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下了班,黑色已经将一切吞没,整个世界都显得空洞,寂寂无声。

    不过在这里待着,闻时反倒觉得无声胜过有声一万倍。

    那些找寻的呜咽,崩溃的啼哭迫使他去想起,像引火索一般点燃,窸窸窣窣地窜遍他的全身,肺腑经脉,全部断绝。有时候他会觉得,这才是最高的刑罚,那么轻微,却那样地痛。

    等到一鼓作气地洗漱完,躺倒在床上,才看到章响七点多的时候给他连打了三个电话都没接到,给他回了个电话。

    一听那边就是对方正在沉迷于网游当中的声音。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吓死我了。”章响拿起手机,传出小媳妇哀怨的声音。

    “吓死你,你怎么不马上开车来找我。”闻时最为擅长的是打蛇打三寸。

    “我这不是相信闻哥的能力嘛,你可是我们那届的斗战胜佛啊。”章响打着哈哈,他倒是心里清楚,一想到南山火葬场,他这就感觉犯怵。

    “呵呵。”闻时翻了个身,也不拆穿,嘲讽的语气满到极致。

    “闻哥,怎么样?”章响罢了之前的话题,倒是兴趣盎然地问起。

    “不怎么样。”闻时站了起来,从桌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点上后咬在唇边。

    “怎么了?”章响顿时打起是十万分的警戒。

    “饭太难吃了。”闻时想了半晌,说了出来。

    “那看来还可以啊,目前只有饭难吃这一个困难。”章响的警戒解除,打趣道。

    闻时吸了口烟,吐出烟雾,想到吃饭这件事,眉宇间有着难掩的躁郁,“什么可以,饭难吃这件事已经够大了。倒也不是难吃,就是吃得不好。”

    那她呢?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闻时蹙了蹙眉,忽然想起荐云雪,烦躁消了大半,倒是生了些别样的情绪。

    “最近队里也没什么事,你就安心卧底吧,犯罪分子听到你的大名全都闻风丧胆……”

    脑中骤然浮现的是荐云雪的面容,一开一个小口,思绪就有点难以收住,很难想象她这样一个人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眉心的红痣好像渐渐在闻时心底里生根,发芽,在他都没注意的时候,开始攀爬缠绕。

    “喂喂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听着对面一直没有声音,章响提高了音量,想要确定对面是不是还有个活人,毕竟在那个地方也说不清楚。

    闻时分了一分心神,章响讲了半天废话他都没听,只是在偶尔能捕捉的词句中听出,确实是废话。

    “我说,那你现在有查出什么吗?”章响见自己说些无关的话,闻时压根毫不在意,于是问到了案子上。

    “有头绪了,但还需要时间。”闻时修长的手指夹着烟,也没有再吸一口,只是任由燃烧过后的烟灰掉到地上。

    “你那边呢。”闻时看着眼前的微弱火光,问道。

    “也就那样,派了两个人轮流守着,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我都要觉得是我们不正常了。”章响一被问到这儿,抱怨声连连,“我现在摇摆了,一点证据也没有,郑文秀每天跟个没事人一样,凶手能有这么冷静吗?”

    “还好你那边说确实有问题,我们这边还能有点信心。”章响嘴里不知道响起了什么零食的咀嚼声,边吃边道,“闻哥,不然你那边加快点速度呗,我看他们一天天的也嫌烦。”

    闻时也没好气,每天搬来搬去的尸体,确实恼人,“那你来,把刀架别人脖子上让他们承认啊。”

    “这是从犯,被抓住要判刑的你知不知道。”闻时把烟熄了,感受到四下的寂静,迈步走到窗边,看见没有一片人影,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要是真为我好,就亲自去北山火葬场那边把电路给我修好。”说完,闻时又补了句。

    “我昨天可帮你打听了,你知道我姐姐的姑妈的儿子的老婆在电力局工作吧?下个星期,下个星期准能。”说到这个,章响可就来劲了,眉毛也舒展了,嘴巴也咧了起来,一副邀功的样子。

    “下周还没好,申请换你来。”闻时听着章响欠揍的语气,故意吓他,把电话定格在这一刻,摁掉了电话。

    和章响通完话后,闻时做了下日常拉伸,又躺倒在了床上。小房间的窗帘是十分遮光的这种,不过根据闻时这几天的观察,认为这就是从大厅的窗帘中裁下来的边角料。

    也算是活人沾了死人的福利。

    空荡窄小的房间,没有一丝光亮透入,让人分不清自己处在这火葬场中,是不是也半只脚跨进了阎王殿。

    这种如死般的沉寂更能够助长闻时的推理,能够冷冻的冰室,老周的异样神色,郑文秀和杨艳的关系,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合理地被闻时分布在脑海之中。

