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前往重庆南下的火车,当时我们奉命保护陈作甫军长,也就是与我父亲交好的陈叔叔。陈叔叔作为曾经的东北军阀,政治影响力颇大,日本鬼子为了迫使他在伪满洲国做事情,不竭余力抓捕他。我们所在的车厢是五号车厢,为了安全,里面只有我们五人,陈叔叔和他三个姨太太,还有他的儿子陈子轩,外加一个冷月结识的小男孩小凳子。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常唤他子轩哥哥。鬼子追得紧,这辆火车随时会被鬼子拦截,我们也可能随时丢了命,也许是这样随时死亡的情况下,冷月才会选择动手,想要杀死陈军长,为她的父母亲报仇。那天她用枪顶着陈军长的脑袋震惊了在场所有人,没有人能想到一个平时冷静非常的人会做出如此冲动的事情。那一瞬间薛敏便跨步冲到冷月跟前,让冷月放下枪,因为陈军长是我们的任务,他若死,冷月必然会受到处分。而这次是冷月唯一一次没有听头儿的话。冷月眼含热泪哀求地对薛敏说,队长,听我的这个人该死。在数人震惊的表情下,她流着泪讲述自己的故事。一位药材商的独生女,原名彩月,应该过着彩虹般的人生。因为不配合提供军需而被抄家,没多久鬼子侵占东北,父母死鬼子的刀枪之下。她挣扎而痛苦,眼前的人是她要保护的人也是害她家破人亡的仇敌。她犹豫着,薛敏看准时机冲到前将冷月打晕。现场有那么人,唯有薛敏敢上前阻止。我为陈军长活着而庆幸,也为冷月的遭遇而悲伤。我去握头儿的手,发现她的手冒虚汗,冰凉,微微颤抖。这时我才感觉她在害怕,足有一分钟的时间她流泪不止。薛敏对冷月的情藏得太深,只有最危急的关头才会如潮水决堤般汹涌奔腾。”

    她说,时间久了,她们的并肩作战的次数越来越多,相互了解的也就越多,那时斗嘴成为习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调味品,假如有一天不吵了,才会让人忧心。她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段难以言说的隐晦往事,当隐晦过往在一次又一次任务中一点一点揭开,女子小队才真正地融为一体,彼此间爱和守护,密不可分。

    后来呢?我忍不住地问。

    她反问我是什么后来?是冷敏的后来,还是这次任务的后来。

    其实我都想听,便壮着胆子说想了解更多。她说我年轻人好奇心重,故事的结尾听了会不开心。我带着渴求,她有些无奈,又继续说了下去。

    那次护送陈军长的任务最后完成了,但去时十一人,到达重庆时只有七人,女子小队、陈军长和他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他们同行的队伍中出现了给鬼子通风报信的叛徒,他们被鬼子追杀一路,又因种种原因只活下来他们几人。她说得很简单省略了许多,我想知道叛徒是谁,其他人是怎么死的。那些隐晦的往事又是什么?我想再问些,但童老身边照顾她的人誉姐向我打了个手势,我察觉到了她的疲惫便只能放弃询问。

    我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叨扰许久,理应告辞。

    她知道我的好奇,没有听身旁人的劝告,约我明天上午再聊。

    我很是开心,连忙道谢。

    誉姐客气地送我出来,正当我打算离开时,誉姐叫住我,她问我是否会修复老照片。我虽然不会,但表示可以找朋友修复。她很感激,将两张照片递给我,民国时期的黑白照片,周边泛黄,人还有些被火烧灼的痕迹,人脸已经模糊不清,依稀只能辨出一男一女。背面写着主人公的姓名,陈子轩、薛敏。

    我感到惊讶。隐约觉得陈子轩与童老的关系不同寻常。

    誉姐讲:“邻家哥哥,青梅竹马。陈子轩先生,与童老自幼相识,后童父出事,又因战争,童陈两家断了联系,陈子轩先生赴美留学,于1938年回国,就在她们到陈军长家里的第二天,少年情意,心生爱慕,奈何国事为大,陈子轩先生并未考虑情感事。在护送陈军长途中,为救陈军长而牺牲。年仅26岁。”

    “陈子轩先生,中国□□党员,一生热血无畏,堂堂正正。”

    我听后一愣,脱口问道:“陈军长呢?”

    “陈军长到达重庆后,经历丧妻丧子之痛,身体每况愈下,没多久便在重庆病逝。已逝之人,不便多说。”

    接着她又解释了照片,本来二人物品保存尚好,两年前家中幼孙贪玩,无意间打翻蜡烛,导致发生火灾,除了两张照片,其余物品全部毁于大火。

    我拿着两张照片小心翼翼,故人辞去,思念千斤,我的手有些酸楚。

    我想当时的报纸会记录陈军长的事情,我回到了报社,在资料库的旧报纸里寻找,还好报社有保存报纸的习惯。

    民国时期有些遥远,我翻阅许久终于查到了一份民国二十七年的报纸,标题是《陈军长呼吁国人联合抗日,自身殉国感天动地》,文章记录了陈作甫的平生,以及和女子小队的渊源。报道中间那张陈军长和女子小队的合影尤其显眼。我并未见过她们年轻时的容颜,可奇怪的是,我一眼就能看出她们当中的哪一个。

