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若英与梅寒卿大吃一惊。梅寒卿扶起陆云白,见他伤口是两个黑点,且有一丝黑血缓缓溢出,更惊道:“糟了!这蛇毒很烈!”但见他双指连戳,封住陆云白的几大穴道,阻缓其血液流动,他再转头瞧见宁若英已刺出一剑,将小毒蛇斩作两截。梅寒卿抬头一瞧,道:“应该是树上盘着的毒蛇,落在了陆兄的脖颈处。”

    便在梅寒卿一抬头间,宁若英已从他手中接过陆云白,低下头,一口吸在陆云白的脖颈伤口处,允吸片刻,再“噗”地一口吐出去,草上沾的尽是黑血。如此这般,她连吸了七口毒血,才见那血由黑色转成暗红色。

    宁若英再要低头去吸,却被梅寒卿拦下。梅寒卿道:“你不怕自己也中这蛇毒吗?”宁若英道:“怕。”她的嘴唇已呈黑紫色,舌头被蛇毒麻痹,说起话来也不大利索,但仍断断续续地反问道:“难……难道我便不救……不救云白哥哥吗?”她挪开梅寒卿阻拦的手臂,又伏在陆云白的脖颈处继续吮吸毒血。

    梅寒卿摇头道:“陆兄倒下了,我可以背他下山。假若你也倒下了,我一个人,如何带你们二人一起下山?”

    宁若英又吐了三次毒血,发觉自己手足也麻痹了,再无力去吸那毒血,侧头看沾在草上的血液,已然从暗红色转为鲜红色。她心里祈祷自己的努力不要白费,云白哥哥千万不要有事,正想着,自己也晕了过去。

    梅寒卿打算用双臂各挟一人,带他们下山求医,先用左臂挟住宁若英,颇为轻松,暗想这姑娘真轻。他再用右臂去挟陆云白,却无论如何也拎不起来,心中只叹:“这厮太重了!这厮好似随身带了一百万金银般,否则怎会如此这般的重?”梅寒卿又稍一思索,决定换了一个方式,先背起陆云白,再挟起宁若英,一试即成,他带着二人直往山下奔去,连拴在半山的马匹也顾不上。

    正奔走间,忽然山路边的长草丛中站起一人来,梅寒卿险些撞上他,疾往另一侧闪避。他脚步一滞,眼见便要摔倒,忙运内功消去前倾之力,又将陆云白与宁若英反向一推,让他们稳稳落在地上,自己却不得不顺着山道直往下滚了十余丈远,被硬泥块和碎石粒硌得浑身疼痛。梅寒卿坐起身来,接着月光一瞧,草丛中站起的那人须发花白,身形佝偻,还背着只竹篓。

    梅寒卿一边揉着膝盖走上前,一边冲着老者拱手谢过,道:“老伯,你没事吧?在下因好友被蛇咬了,心急如焚,惊吓了老伯,还望老伯海涵。”他走到宁若英与陆云白身边,俯身查看,二人仍是昏迷,方才没有摔伤,但宁若英嘴唇的乌紫颜色更深。却听身边一个苍老声音道:“被甚么样的蛇咬了?”

    梅寒卿一看,原来那背着竹篓的佝偻老伯走到自己身边,心想这老伯夜间行走山路,应该见多识广,忙道:“是颜色斑斓的仅一尺多长的小蛇。”

    老伯又问道:“可是这样的?”他用一支三尺长的铁火钳,用竹篓里夹出一条小蛇,送到梅寒卿面前让他辨认。梅寒卿道:“长短差不多,颜色还要更鲜艳些。”老伯点点头,放回小蛇又重新夹出一条,问道:“这条呢?”梅寒卿见那蛇吐着信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道:“就是这样的,小心,它有剧毒。”

    老伯收回毒蛇,坐在地上一边翻找包裹一边说道:“老汉姓田,捕蛇为生。方才若不是壮士闪避及时,老汉这条命恐怕就交代了。”田老汉掏出三只小瓷瓶,一红一白一黑,将白色瓷瓶递给梅寒卿,道:“你快将这白色药丸,取二颗给你朋友服下。”又递上装了水的葫芦。

    梅寒卿依言,陆续扶起宁若英与陆云白,给二人各喂下二粒白丸。田老汉问道:“你这二位朋友竟先后被同一条毒蛇咬伤,也是蹊跷。”梅寒卿道:“那倒不是。这位陆兄先被咬了,我这妹子替他吸了毒血,自己也中了蛇毒。”

