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戏?”

    嗡嗡的回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响起。

    “从此刻起,我要你断绝与庆帝的一切联系。”李瑶兮说道。

    “还有么?”

    “这就够了。”李瑶兮看起来胜券在握。

    “可以。”神庙答应得爽快。

    可是李瑶兮心里还是没谱。上次她要求神庙派使者保护陈萍萍,对方明面上满口应下,转头却把她耍了。

    李瑶兮猜测,可能是自己的要求触犯了什么她不知道的规则,神庙才不会履行承诺。

    既然神庙不告诉她规则,那她只能自己推断。

    等到她面见庆帝之后,一切便皆会明了。

    “对了,你那角色簿还在么?给本姑娘看看。”

    神庙领着李瑶兮穿过重重墙壁上绘着彩色壁画的庙宇,一直来到神庙的最后方。

    两扇大门是铁制的,门上刻了一个巨大的“∞”。

    “莫比乌斯?”李瑶兮自言自语。

    这厚重的铁门背后,是一座图书馆。

    这里像是一处墓地,埋藏着不知多少个曾经星光璀璨的文明最后的骨灰。

    老者的身体虽然由光点组成,可却如实质般。祂的双手在触碰到大门时,并没有像李瑶兮想象般从中间穿过,而是实实在在地将门推开。

    图书馆内的灯光是橙黄色的,吊灯之下,陈列着一排排木制书柜。透过蒙着灰尘的玻璃门,依稀能看清那些故纸堆的模样。

    越往前走,柜子上的灰尘就越厚,里面的书籍也越少。最里面也是最上层的那个柜子里,只装了寥寥十本书左右,而且根本看不清是什么。

    老者从倒数第二个柜子里抽出那本李瑶兮曾看过一次的角色簿来。

    封皮是灰色的,上面没有题字。李瑶兮翻开第一页,双瞳微缩。

    范闲是主角,所以他是排在角色簿首位的。

    可不知何时,他的信息已经发生了变化。

    姓名:范闲

    编号:A001

    生卒年:庆国纪元五十七年正月十八—庆历十二年秋

    血型:B

    人物简介:范闲,原名范慎,《庆余年》世界原主角,因重症肌无力而死亡后穿越至南庆,庆历四年春进京。后得知母亲叶轻眉死因,于庆历十二年秋入宫刺帝未果,伤重而亡。

    (注:使用****后,***已成为新主角)

    李瑶兮越看越是心惊。她把目光移向右边那页,阅读陈萍萍的信息。

    姓名:陈萍萍

    编号:A003

    生卒年:庆国纪元二十六年十月—?

    血型:A

    人物简介:???

    李瑶兮能猜到,为何陈萍萍的人物简介是还没有完善好的。

    她径直翻到了角色簿的最后一页。

    姓名:李**

    编号:∞001

    生卒年:权限不足

    血型:权限不足

    人物简介:权限不足

    (注:让我们一起构建一个完美的世界!)

    李瑶兮觉得自己像是处在似真非真的梦境世界中。她嘴里发干,认为荒谬的同时又隐隐不安。

    “主角怎么可能是我?”李瑶兮摇头问道。

    “我不知道,我也没有权限知道。”神庙摆了摆手,道。“我只知道从你入京开始,角色簿就发生了改变。”

    “所以……如果我放任剧情像原来那样走下去,范闲会死在庆帝手里?”

    “是。”

    “只能由我去杀死他?”

    “是。”

    沉默。

    “我也有可能会死?”

    “是。”

    又是沉默。

    “我明白了。”李瑶兮呼出一口气,道。

    如果仅仅是蝴蝶效应,她倒不怎么担心。

    可是现在她顶替范闲成为了主角,范闲就失去了一道保命符。

    只要他去弑君,就百分之百会是死路一条。

    所以联合范闲一起击倒庆帝的方案,必须被废弃。

    李瑶兮心思一动,对神庙道:“再给我讲讲'觉醒者'吧。”

    神庙的声音无悲无喜,寡淡似水:“觉醒者是土著里最特殊的存在,当然,我们不会允许他们存在。

    一旦一个世界内出现三位及以上觉醒者,那么则认定为'第四面墙'已经被打破,并且这个世界将崩塌。”

    “目前《庆余年》世界的觉醒者只有周廉贞一位?”

