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柳敬颜自嘲一笑，索性装作恋爱脑上身，以此为由来拒绝崔庭之。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若是嫁人，必要找一个两心相悦的儿郎，请问崔公子你爱慕我吗？”
崔庭之愣住了，继而耳朵开始发热，现在的年轻女郎都这么热烈胆大么？
活到如今二十岁，他心里有家族、学业、信念，可从来没有想过爱慕一个女郎这样的问题。
他遵从自己的内心，摇摇头，实话实说：“没有。”
柳敬颜抚掌，飞快地说：“很好，咱们互相都没有爱慕之情，所以先前求婚的事就算了吧。崔公子你日后要娶正妻的，现在先纳了妾，多影响夫妻关系啊，我预祝你与未来的妻子凤凰于飞、琴瑟和谐。”
崔庭之抬眼，欲言又止，那双好看的星目定定地望着她，似乎想看穿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柳敬颜移开目光，“我回尚宫局了。”
“等等，”崔庭之开口，“柳娘子，事急从权，我说过你居于侧室之位只是权宜之计，你若不愿意，崔家绝不勉强你，仍会好好照顾你，护你安稳。出宫的机会难得，希望你慎重考虑。”
柳敬颜很感激他，但仍摇摇头，道：“我是宫婢之身，就算出宫了也不能改变身份，如此，也就没有必要出宫。”
谁能保证她可以一辈子靠崔家的良心过活？
说句不好听的，她出宫后就是崔家的奴婢了，日后崔庭之的正牌老婆看她不顺眼，肆意打骂，甚至偷偷发卖了她，都没人会为她做主。
再者，今日起高楼，宴宾客，明日楼塌客散，崔家难道一定能永远屹立不倒么。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只有自己才是自己最坚实的依靠。
宫里的日子难熬，但现在出宫也绝不是什么好路。
“咱们彼此无意，况且我的身份始终是一个隐患，没必要连累崔家与你，所以这件事不要再提。你替我谢崔伯父，敬颜辜负他的好意了！”
她的目光坚定，显见主意已定，不可更改。
崔庭之静静地听她把话说完，他知道不能再说服她。
眼前的女郎柔弱娇美的外表下有一颗坚毅固执的心，很奇异，反差感这么大，与他家里的姊妹们全然不同。
他有种感觉，她拒婚的理由并不如她口中说得那样。
人各有志，勉强不得，罢了。
他颔首，道：“我知晓了。柳娘子多保重，告辞。”
柳敬颜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轻轻叹了口气。
唉——
崔六郎品格端方，前途无量，足够俊俏，与她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如果柳家不出事，两人很大可能就议亲了，有点可惜。
柳敬颜摇摇头，把这一丝遗憾丢掉，没什么好可惜的，她的路总归是要自己走的。
现在当务之急是进习艺馆的事情。
……
习艺馆，原名内文学馆，女皇当政，不喜这个“内”字，遂改名，隶属中书省，说白了就是宫人们读书学习的地方。
此地原本只是大内一处极为普通的地方，因出了上官婉儿这个牛人，再加之女皇当政，对女官的需求急剧增加，习艺馆因此成为了宫人（女官、宫女）晋阶的风水宝地。
习艺馆内置掌教博士数人，由儒士担任，统一归上官婉儿管辖，故而宫中众人尊称她为“上官学士”。
习艺馆教授的东西五花八门，有经史子集、琴棋书画，篆书、律令、算学等等，当然也包括必不可少的诗词。
类比高考后选专业，在文风鼎盛的大周（唐），诗词算是最热门、最抢手，同时也是招生最多的专业。
悲催的是柳敬颜首先就要排除诗词，她不做文抄公，更不想做煽动大唐文坛的那只蝴蝶。
群星闪耀的大唐文坛就该是它原本的样子。
那么就只能从一些小众冷门专业里选了。
律令、算学这些少人问津的专业就挺合适她的。
柳家藏书多，律令算学之类的书籍柳敬颜看过一些，心里有底。
她把心里的盘算告诉了薛尚宫。
薛尚宫沉吟道：“律令、算学都是小道，就算是进了习艺馆也可以重新学，但作为进习艺馆敲门砖只怕不够。这次选拔由上官学士亲自主持，她酷爱诗词，若是她主要以诗词为考题，你当怎么办？”
柳敬颜顿时如霜打过的兰花，怏了。
她无法抱怨什么，习艺馆选拔人才，诗词大唐，不会吟诗作词，算什么人才呢。
薛尚宫微笑，“之前我派你给上官学士送宫函，算你投了她的好。她愿意给你机会，但不是给你开后门，她是公正之人，你仍需通过考试，才能进习艺馆。”