    田老汉“唉呀”一声,蹲下身查看陆云白与宁若英。田老汉眉头紧锁,脸上皱纹挤在一起,更显苍老,缓缓说道:“这男子无甚大碍了。只是这姑娘,哎,可惜了。”梅寒卿惊道:“老伯,这药丸对她没有效用吗?”田老汉摇头道:“这样厉害的蛇毒,她也敢吮吸,那蛇毒侵其五脏六腑,她这是以命换命呀。”梅寒卿急道:“可有甚么办法救她?”田老汉摇头道:“即便华佗在世,也难救她。”

    过了一阵,陆云白睁开眼睛,恢复神智,却听梅寒卿讲述宁若英如何救他,如何遇到田老汉,但宁若英以命换命已危在旦夕的情况。田老汉补充道:“若非这姑娘替你吮吸蛇毒,你在遇上老汉之前就已毒发身亡了。”陆云白一时惊得不知如何言语,见宁若英这般模样,不禁落下泪来,定了定神之后,问那田老汉道:“老伯,你有甚么办法救她?我愿拿性命去换她。”田老汉摇摇头,补充道:“这种蛇毒发得很快,小半个时辰,人就没了。”

    梅寒卿用手指搭在宁若英的手腕处,察看她的脉象,忽地手指微微一颤。陆云白万分紧张,道:“如何?”梅寒卿道:“宁姑娘的脉象由虚转实,由弱变强了,全不似蛇毒发作之症状。”田老汉围上来仔细瞧她,喜道:“这姑娘的嘴巴也不像之前那么乌紫了,确实在好转!真是奇哉怪哉!好像她体内本身已存有解毒之药丸一般。老汉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人吮吸这样的蛇毒,竟还能保住小命的。”

    梅寒卿想了想,恍然道:“宁姑娘体内确有毒物,是她那个世子弟弟逼她服食的,目的是要她在一年之内找到她爹爹与弟弟,同回西夏见她娘亲。我猜那毒丸竟歪打正着,恰巧帮宁姑娘抵御了蛇毒。”

    田老汉取出几枚细针,扎破宁若英右手的指尖,放出一些黑血。等月过中天,宁若英的指尖已然不见黑血,嘴唇也渐渐转红,又过一盏茶工夫,宁若英醒转过来,睁眼便瞧见陆云白站在自己身前,恍惚间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但总归是与云白哥哥同生共死。

    陆云白激动地喊道:“醒了!醒了!”梅寒卿独自一人去半山腰上牵回四匹马,正往下走着,忽听到陆云白声音,知道宁若英醒了,扔了缰绳便要飞奔而来。那田老汉急道:“牵着马!别让马跑了!”梅寒卿嘿嘿一笑,乖乖转回身,又牵着马走下来。

    田老汉邀请三人去他家里坐坐,喝碗茶水。三人拗不过田老汉的盛情,只得随他回村。宁若英与陆云白身体虚弱,伏在马背上慢慢行走。那田老汉也不曾骑过马,梅寒卿教他伏在马背上,他自己则一左一右牵着二匹马,徒步慢慢走着。

    田老汉向他们介绍有些蛇只有夜间才出来,而自己以捕蛇为生,平日里都交由孙女卖给医馆药铺,换取一些家用的碎银。田老汉仅有这个孙女相伴,名叫田婉儿,年方二八,却已是十里八乡中最出名的美人胚子,甚至还有外乡相貌俊朗的年轻进士跑来向自己提亲,可他孙女眼光颇高,竟连这进士也看不入眼。

    梅寒卿哈哈笑道:“依我看,不是你孙女眼光太高,可能是她早就心有所属了。”田老汉神色一黯,叹道:“不过婉儿也是命苦,前些日子在镇上的福来客栈被人调戏,幸亏得人相救。”梅寒卿正色道:“我们三人方才在杀熊寨门外也听到贼人谈及此事,没想到那日遭山贼谭小七调戏的竟是婉儿姑娘。”

    田老汉哀叹一声,又道:“谁知我那可怜的婉儿,第二日又被杀熊寨的三当家从半道中劫上山去。幸亏她平日里随身带着锄草的弯刀,趁贼人没有防备,便用刀扎伤了守门的贼人,摸着黑一路逃回家来。老汉这几日正寻思着要不要与婉儿搬离此地,免受山贼侵扰。”梅寒卿面色一沉,冷冷地道:“老伯放心,你是我等的救命恩人,我们正愁不知该如何报答老伯。如今杀熊寨那群畜生竟敢欺辱婉儿姑娘,我们三人岂会坐视不理!等他二人恢复体力,我们便上山去捉那三当家来,交给婉儿姑娘处置。”