    “是。”

    对话到此结束。

    傍晚彩霞满天,落花别院里点亮了灯烛。李瑶兮坐在内库特制的玻璃镜前,亲自描上恰到好处的妆容。

    用花汁子调和而成的粉色胭脂被均匀地拍打在脸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妆点。

    施完胭脂后,李瑶兮在衣柜的最里头找出一条轻紫色云缎裙。浅淡而不失活泼的颜色,比素日张扬的大红色裙衫低调得多。

    距离李瑶兮和神庙的谈话已然过去半个月。这半个月里,除了范闲依旧在江南不停地搞事情之外,她与庆帝都蛰伏而默然着。

    而距离苦修士失踪,也过去了半个月。

    李瑶兮换上云缎裙,随意在髻上插一支水晶扇形簪,出门跨上马背便快马加鞭地往皇宫赶。

    在江南为朝廷赚足了银钱、一时风头无两的小范大人还不知道,天已经为他注定了悲剧的结局。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减缓悲惨命运悄然临近的脚步。

    迎接李瑶兮的依旧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候公公。他看见李瑶兮,一甩拂尘,上去如蒙大赦地道:“哎呦,姑娘啊,您可算来喽!”

    李瑶兮奇道:“陛下在等我?”

    “等您好几天啦!”

    “那为何不去落花别院传召?”

    “这……”

    候公公的表情顿时十分精彩。

    陛下的心思愈发难猜,就连他这个服侍惯了的人,也揣摩不透了。

    候公公在皇宫里混得风生水起,多年屹立不倒,就是因为牢牢秉持着“少问少说”的原则。陛下不想让他一介奴才知道他的烦心事,那他就不问,更不能私自替陛下做主。

    李瑶兮自然不会怪罪他,道:“无妨,劳烦公公通传了。”

    庆帝一如往常地批着折子,小桌上放了一盏还没动过的热燕窝。

    “坐。”他放下笔,可头却没抬。

    李瑶兮坐下,双手叠在膝上,左手放在右手之上。

    “说,为什么找朕?”

    李瑶兮没有着急说出她的目的。

    “陛下愿意帮我么?”

    “你先说,朕再考虑。”

    李瑶兮的目光中混着犹豫、躲闪与防备,思考再三后,才仿佛下定了决心,道:“神庙,与我的联系断了。”

    “神庙?朕还能管神庙不成?”庆帝反问道。

    李瑶兮激动地抬首。

    “陛下,您与民女一样,皆与神庙有交集,故民女才会来找您。”

    庆帝心头疑云又起,他至今仍有些怀疑,万一这是李瑶兮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怎么办。

    但李瑶兮的到来倒正中他的下怀。苦修士和神庙使者死伤无数,短短一月内就无一幸存,让他手头的可用力量被大大削减了。

    而且李瑶兮的说辞,确实也与谢兰双探来的相符。

    所以神庙将他与李瑶兮弃置不顾这件事,要么是真的,要么是谢兰双被李瑶兮骗了。

    毕竟李瑶兮看似单纯,实际是否城府深沉也未可知。

    可是庆帝身为天下最强大之人的自信还是使他轻看了李瑶兮。

    他下意识认为,对方与他一样,与神庙仅仅是合作而已,根本不可能凌驾于神庙之上。

    庆帝本就有将李瑶兮拉拢过来的意思,如今李瑶兮竟主动靠了过来,他正好可以顺水推舟。

    他就不信,他还看不透一个年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

    “庆庙的苦修士失踪,你知道么?”庆帝问道。

    李瑶兮险些没能在凳子上坐稳。

    “啊?我从来不去庆庙的!”

    庆帝沉吟着问:“你是在那天之后发现神庙将你舍弃的么?”

    李瑶兮继续一脸迷茫:“那天是哪天?”