    好像还有一个一闪而过的名字,冰室里确实没有郑文秀丈夫的名字,但是一个叫王国柱的名字却陡然跳了出来,记忆转向深处,好像要自己亲自翻开被积压在最下面那页蒙尘的文件,那被瞥见一眼的名字。

    刚躺床上没多久,电话又亮了起来,闻时往旁边一摸,接起了电话。

    “喂。”声音里有一种故作的精神。

    “儿子,好几天没见过你了,忙什么呢?”电话那头,舒清刚放下包,别墅里空空荡荡的,倒是有阿姨提前煲好的汤,升腾的香味,让这座房子有了一丝生活气息。

    十次电话有九次,都是这个答案,闻时已经轻车熟路了,“忙案子呢。”

    “我听老杨说你最近被外派出去了?”舒清走到厨房,把手机放到大理石台上,点开免提后,拿出准备好的碗,开始盛汤。

    “对啊。”闻时闭着眼睛,听着舒清那头的叮叮咣咣,就能猜到她在做什么。

    “去哪儿了?”舒清坐到桌边,把鸡汤放到一边,剥开一个橘子。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闻时和舒清斗智斗勇这么多年,才勉强打个平手。

    要是说的地方和杨副局说的不一样,免不了就被戳破两人撒的谎。闻时今年已经25了,此时此刻仍然像高中时,和好朋友偷着去上网,最后“口供”对不上的紧张感。

    大脑从来没这样高速运转过,结合杨副局的习惯,他告诉舒清肯定会说一个不远的距离,但为了怕舒清心血来潮去找人,也不能说一个太近的地方。

    “江城。”时间只过了短短三秒,但大脑已经百转千回,闻时机械般地吐出这两个字。

    “哦?怎么你杨叔说的是青城啊?”舒女士漫不经心地问起,好似她根本也不在乎。

    “怎么可能,肯定是他说错了,我待会去问问他。”闻时一听,就知道舒清又开始下一招了,佯装诧异地模样,以进为退,说要直接去问杨副局。

    “你别去问,就是江城,诈你一下而已。”果然不出所料,电话那头的舒女士急忙说道。

    闻时这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刑警直觉,是靠和舒清每天过招训练出来的,警校教的那些实在是太浅薄,根本斗不过。

    眼见舒女士没再在意他的行踪,又把问题甩了回去,“你最近呢?”

    “老样子。”舒清懒懒地说了句。

    “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给我说吧。”闻时见舒清像是提不起劲,问了句。

    电话那头,舒清刚坐到瓶瓶罐罐面前,不经意地提起,“我最近不是搞投资嘛,认识一个姐妹,她女儿刚研究生毕业,说要回来发展,要不要认识认识?”

    闻时唇角微微扬起,舒女士每次想活捉他的婚姻大事的时候,都会绕八百个圈子。

    “不想。”闻时斩钉截铁。

    “我这还不稳定呢,耽误别人做什么。”闻时打着哈哈,拒绝的次数太多,理由都是张口就来,拒绝舒女士,还必须得有理有据,要说出一种迫于无奈的感觉。

    好像思绪飘到了别处,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舒清先是笑了笑,声音爽朗地开口,“也是,你爸要是早能明白这个,也不会来耽误我了。”

    “下次去看他,可得好好给他说说。”闻时听舒清开口,呼出一口气,顺着她的话道。

    “好了,忙完来我这儿一趟,最近学了新菜,给你尝尝。”舒清打开一个金色透明的罐子,开始给脸抹上厚厚的面膜。

    “好。”闻时一口答应,等着那边挂掉电话。

    其实就算舒清不说,闻时也会去她那里一趟,一是看望舒清,二是为了去找他爸爸死前留下的资料,他布满尘埃的记忆中有一块破碎的片段,而片段当中赫然就是冻柜之中那个人的名字。

    看来这南山火葬场远不止看起来这么简单。

    闻时喃喃,转瞬被拉住暗黑的漩涡,无边的噩梦四起,那片轻之又轻打印在纸上的名字,却白晃晃地放在最中间,宛如幽灵恶魔,拉着他陷入这场漩涡当中。

    而这次,他想要主动走过去,揭开帷幕,直视被掩埋起来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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