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老有没有进行重新调查张金泰的事情上,童老是存在误解的。刘成在鼠疫事件后,着手调查,先是最先报道的记者,那记者被揍过,被吓过,也只承认是自己无意间看到偷拍,至于他说张金泰的身份,他也承认是想搞个大新闻,瞎编的。金站长不是个傻瓜,要人命的把柄不会留在手里,那张协议早就成了灰烬。调查一圈回到原点。后来他确认张金泰明确叛变组织是在餐桌上,金站长的亲信喝多了酒,说漏了嘴,他大骂金站长无耻,有钱宁可给张金泰跑路,也不分给自家兄弟。那时的刘成突然恍悟薛敏所说的张金泰活着对他由有危险是什么意思,没多久,那个说漏嘴的人便死在了任务中。

    如果薛敏是白鸽,那么我该如何证明她的身份。在当时,这是一道无解的谜题。

    张金泰之死过暂时告一段落,接踵而来的是冷月的出走。再次重击了薛敏的心。备受心理折磨的薛敏再也没有一晚能平静入睡。就在无数个不眠的夜里,她们来到1943年。时间扭转齿轮,在这一年命运敲响了死亡的丧钟。

    薛敏在日军监狱重伤未愈,后死于一场疯狂的刺杀。

    “我们救到薛敏时,她哪里都是血。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怕她真的丢下我。我恳求她,睁眼看看我。她的身体平静而冰冷,热量在流失,我把她抱在怀里,温暖她。她撑着醒来,微弱的声音告诉我,危险,不要来救。”一向流血不流泪的刘老已经是泣下沾襟,“不要救,有危险。她到死都在护着身边的人。可是她是薛敏啊,又怎么能够不去救呢?她的伤很重,已经不认识我了。她拉着我手,只开心地叫我哥哥。哥哥就哥哥吧,她失去记忆的时间里却是她整个人最欢快的时候。后来稍好些,偶尔能记起我是谁,她清醒状态时是不愿意见我的。她无法接受一个这样的自己。事事都要依赖他人。薛敏不愿意见我,我只得减少见她的次数。她出事的那天,我去过医院,已经走到门前,却犹豫徘徊没有见她。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不去见她,如果我去见她,后面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她就不会死。冲进医院时,我只见了她的尸体,她换了干净的衣服,玲玲一遍又一遍地为薛敏梳妆,擦拭身体。我觉得她没死。几天后薛敏的弟弟来接她回家,在她所有的遗物中,只有一样东西是给我的,是一封信,她的遗书。”

    刘老将薛敏的书信递给我,信件被保存得很好,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笔法神似刘老。真实的信件在早年间随刘老几经辗转时,意外遗失。这封亲笔信是刘老后仿写。信的内容他早已经烂熟于心。

    刘成先生,

    今天我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些,才能够写信给你。只是我心中所想繁多,提笔竟不知所言。幸运的是,我还没有完全失忆,偶尔我还能想起来我们所经历的。我的记忆里有你的倒影,这是我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忘不了每次和你见面你都会说好久不见,忘不了你总是开我的玩笑想和我私奔,忘不了你赶时间误了我们的约会,忘不了我为此买醉,忘不了你在雪地里问我,你死了我会难过吗?我这么心大的人怎么会难过。其实,我骗你的。忘不了你说运气不错,遇见了我。忘不了,你说我们再也不分开,好好活着,活到胜利那天,活到没有战争的和平年代。怎么办,有关你的一切都忘不了。

    我问柳如烟为什么忘不了,她说这是爱,我和你之间的爱。不知情何起,不知爱何深。兜兜转转,百转千回,或许我爱上你的时间比我所感觉到的要更早。好了,不说了,不然你又该得意了。

    人生短短,岁月无常。我知道我的病无药可医,疯疯傻傻,也说不准哪一天会死去。人都会死去,我这一生,生如浮萍,逆水行舟。三十又一,恶事未做,善事几件,虽不足以让世人牵挂,但我算对得起少时父母亲教诲。纵使现身死,也当无悔无怨。

    如果说遗憾事,我是有的。前几日,我十分想念回家。只是家距此甚远,而我已经记不清路在何处。南洲风景好,或许能在梦里带我回家。

    对了,最近天气变化,记得及时增减衣物。日后路途遥远,君若独行,望万万珍重。

    薛敏病中言。

    1943年7月

    纸张如新,已不知道仿写几次。薛敏被带回南京,遗骨葬在南京。而刘成一生到过多地,唯独没有涉足南京。故人葬在故土,遥遥千里,此后永别。

    这对在革命旅途中的生死恋人,分开时甚至找不到一张合影。

    没有薛敏的往后,刘老是如何度过的,他没有细讲,他说那不重要。

    人们常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抚平任何痛楚。他也是这样以为的。浓烈的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磨变得平缓。1950年,他选择放下去过新的生活。他遇见了一个女孩,与薛敏完全不同,性情大胆泼辣,古怪精灵,她名字是江铃,他似乎爱上了她,似乎也没有那么地磨难,他们结婚了,薛敏被他刻意遗忘。

    婚礼上,童老、欧阳兰、柳如烟都应约出席。她们来祝贺,是真心的。说着不祝福的话,也是真心的。祝花好月圆人长久,也说各自安好,此后不往来。

    他有点自嘲地说:“她们啊,祝我以后人生幸福,只是以后都不愿意再见我。是我太高估我自己了。”

    女子小队并非刘成不可,刘老后悔了,后悔将女子小队带到南洲。其实当年刘老还有另外一层私心,他想用自己的力量策反女子小队,实际上没有他,女子小队的其他人也会和薛敏走。结婚那天,黄处长也在现场,他向刘老贺了杯酒,他什么都没有说却提醒着刘老没有完成的诺言。1960年黄处长病逝,其中10年间二人再未相见。

    在两年的婚姻生活中,这份前任情感都被隐藏得很好。直到某一天他翻到了消失许久的白鸽勋章。白鸽勋章是薛敏调到南洲第二年,刘成所赠。

    有些人能遗忘,有些人忘不掉,越刻意,越清晰。

    他拿着那枚勋章忽然泪流不止。

    你知道白鸽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吗?