    庆帝观察她的反应,见她似乎对此真的一点都不知情,不似在撒谎,便如实相告道:“半个月前。”

    李瑶兮细细回忆一番,凝重道:“要更晚一些。”

    庆帝清瘦的面庞上略有不虞之色,目光从李瑶兮脸上刮过,问道:“那为何现在才来见朕?”

    李瑶兮平静道:“因为民女不能尽信陛下。”

    “你倒坦诚。”

    李瑶兮轻皱蛾眉,道:“民女不了解,陛下您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那你觉得朕是怎样的人?”

    李瑶兮不假思索,实话实说:“您是一位合格的皇帝。”

    她话锋一转:“但您,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

    庆帝一愣,然后骤然大笑。他笑得痛快,眼角几道已经渐渐掩藏不住的皱纹都挤了起来。

    他止住笑声,道:“你,和范闲那小子很像。”

    哪里像?李瑶兮想,大概是她今日御前刻意表现出的孤高之气吧。

    “你可知道,已经很久没和朕说过这般逆耳之言了?”

    他端起那盏尚未被喝过的热燕窝,道:“难为你不能回去用膳,要和朕说这些,这燕窝你趁热喝了吧。”

    李瑶兮也不客气,谢恩之后拿起勺子就舀。

    “慢慢吃,朕又不和你争这一口燕窝。”庆帝道。

    李瑶兮稍微放慢了干饭的速度。

    离开时,她只听到庆帝在她身后说:“以后常进宫来吧,宁儿也惦记着你呢。”

    等李瑶兮出门之后,庆帝忽然道:“你说她说的是真话么?”

    谢兰双从里间转出,先是缓缓对庆帝行了一礼,才婉声道:“兰官想不通,她欺瞒陛下……能得到什么好处。”

    “嗯,你这话不假。”庆帝也没让他坐下,道。

    谢兰双含蓄一笑,媚气而不俗气的桃花眼弯起。

    “兰官,你为朕做一件事。”庆帝吩咐他。

    “陛下但讲无妨。”

    “你……约她在京郊见一面,用个午膳,地方朕会选好。”

    “陛下想问出来什么?”

    “什么都行,愈多愈好。”

    “兰官领命。”谢兰双恭顺地道。

    “上次在棠梨院,你做得很好。”庆帝赞道。“朕赏罚分明,你对庆国有功,朕不会吝啬。”

    他扬声唤道:“候公公?”

    “老奴在。”候公公从门外小跑着进来。

    “传旨下去,棠梨院名伶谢兰双,人戏无分,出凡入胜,太后、皇后皆称赞有加,特赏通令牌一块,准其随时出入宫廷。”

    谢兰双且惊且喜。

    庆帝表面只赏了一块通令牌,可实际则是在昭告京,他谢兰双是宫里娘娘们都看重的人。

    从此那些有着歪心思、垂涎他这副皮相的人,也不会再有胆子欺辱他。

    谢兰双心中的畅快和喜悦几乎化为快意的笑声从喉咙里冲出来。

    他甘愿当株最为人不齿的墙头草,费尽心思地爬到那个庆国的掌权者身边,不惜背叛了曾经的恩人,要的不就是个安稳日子么?

    他八岁入行,被人“下九流”地叫了十二年。台上他是光彩照人、千娇百媚的温贵妃,有些财大气粗的看客看中他的好皮囊和一把好嗓子,愿意出几两银子捧他,为他叫好叫得震天价响。

    可百姓在议论他时,依旧将他称作“那个戏子”。

    也总有流言传出来,说他能成角儿,都是仰仗了床上那点功夫,上过某某家少爷的卧榻。

    因为戏子同□□一样,都是最低贱的行当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在人们的脑海中。在他们苦兮兮地每天用血和汗换铜板,还只能买得一小壶最劣质的浊酒时,他们难免对那些只用在台上风光地亮亮嗓子就能轻而易举地赚得不少雪花银、过着不知他们努力多少年才能挣来的日子的伶人抱有一种妒恨。

    在这种心理作祟下,他们就理所应当地开始觉得,那些男不男女不女、只会矫揉造作地唱上两句戏词、连锄头把都没摸过的家伙们,肯定是干了羞于启齿的勾当,满足了那些锦衣玉食的少爷在□□上的欲望,才能成功上位的。

    其实百姓还真没冤枉那些富二代、官二代们。在贵族阶层里,和伶人有关系的其实还真不算少见。那些玩得最花的,连在府里养娈童的都有,何况伶人呢?