柳敬颜欣喜。
离选拔考试还有七八日，薛尚宫也不给她派活了，让她专心备考。
柳氏大族，底蕴深厚，柳敬颜虽然在诗词歌赋上咸鱼了，但在别的方面受过不少熏陶，只要不是只考诗词，她还是很有几分自信。
期间，韦团儿来找薛尚宫，顺便看过柳敬颜一次，见她埋头书案，笑话她是书呆子。
“书读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上官婉儿了，傻啊你！”
韦团儿眼里野心毕露，做女人最高境界当然是像陛下那样，嫁给未来帝王，继而掌控权力，这才是一条真正的青云路。
柳敬颜随口恭维她，“我没有韦姐姐你那么远大的志向，情愿做个八品女官。”
韦团儿眼珠子一转，道：“八品女官在这紫薇城微如尘埃，远不如在陛下面前服侍的宫女有体面，我看你还算投缘，不如我在陛下面前引荐你，咱们一起服侍陛下，如何？”
不如何！
柳敬颜敬谢不敏，不敢要这份大人情，韦团儿能得宠女皇，心计颇深，况且这位正在野心勃勃勾搭东宫太子，可不敢招惹。
“多谢姐姐好意，我只会做些抄抄写写的活儿，其他的都不会。”
韦团儿笑了。
刚才她只是试探柳敬颜而已，同行是冤家。陛下最宠爱的宫女有她一个人足够，再来一个人就太挤了。
……
神都洛阳立德坊，此地紧邻紫薇城，坊内居住的多是达官贵人，崔家的三进三出的大宅就坐落在此地。
兵部尚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崔显抗击突厥有功，回朝后深得女皇赏识。崔家如今在朝堂上炙手可热，宅前车水马龙。
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崔显看了一眼刻漏，对管事道：“六郎应该从官署回来了，让他来见我；另外吩咐下去，我旧伤复发，不宜见客，从明日起崔府闭门谢客。”
管事领命下去。
崔庭之来书房见父亲，崔显问道：“柳娘子是真不愿意出宫？”
崔庭之想起当日那面容坚毅的少女，摇摇头，“她不愿意。”
崔显长吁一口气，叹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啊，柳氏这脾气，宁弯不折，却也够迂腐，随了她的父亲柳文德，罢了。”
崔庭之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崔显捋了捋胡子，笑了，道：“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朝代替换，权力更迭，那个龙椅上坐的人是谁，亦或者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保重自身，保存家族才是最重要的。”
柳文德这样的人不适合做官，但论品行，却是可以深交的朋友，光明磊落，坦荡无私。
所以柳文德遇难时，崔显当时没有替他说半句话，但现在却愿意搭救他的女儿。
举手之劳，但是再多也就没有了，既然柳敬颜拒绝，那么此事到此为止。
他叮嘱儿子，“你与柳文德有师徒之谊，我们崔家甘冒风险搭救他的女儿，柳氏不答应是她的问题，但这份人情就算报答完了。”
六郎去年荣登进士科，授集贤殿校书郎一职，品阶虽低，但清贵无比，非登科进士不授，升迁快速，日后或有更显著的前途，崔显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又再三与他说了些在朝为官要注意的事情才放他离开。
从书房出来，崔庭之顺路去给母亲崔夫人请安。
与丈夫可有可无的态度相反，崔夫人却很惋惜。
“可惜了，我多喜欢敬颜那个孩子！要是早早给你们定下婚事，再早点成婚，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给你当侧室，确实是委屈她了，她本是士族女子，清高孤傲，以往在崔家是做贵客的，真出了宫，身份剧变，云泥之别，只怕是难以接受。”
“不是委屈，是对她，对柳伯父的一种侮辱，”崔庭之缓声说，“若我娶她，虽为侧室，但我不会再娶正室。”
他尚且年轻，刚进入仕途，不能随心行事，崔庭之在心里告诫自己日后绝不能陷入这样的无能为力困境。
“这话你对敬颜说过没有？”崔夫人突然问道，没等崔庭之回答便已经猜到他没有说。
