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瑜,你们公司过年放几天假呀?”电话那头,妈的声音有些拘谨,又有一些期待。

    快要到春节了吗?我如大梦初醒般打开手机日历,原来再过五天就是除夕了。我数了数,一共有七天数字的右上角,标注了“休”的字样。大学时,从期末结束到开学注册,大约有一个半月的超长假期。原来打工人的生活如此艰辛啊,我不禁感叹。

    “妈,应该是七天。”我颇感遗憾地回答道。

    “等你回来,妈给你做些好吃的,好好补补。”

    “谢谢妈,你们注意身体啊。”

    周一询问了邻座的同事,抱着一丝希望地询问公司春节放几天假,回答是没有任何惊喜的一个星期,彻底让我认清了现实。

    虽然只有一个星期,但回家还是很开心的。以往过年,我们全家人都要去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那各住一阵子。我和苏瑾读高中时,爷爷奶奶相继过世,为了不让老房子彻底荒废,爸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老房子打扫一遍,然后住上几天。春节期间,我们一家人也会回到乡下,去山上祭祖,住在老房子里,为它增添一丝人气。

    推开我房间的门,并没有厚厚的尘埃味钻入我的鼻腔。我轻轻拂过橱柜的木质花纹,打开了它的门。最上面一隔,放着我和苏瑾一起做的相册。那时,我们从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等所有能“搜刮”的人身上,“搜刮”到了我们从小到大的照片。苏瑾的照片是从四岁开始的。有穿着小黄鸭t恤去上幼儿园大班的照片、光着脚丫在河边用毛巾抓小鱼的照片、坐在香蕉船上举着小锤子开心得大叫的照片……一张又一张,犹如时光穿梭机带着我回到从前,细数我和苏瑾一起度过的这十多年。

    若我们不是姐弟,就不会有这么多顾虑。可若我们不是姐弟,怎么能有这么多共同的回忆……踮起脚,我将厚厚的相册放回橱柜里,瞥到右边的角落里还有一本小小的相册。我顺手拿了下来,打开后,是小葡萄的照片——一只纯黑色的小兔。

    大二的寒假,发生了太多事情,多到我的大脑为了能记忆其他事件,只好把它们暂时隐藏在了记忆的某个角落。我想要好好回忆,可是思绪万千,无从下手。

    再看看苏瑾的日记吧。我打开电脑,登陆上了苏瑾的邮箱。

    大二的寒假……

    经过债法和刑法学分论期末考试的一轮轰炸后,终于放寒假了。

    苏瑜苏瑾两姐弟和父母来到镇上的集市淘年货,父母负责食物类的,苏瑜和苏瑾负责□□联、扫把等工具。

    “好甜好甜的砂糖橘,三块钱一斤。好甜好甜的砂糖橘,三块钱一斤……”

    “淀粉肠,两块一根。淀粉肠,两块一根……”

    集市上,人头攒动,来买年货的人们,虽然会装模作样地向商户们问上句“多少钱一斤”,但是等对方刚报完价,便会甩一甩手上早已搓开的红色大塑料袋,让它扩展开,不要钱似的将蔬菜、水果一大把一大把地往里面装。

    “苏瑾,想吃淀粉肠不。”苏瑜盯着被大人小孩包围的淀粉肠摊子,垂涎欲滴。

    “不长记性。”

    这下提醒了苏瑜。去年寒假也是让苏瑾挤进人群帮自己买了一串烤肠。吃完一串,苏瑜还不满足,又求着苏瑾去买了一串。结果第二天早上,苏瑜发现自己嗓子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爸妈都吓了一大跳。苏瑾淡定地去镇上买了一盒草莓味的小儿止咳糖浆,让苏瑜喝了下去,刚喝两口,苏瑜就能说话了。

    “姐姐吃摊子上的烤肠,上火了。”回自己房间前,苏瑾不忘向苏大海和唐美琳补充一句。

    这个臭苏瑾,不告我的状有那么难吗?苏瑜狠狠地瞪着苏瑾的背影。

    “哎呀,瑜瑜,妈不是说了不要吃外面那些垃圾食品嘛……”妈又在自己身边念经了,苏瑜赶紧开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模式。