    所以谢兰双等人的境况很尴尬。他们不仅要忍受人们在背后的窃窃私语,还要被迫承受上层社会对他们的折辱。

    而如今他与皇家沾了边,且不说流言蜚语是否会继续盛行,单说类似陆壬贾之事,就绝对不会再发生。

    之前那点对李瑶兮隐秘的愧意,已经消失无踪。

    此刻他只知道,庆帝可以毫不吝惜地给出他想要的。

    只要他忠心地追随与对方身后。

    李瑶兮会理解吧?他没做错什么,只是问了她几句话。

    她没有受丁点伤害。

    谢兰双捧着那在他眼里比黄金万两还珍贵的通令牌,心情大佳。

    庆帝一手安排了他与李瑶兮的午膳一事,时间是五日后,地点是京都外的鸿雁楼。

    铺子里又送来了他定制的戏衣,还有一些搭配的行头。那些衣服,无一例外,都是女式的。

    谢兰双拿起一把彩绘花卉绢纹折扇,对着圆形的玻璃宝镜,手腕轻转,手指拈作兰花状。

    玻璃在庆国算是稀罕物。从前叶家在时倒还好,等叶家小姐过世后,生产这东西的商户便愈发少,懂得这门技艺的几乎只剩内库。

    谢兰双很喜欢玻璃镜。不似铜镜,那明亮而纤尘不染的镜面能更好地照出他鲜妍的容颜。

    所以他室内的所有镜子,都是花了不少银两买回来的玻璃镜。

    他不怕花钱,银子每每如流水般花出,都是置衣服和头面,或者就是买些能摆在屋子里让他看着高兴的小玩意。

    他是二月十九的生辰,今年正好满二十岁了。

    二十岁,是对于一个伶人来说最风华正茂的年纪。等再过那么十几年,当他容颜不复,如鲜艳的娇花惨败下去,无人再捧,只怕是如无根浮萍,四处飘零。

    人是视觉动物,都喜欢美的东西。

    谢兰双不想走,不想离了戏台子———他坚信自己天生是为了唱戏才降生的。

    戏是他的命。

    班主走进屋,讨好地捧来个大盒子,里面又是一套上台要穿的戏服。

    他将盒子放下,好让谢兰双得了空试一试衣服合不合身。他望着镜子里映出的那张俏脸,心里暗暗赞叹和羡慕。

    他不想打扰谢兰双,出去时又悄悄把门合上。

    窗外的红杏已经凋谢得差不多了。边缘泛着焦黑、颜色由嫣红变为暗红的杏花瓣,颓然从枝头堕下,落入树下的泥土里。

    谢兰双看得心烦。那几丝暗红一点也不美,令人生厌,犹如从陆府出来时他衣角处沾上的点点血迹。

    他空洞的眼神缓缓转至他养的那一小盆兰花草上。紫色的娇嫩花朵藏在翠色的草叶间,看着挺养眼。

    谢兰双舀了一点水,滋润了它埋在土壤下的根。比起红杏,他还是更喜欢他的兰花草。

    晚间还要唱一场,唱他最拿手的《替凤》。

    戏台后面,一切装扮完毕后,谢兰双用指尖轻拍一下他的脸孔,手指沾了一点点□□。

    不,或许那已然不是他的脸,而是温画屏的。至少在今夜,它属于温画屏,那个被当作替身囚于寂寂深宫的女子。

    谢兰双忽发奇想:也许他正是另一个温画屏?

    在台上唱了这么久,扮了成百上千场女人,他对自己的性别有些模糊。

    他正像温画屏一般,只能对镜顾影自怜。

    台子上急急风又催上了。

    谢兰双将那支标志性的八尾凤钗插到满头的头面间,摆出贵妃娘娘的仪态上场去。

    又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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