心道不好。影子可是九品上的顶级强者，放眼天下也算是排得上号的高手。
李瑶兮打不过影子，而打不过自然就要认怂。
所以李瑶兮二话不说地认怂了，而且认得还非常干脆利落。
“你怎么来了？”影子一看是李瑶兮也收了手，“飘”到李瑶兮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我来看看院长。”李瑶兮不好意思地说道。
她本来想悄悄地来再悄悄地去，不带走一丝云彩，却忘了还有个影子在陈萍萍身边守着。
“院长睡了。”影子冷冰冰地说道，整个身子挡在李瑶兮身前。
“我就进去看一眼，不会吵醒他的，行嘛……”李瑶兮留恋地说道。
影子狠狠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向旁边踏了一步。
陈萍萍自从遇见了这个女子就像是要把她宠上天一般，不管李瑶兮做什么都会纵容着她。
要是陈萍萍知道李瑶兮被他影子拦在外面了，很有可能会命他亲自去落花别院磕头请罪。
好在他和李瑶兮也相处了几个月，知道这个小姑娘心性善良，绝不会做出伤害陈萍萍的事。
“赶紧进去，”影子又往旁边让了一下，说道。“他还没睡。”
还不等李瑶兮道谢，他就如一只黑色大鸟般飞上了屋檐，沉默地在屋顶上坐下。
他烦躁地甩了甩头，心道：反正老子是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