    “今年就吃一串,不会有问题吧?”苏瑜心存侥幸。

    苏瑾看着苏瑜对烤肠摊子望眼欲穿的模样,无奈地开口:“我去买止咳糖浆。”

    “不愧是我的好弟弟!”苏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两指夹着,潇洒地甩给了苏瑾:“刷姐的‘卡’。”这是昨天去外公外婆家做客时,外婆塞给她的红包里的钱。

    如此大方的苏瑜可是少有,苏瑾挑了挑眉,随即露出了坏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迅速从苏瑜手中抽过钞票,一溜烟地跑走了。

    苏瑜方觉不妙,徒劳地对着苏瑾跑走的方向大喊:“只准买止咳糖浆!”

    卖烤肠的是位年纪看起来很大的老奶奶,摊子上并没有微信或支付宝的收款码,只能用现金支付。

    去年,苏瑜和苏瑾身上都没带零钱,只有刚得到的百元大钞。看着苏瑾一手举着烤肠,一手将大把的零钱揣进口袋,从人群中奋力挤出来的模样,虽然觉得很对不住他,但那样子实在是太滑稽了,苏瑜站在一旁肚子都快笑疼了。

    苏瑾当然不会甘拜下风,他晃了晃淀粉肠,做出要咬一大口的样子。

    “哥,错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苏瑜赶紧做出虔诚状。

    “零钱也没几块,就当辛苦费了。”苏瑾笑里藏刀。

    没几块?那可是九十八块,四舍五入,就是一百块。你怎么不直接抢!苏瑜气得想吐血。但是当下,吃到热乎乎的淀粉肠才是关键。

    “好,好。”苏瑜赶紧点头。苏瑾也不继续为难,将淀粉肠递给了苏瑜。

    当然那九十八块钱苏瑜是没能讨回来的。

    有了前车之鉴,这回苏瑜前一天晚上就翻箱倒柜,在老房子里找到了六个硬币。

    哎,明明有六块钱,却只能买一串。有钱花不出去,郁闷啊。苏瑜忧伤地摇了摇头。

    “小姑娘,你要几串?”老奶奶和蔼的声音传进苏瑜的耳朵里。

    “啊,我要……”苏瑜有些犹豫。这淀粉肠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淀粉肠了,老奶奶每年也只在这里卖几天……

    “我要三串!”苏瑜一鼓作气把口袋里的六个硬币都拿了出来,放进了一旁装钱的铁罐子里。

    拿着三串淀粉肠的苏瑜,心满意足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见苏瑾还没回来,便一边吃着烤肠,一边四处晃悠。

    在集市正中间靠右的一家百货店外,墙上和桌上摆满了亮红色的春联。苏瑜走上前去,饶有趣味地读起了对联。

    “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什么嘛,这我也能写。苏瑜犯嘀咕。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哪里来的声音?苏瑜环顾了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苏瑜屏住呼吸竖耳倾听,声音似乎是从地上传来的。

    苏瑜低下头又扫视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发出怪音的“始作俑者”——是一只小黑兔!

    它被关在桌脚旁的铁笼子里,由于毛发太黑了,和杂货店昏暗的背景融为了一体,让人难以发现。

    苏瑜走过去蹲了下来,仔细看着这只正在啃着菜叶子的小黑兔。

    它只有苏瑜两个半拳头那么大,浑身的毛发都乌黑光亮,连眼珠子也是黑的。即使如此,那圆圆的眼睛就像黑曜石般灵动闪烁,楚楚动人。

    苏瑜立马想起了自己曾经遇到的小黑狗,小黑。

    苏瑜是在从家中去幼儿园转角处的零食批发部旁边发现它的。

    那是中班上完后的暑假,批发部旁边的商户搬走了,只剩下了空空的一间店面。苏瑜在批发部买了一包“唐僧肉”辣条,怕回家被爸妈骂,于是蹲在空门面的门口,准备吃完了再回家。

    苏瑜一边啃着辣条,一边观察起店面里的东西。

    店面几乎清空了,只剩下灰色的墙壁,和地上几盆盆栽。

    盆栽后面黑乎乎一团的东西是什么?