    四人行了二十多里地,终于到了田老汉的村子。宁若英伏在马背上,抬头看去,发现这竟是一个人口颇密的村落,一眼望去,至少有超过百户的人家,比寻常镇子里的人还要多。此时天色微明,公鸡打鸣的声音在村子里此起彼落,偶尔还有犬吠声夹杂其中。

    田老汉住的屋子在村落最北边,屋前有一块花圃,正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众人来到屋前,田老汉让梅寒卿将马匹缰绳都系在花圃围栏上。梅寒卿道:“老伯,还是把马匹系远些吧,万一它们不小心踏坏了这些好看的花,我们都不知该怎么赔啊?”田老汉道:“没事的,这些花都是我孙女平日养着玩的,也不卖钱。我常常说她,种这些花有甚么用,还不如种些蔬果呢。这些马若真的踏坏了花,老汉便立即把蔬菜种下去。”

    屋门虚掩,田老汉推门进去,见孙女穿着衣裳伏在床上,也没盖被子。梅寒卿左右各扶着宁若英与陆云白,正要跨进门,却一眼瞧见被褥堆放在床侧,心想也不知婉儿姑娘有没有穿好衣裳,赶紧缩足,退出门外。宁若英问道:“梅大哥,怎么了?”梅寒卿道:“没事,先让田老汉唤醒他孙女,等人家穿好衣衫,我们这些外人再进门去。”

    说话之间,忽听门内的田老汉一声怪叫,接着便是他撕心裂肺的嚎啕痛哭之声。梅寒卿、宁若英与陆云白心知屋内生了变故,赶紧冲进去,但见田老汉抱着孙女一个劲地痛哭。而田婉儿双手垂下不动,右手仍握着一个开了瓶盖的青色小瓷瓶,其嘴角、鼻边、耳中都流出血来,竟是服毒身亡,气绝多时。

    梅寒卿瞋目切齿,怒喝道:“直娘的杀熊寨!”奔出门外,翻身跃上马背,便要直往杀熊岭而去,忽听身后宁若英喊道:“梅大哥!”梅寒卿拽住缰绳,回头一瞧,宁若英与陆云白都奔了出来,但身体虚弱,扶着篱笆栏才勉强站住。

    宁若英道:“我与你一起去!”梅寒卿摇头道:“不行,你站都站不稳,还是留在这里照看好田老伯。我去取那三当家的人头,很快便回来!”宁若英道:“梅大哥!你忘了卓茂德那厮也在杀熊寨中,你一人如何是他对手?”陆云白道:“若英姑娘说的对,我们一起去!”宁若英侧头对陆云白道:“陆大哥,我们必须留一人在这里,要照顾好田老伯,千万别让田老伯寻了短见。”

    梅寒卿点头同意,伸手将宁若英拽上马,坐在自己身前,道:“我来骑马。你专心施展内功,尽快恢复体力。”说罢,扬起马鞭抽打马臀,二人一骑,飞似的跑了出去。

    不多时到了山道上,那马又因碎石硬泥而不敢快跑,却被梅寒卿一马鞭抽下,只能吃痛狂奔。二人很快来到杀熊寨寨门口,二个喝酒守夜的山贼已被替换成四个手持钢刀的山贼。其中一个山贼上前问话:“何人如此大胆,敢直闯我们杀熊寨?”

    宁若英调匀气息,已恢复了三成功力,缓缓睁开双眼,道:“麟州城义士总统领、华山派明知书前来拜会山门,请躲在你们寨中的卓茂德速速交还司订九门秘籍!”

    四个山贼互相看了看,满脸怀疑。他们并不清楚卓茂德是谁,却听过华山派明知书的名头,更知道这明姑姑早已被江湖人士尊为中原武林第一人,如此这般的大人物怎么会来自己这小小的杀熊岭呢?先前那山贼壮着胆又问道:“你看着不过十八九岁,你是明知书明女侠?”

    宁若英道:“明知书是我亲姑姑,她随后便到。你们且把我前面的话传进去!”那山贼看看三个同伴,低声道:“我进去通报试试,你们先别放他们进来。”

    眼见那山贼跑进寨中,梅寒卿轻声问道:“你说,这样真能将卓茂德吓跑吗?”宁若英嘴唇微动,也轻声道:“很快便见分晓。”等过一柱香时间,忽听寨门内喧声大作,木门被二排山贼拉开,一人身穿玄色外袍,内衬绸衫,在众山贼簇拥下走出寨门,来到宁若英与梅寒卿身前。