    它代表着和平与希望,刘成,白鸽想回家。

    可,白鸽回不去了。

    在完善南洲事务后,刘成曾经往返瑞金及延安之间,查找白鸽的踪迹,然未果。

    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段情的尾声,他非专注情深之徒,也非刻薄寡恩之辈,他处于两者之间,难以放下,纠缠难解。

    我问了一个比较白痴的问题,我说:“你爱薛敏吗?”

    他看向我,肯定地回答,爱。他说:“这世间的情除男女之情外,还有更多的其他情分,它是复杂的,超越了情分本身。如我和薛敏。谈情说爱不足够形容我和她的关系。薛敏在我的记忆里,留在了我生命里,抹不去,忘不掉。”

    “那您爱江铃吗?”

    他笑着说:“十三先生,她是我的妻子。是不同的。我们是夫妻,我们相伴了数十年,怎么能不是爱。”

    刘老对我说,“十三,女主人公去世,男主人公再娶。也不是一个情深的故事。只是这个故事里有薛敏,她在我们的世界里,也应该在这个世界里。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也到了是行将就木的年纪,活不了多久了。帮我写一写薛敏的故事吧。”

    我无法拒绝一个老人家的请求,我朝他点点头。

    刘老和童老与我讲述颇多,但对于薛敏的经历依然不完整。我想起那通电话,我便问刘老,其他人是否尚在时,他表示属实,当我问是三人中的哪一位时,他也只说不便打扰。在那之后,我去了江海、南洲两地,寻找更多薛敏的影子,可比较遗憾的事,那两地关于薛敏的记载极其简略,南洲地方志仅能看见一两句话,薛敏,南洲军统站行动科下属女子炸弹部队队长,1943年病逝。我想我应该去南京看一看,那里毕竟是薛敏的故乡,或许会有相关故事,但我失策了,薛家被吞没在南京的历史长河中,无文字所载,无传说可闻,没有人知道薛星是谁,更没有知道薛敏是葬在何处,他们的人生历程终究成为了历史的尘埃,南京无故人。这一回,我去了渭河城,那里曾经是日占区,1943年薛敏曾在渭河城的监狱被重伤。

    渭河是山清水秀之地,午后的太阳映在湖中,水波粼粼,煞是好看。

    好看的风景旁就是一所日军监狱的遗址,是鬼子杀害我国革命烈士的罪恶证明。

    遗址内到处都是被炮弹轰炸过的痕迹,内部格局保留不足十分之一。我试图找寻有关薛敏的点滴,在一处残留一半的墙壁上有一段用鲜血写成的话,那字迹不太连贯,时有时无,仔细辨认才可分清,那墙壁上写的是:打断我的双腿,我还有双手;挑断我的手筋,我还有双目;剜去我的双眼,我还有心脏;刺穿我的心脏,我还有血液;抽干我的血液,我还有干净的灵魂。宁粉身碎骨,绝对不降!不降!不降!——薛敏狱中书。

    映入眼帘的血书令我心头一颤,不禁潸然泪下。我仿佛看见了薛敏在狱中写下血书时候的样子,我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被捕入狱的薛敏饱受酷刑,鬼子长官知道薛敏的身份,企图让她投降,不肯屈服的薛敏在狱中用自己身上的鲜血写下了这段震撼人心的话。当时的她,双腿已经骨折,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她爬到墙边,写得缓慢。见到这段话的鬼子气急败坏,为泄愤将薛敏的双手手筋挑断。

    薛敏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鲜活起来,我却后悔了,后悔答应得如此草率。我该怎样形容薛敏呢?她似玫瑰靓丽显眼,需要人呵护备至,也像腊梅,寒风凛冽中天生傲骨不屈。我握着笔不敢去书写,我觉得我写不出十分之一。

    我需要点时间,但刘老已经等不得了。2个月后我等来了刘老的消息,他于医院病逝。

    在刘老的遗体告别会上,江铃叫住了我,说想和我谈谈。

    她一身黑孝服眼泪汪汪地和我讲她与刘老之前的往事爱恨。和她度过大半辈子的丈夫,心里一直住着另外一个人,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讽刺,她厌恶薛敏这个名字。她说如果故事发出会影响刘老的声誉,她要我放弃。

    我知道刘老并不在乎声誉,他是谁,他是刘成而已。我问她,她爱刘老吗?

    她说爱。

    我又问,刘老爱她吗?

    她不高兴起来,说年轻人不应该问太多。之后她想了想又说,刘和她协议离婚过,虽然家里大部分资产都归到了她的名下,可是她拒绝了,这么多年刘老对她的纵容其实是内心亏欠的补偿。

    其实刘老对她很好,在外人眼中是一和顺体贴的丈夫,她生命里四季的风景刘老都不曾缺席。

    我同她讲,刘老对妻子的爱。

    “先生,他是这样和你说的?他爱我,当然,他是我丈夫。”江铃的眼底像温泉水,内有烈火在燃烧。

    后面,她其实没有再说些什么,但她第二次告知我,叫我放弃薛敏。

    这次交谈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拿着笔,写不出一个字。我有些苦闷,我想誉姐说得对,我对那些年那些事情的好奇心最终害死了我这只窥探秘密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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