    苏瑜眯缝起眼睛,那团东西突然从盆栽后走了出来,朝自己的方向。

    原来是一只小黑狗。隔着玻璃门,小黑狗小声地呜咽了几声,一双圆溜溜的黑眸子,好似承载了一潆湖水,随时都要溢出来。

    它被人抛弃了。四岁的苏瑜突然明白过来。那双惹人怜爱的眸子,苏瑜对它一见倾心。

    好想把它带回家。苏瑜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不行,绝对不行。”」看到同班同学养的小兔子后,苏瑜也求着妈妈养一只。但妈妈不喜欢小动物。非常不喜欢。

    要是把小黑狗带回家,妈妈肯定会把它赶走的……苏瑜想起妈妈发火的样子,心里感到害怕。

    苏瑜是在吃过午饭后便偷偷跑来了批发部,正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苏瑜蹲在空店面门口的树荫下,盯着小黑狗,内心做着艰苦的斗争。

    不知过了多久,连树上的蝉叫声似乎都小了点。太阳的光虽然还是很亮,但柔和了许多,照在脸上也不再那么火辣辣了。

    至少先放它出来,不然它会饿死在里面的。苏瑜准备起身,但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蹲麻了。苏瑜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用力往前推玻璃门。四岁的她力气太小,推了半天,只把玻璃门推出了一条缝。小黑狗摇着尾巴靠近门缝,泪眼汪汪地看着苏瑜。

    还差一点点。苏瑜看了看小黑狗,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把玻璃门用力往前推。门缝变大了一点,小黑狗钻了出来。

    苏瑜大口喘了几口气,小黑狗在她的身边欢快地“汪,汪”打着转。

    “对不起,我不能把你带回家,希望有好心人会收留你。”苏瑜摸了摸小黑狗的头。

    苏瑜揉了揉自己的腿,过了一会儿,腿总算是不麻了。苏瑜站了起来。小黑狗也稍稍退后了半步,但还是在苏瑜的脚边紧紧贴着。

    “我要走啦。”虽然心里很不舍,但苏瑜还是狠了心往前走去。

    小黑狗又“汪,汪”叫了两声,立马跟了上来。苏瑜倒着向后退了几步,小黑狗随即也转过身跑了回来。苏瑜绕着路边的树走了一圈,小黑狗也跟着转了一圈。

    就这样兜兜转转了一会儿,小黑狗表现得对苏瑜寸步不离。

    苏瑜脑子里又只剩下了一个想法,真的好想好想把它带回家。它那双眼睛是那么凄楚,它的主人是怎么舍得丢下它的呢。

    “怎么家里进了只野狗!”一家人看电视的时候,小黑狗从苏瑜的房间溜了出来。突然看到个漆黑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唐美琳吓得大惊失色。

    “快点赶出去。”父母两个人想要将小黑狗赶到门外去,不料小黑狗东躲西躲,就是死活不肯跑到外面。

    苏瑜害怕极了。她不敢说这是自己从外面带来的。若是妈妈知道了,肯定会大发雷霆。虽然平常父母对她几乎有求必应,可是她也看过发火时的父母,那时她终于明白,她也有不能逾越的界限。

    小黑狗凄惨地“汪,汪”叫着,在苏瑜听来,就好像在说:“求求你们了,不要赶走我。”

    苏瑜反锁上自己房间的门,将头埋进了被子里,小黑狗那凄惨的叫声让她觉得心如刀割,她放声大哭起来。过了半天,外面的动静消失了,小黑狗终是被赶了出去。

    到了高中,苏瑜隔着透明玻璃窗看见窗内的一只猫咪时,偶然又想起了这件事。她很后悔,同时也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不敢去阻止父母,对他们说“求求你们了,让我养它吧”呢?那时候的自己为什么那么懦弱,只知道躲进房间里哭,却没有勇气为了小黑狗抗争一下呢?

    如果当时……这之后,苏瑜曾无数次假设过,如果当时自己跑到爸爸妈妈的面前,求求他们,小黑狗是不是就能留下来了呢?那它将会是她、以及苏瑾的好伙伴,一直陪伴他们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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