    宁若英一看这人,很是眼熟,忽然想起他的姓名,问道:“阁下莫不是虎掌门里号称‘名震西陲’的双钩裴三?”此人正是裴三,他当年在西夏败在宁若英手中时,宁若英尚是个不足十岁的女娃,故而一时也没有认出宁若英来。但他听闻宁若英此言已是脸色大变,他偷偷从西夏潜回大宋,已用心掩藏身份,特意借一个山贼窝落脚,自认为无人认识自己。怎料这找上门来的姑娘竟一语道破自己来历,更可怕的是这姑娘自称是明知书的侄女,那岂不是明知书也已知道自己落脚此地,心里不由得又惊又怕,暗叹这明知书真如神仙似的,自己如此小心翼翼的掩藏,却还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宁若英观察他的神色,知道裴三没有认出自己,便再诈他一诈,道:“姑姑说了,你们虎掌门私下与卓茂德联系,用九门秘籍的消息换取卓茂德对你们重归中原的默许。实在是荒唐!”裴三闻言,顿时面如死灰,他哪里知道宁若英在机缘巧合之下曾听到卓茂德与韩雅量的对话,才知晓他们与卓茂德之间的交易。裴三心想苦心经营的计划,居然已被明知书戳破了,这明知书也太可怕了。

    宁若英又问道:“卓茂德呢?姑姑让他交出秘籍。”裴三这时已被宁若英的几句话说得气势全无,只得乖乖答道:“裴三决不敢诓骗明姑姑。那卓茂德确实不在此间!姑姑如果不信,等她老人家到了,可以亲自去搜。”

    宁若英又问:“把你们杀熊寨的当家都请出来,姑姑想见一见其中的三当家。”裴三答道:“裴三不敢欺瞒明姑姑,杀熊寨目前只有我一个当家,虎掌门其他几位弟兄仍在西夏兴庆府。只因裴三行三,便让小的们称呼我作杀熊寨三当家。”

    宁若英与梅寒卿对视一眼,心知这裴三没有撒谎,那么前几日掳走田婉儿,毁了姑娘家的清白,致使田婉儿服毒自杀的便是眼前此人,而且卓茂德那厮果然被明知书的威名吓跑了。宁若英清清嗓子,道:“裴三,关于卓茂德一事,姑姑要单独问你,你随我们来。你手下这些小的,就别跟着了,留在寨中看门吧。”

    裴三一听是要问卓茂德的事,连连点头道:“裴某愿弃暗投明,为姑姑效犬马之劳。姑姑尽管问,裴某知无不言。”

    梅寒卿勒转马头,宁若英一招手,道:“裴寨主快骑上马,随我走吧。”

    裴三听她对自己称呼由裴三变为裴寨主,心中又惊又喜,自己若能攀上明知书这棵大树,可比卓茂德那棵歪脖子老树要粗上百倍。

    裴三骑上一匹黑色骏马,跟在宁若英身后,径直往田老汉的村落而来。裴三一路上不断说些讨好恭维的话,却见宁梅二人都不接茬,颇有些自讨无趣。过了大半个时辰,三人已行至田家村外,裴三瞧着村口巨石上刻写的“田家村”三个字,满眼的不屑,一转头瞧见宁若英正看向自己,连忙收起表情,恭维道:“姑姑住在这个地方,太委屈了。裴三一定要劝姑姑移步,去我杀熊岭小住几日。”

    三人穿过村道,来到最北边的田老汉家。裴三见二人停下,问道:“这就到了?江湖上说咱明姑姑风光霁月,果真名不虚传,不仅住在这么小的村落里,还挑个最北边最破旧的屋子住。”却见宁若英与梅寒卿都冷冷地看着自己,直将自己心里看得发毛。

    宁若英道:“姑姑在里面等你,进去吧。”

    裴三推门进去,却见门里面是一个年轻剑客、一个抱着孙女哭泣的老汉,哪里有明知书的影子?他正想退出门去,宁若英与梅寒卿已一左一右立在门口,堵住他的去路。

    宁若英用剑柄顶住裴三的后腰,道:“你仔细瞧瞧,这死去的姑娘,你可认识!”裴三吞咽口水,不得不走上前,田老汉忽地将孙女的面庞对向裴三。裴三大惊失色:“是她?”他想往后退,腰间又被剑柄顶住,无法退后。

    裴三连忙解释道:“我没杀她,我真没杀她。你跟明姑姑说,我没杀这姑娘!”他仍是以为明姑姑在幕后谋划了这一切。

    宁若英道:“这姑娘因被你玷污,这才服毒自杀。你还敢说你不是凶手?”

    裴三“噗通”跪在地上,哀求道:“求姑娘把明姑姑请出来吧,裴三要跟她老人家解释,裴三冤枉啊!裴三是有错,万不该见色起意,劫这姑娘上山,但裴三决没有玷污姑娘,这姑娘用刀扎伤一个看门的,自己就跑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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