    英姿飒爽的军人形象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又找了些报纸,查找关于她们的报道,其实报道的并不多,但每一件都是大事情。如保护水厂,如轰动一时的别墅爆炸案。而这些报道大部分都出自刘成之手,我开始好奇刘老同她们的关系。

    这些问题要等明天才知道,我盼着明天的太阳。

    心里装着事,夜晚辗转反侧,我畅想着那些深埋时光里的人物,会是怎样的结局。我从床上爬起来,来回踱步,我瞪着眼睛,终于熬到了天亮。

    我垮单车来到了童老家。誉姐见到我无比诧异,毕竟天才蒙蒙亮。她对我说,童老还在休息,将我拉到一旁。我不好意思挠挠头,来得这样早着实唐突。

    誉姐叫我收敛下笑容,因为那样太傻了。

    我见誉姐有些无聊,便和她套近乎聊起天来。

    誉姐本姓于,誉与于字音相近,更显年轻,便让人唤她誉。她在童老身边起码有二十个年头,我觉得她应该了解童老,我心中的疑问她或许知道。

    我问她是否了解冷月、薛敏。她看着我说不算了解。她解释着,她在童老身边数年,少有提及她们,她只有每一次醉酒后才会唤她们的名字,唤着冷哥,唤着头儿,唤着如烟姐、兰兰姐。

    我不死心地问,是否知道刘成。

    她说几年前刘老曾经前来家中问候,但童老避而不见,此后再未有过往来。

    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有些郁闷。誉姐瞧着我的黑眼圈,说我好奇心太重,小心害死猫。

    可是没有好奇心当什么记者,我朝她做了个鬼脸。

    还好童老不熬夜,习惯早睡早起。没郁闷多久,她便洗漱打扮完毕,还邀请我共进早餐。

    吃完喝完后,我们开始了昨日没有说完的人和事。

    时间到了1942年,她们离开黄处长调往南洲军统站已经有两年时间。她们依旧发挥自己的本领,完成大大小小的任务,但日子过得远不如军令部自在。军统,是人人避之不及之地,她们不想调离,离开庇护她们的黄处长,奈何军令难违。一纸调令,不得不前往。她们是上级眼里的王牌,也因功劳太多,成了无能上司眼里的肉中刺。复杂的政治环境,她们想要好过,就要做出牺牲,而代价就是她们失去了冷月。

    她的眼睛里有些许泪花,“我记得那天是我们的庆功宴,前几日执行任务时,我们枪毙了一名日军中佐和一名鬼子少将。就在前一天,我们的上司金站长还夸我们拥有大将之风。庆功宴上冷哥找了借口,推脱自己身体不适没有出席。当时的我们只是感觉有些奇怪,但没有怀疑什么。现在想来,如果多问那么几句,她是不是就能告诉我们她的想法,这样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分开。”她的语气里满是懊悔。

    童老缓了一下,又说:“就在我们满心欢喜参加庆功宴的途中,胡秘书(金站长的秘书)神秘兮兮地对金站长说办公室里的机密文件被偷了,而偷文件还要把文件发出去的是冷月。我从来没想过我信赖的冷哥会做这样的事情。金站长勃然大怒,当即下令抓捕冷月,冷月在我们惊愕的目光中进了那军统大牢。几乎没有审问,冷月便承认这样做的缘由,承认她另一层身份,她是卧底,是党的人。可在那时,政治环境相当恶劣,一旦认下身份便意味着死亡。突如其来的事情,让头儿焦急万分,尽管她认定这件事情别有目的,但她无能为力再次救冷月于水火。她去监狱求证冷月,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可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又怎么会将至亲拉入地狱,冷月在监狱里怒骂,仿佛她痛恨薛敏良久。薛敏救不了她,痛恨自己的无能,悲痛欲绝。判决很快,从事发到出结果不到两天。冷月是死刑,立即执行。她在囚车里,我们在囚车外拼命追赶,可她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冷月离开了。而我的内心彻底失望了,在那里有立功有什么用,冒险完成的任务,身上的伤疤,体内的热血,都抵不过同室操戈。他们说我们是为国为民的英雄,可他们挥刀斩英雄的时候从不心慈手软。冷月的离开为我们小队蒙上阴霾,五人的小队,少一个都不叫女子小队了。薛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任何人。直到第五天,我们终于忍不住砸开了那间阴暗房间的门,薛敏呆坐在那里,不哭不笑,甚至没什么表情。见此,欧阳兰不禁大骂,她骂薛敏,不配作为女子小队的队长,即使没了冷月,还有我们,她气头儿不爱惜自己,更气我们三人的分量还不如冷月一人。其实我们的内心都悲痛无比,但路还要走,鬼子还在我们的国家肆意妄为。我们恨,我们怨,但我们更爱,爱自己的伙伴和烽烟弥漫的家国。后来薛敏给我们看了冷月留给她的信,我们才知道冷月离开的原因。”

    “原因?”我发出了疑问。

    童老说:“她和金站长达成协议,去执行一个秘密任务。为了她的姐姐,我们的头儿。”

    “那后来呢?”我连忙问道。

    童老摇摇头,说:“任务凶险,生死难料,自此一别,下落不明。”

章节目录

铁血使命之南京无故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波立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波立维并收藏铁血使命之南京无故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