这个儿子信奉实干，兼之素来面对女子讷言，不会讨巧，这种听起来就像是花言巧语，不甚靠谱的话他必不会说出口，而是会体现在行动中。
唉，可惜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若是嫁人，必要找一个两心相悦的儿郎，请问崔公子你爱慕我吗？”
崔庭之愣住了，继而耳朵开始发热，现在的年轻女郎都这么热烈胆大么？
活到如今二十岁，他心里有家族、学业、信念，可从来没有想过爱慕一个女郎这样的问题。
他遵从自己的内心，摇摇头，实话实说：“没有。”
柳敬颜抚掌，飞快地说：“很好，咱们互相都没有爱慕之情，所以先前求婚的事就算了吧。崔公子你日后要娶正妻的，现在先纳了妾，多影响夫妻关系啊，我预祝你与未来的妻子凤凰于飞、琴瑟和谐。”
崔庭之抬眼，欲言又止，那双好看的星目定定地望着她，似乎想看穿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柳敬颜移开目光，“我回尚宫局了。”
“等等，”崔庭之开口，“柳娘子，事急从权，我说过你居于侧室之位只是权宜之计，你若不愿意，崔家绝不勉强你，仍会好好照顾你，护你安稳。出宫的机会难得，希望你慎重考虑。”
柳敬颜很感激他，但仍摇摇头，道：“我是宫婢之身，就算出宫了也不能改变身份，如此，也就没有必要出宫。”
谁能保证她可以一辈子靠崔家的良心过活？
说句不好听的，她出宫后就是崔家的奴婢了，日后崔庭之的正牌老婆看她不顺眼，肆意打骂，甚至偷偷发卖了她，都没人会为她做主。
再者，今日起高楼，宴宾客，明日楼塌客散，崔家难道一定能永远屹立不倒么。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只有自己才是自己最坚实的依靠。
宫里的日子难熬，但现在出宫也绝不是什么好路。
“咱们彼此无意，况且我的身份始终是一个隐患，没必要连累崔家与你，所以这件事不要再提。你替我谢崔伯父，敬颜辜负他的好意了！”
她的目光坚定，显见主意已定，不可更改。
崔庭之静静地听她把话说完，他知道不能再说服她。
眼前的女郎柔弱娇美的外表下有一颗坚毅固执的心，很奇异，反差感这么大，与他家里的姊妹们全然不同。
他有种感觉，她拒婚的理由并不如她口中说得那样。
人各有志，勉强不得，罢了。
他颔首，道：“我知晓了。柳娘子多保重，告辞。”
柳敬颜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轻轻叹了口气。
唉——
崔六郎品格端方，前途无量，足够俊俏，与她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如果柳家不出事，两人很大可能就议亲了，有点可惜。
柳敬颜摇摇头，把这一丝遗憾丢掉，没什么好可惜的，她的路总归是要自己走的。
现在当务之急是进习艺馆的事情。
……
习艺馆，原名内文学馆，女皇当政，不喜这个“内”字，遂改名，隶属中书省，说白了就是宫人们读书学习的地方。
此地原本只是大内一处极为普通的地方，因出了上官婉儿这个牛人，再加之女皇当政，对女官的需求急剧增加，习艺馆因此成为了宫人（女官、宫女）晋阶的风水宝地。
习艺馆内置掌教博士数人，由儒士担任，统一归上官婉儿管辖，故而宫中众人尊称她为“上官学士”。
习艺馆教授的东西五花八门，有经史子集、琴棋书画，篆书、律令、算学等等，当然也包括必不可少的诗词。
类比高考后选专业，在文风鼎盛的大周（唐），诗词算是最热门、最抢手，同时也是招生最多的专业。
悲催的是柳敬颜首先就要排除诗词，她不做文抄公，更不想做煽动大唐文坛的那只蝴蝶。
群星闪耀的大唐文坛就该是它原本的样子。
那么就只能从一些小众冷门专业里选了。
律令、算学这些少人问津的专业就挺合适她的。
柳家藏书多，律令算学之类的书籍柳敬颜看过一些，心里有底。
她把心里的盘算告诉了薛尚宫。
薛尚宫沉吟道：“律令、算学都是小道，就算是进了习艺馆也可以重新学，但作为进习艺馆敲门砖只怕不够。这次选拔由上官学士亲自主持，她酷爱诗词，若是她主要以诗词为考题，你当怎么办？”
柳敬颜顿时如霜打过的兰花，怏了。
她无法抱怨什么，习艺馆选拔人才，诗词大唐，不会吟诗作词，算什么人才呢。
薛尚宫微笑，“之前我派你给上官学士送宫函，算你投了她的好。她愿意给你机会，但不是给你开后门，她是公正之人，你仍需通过考试，才能进习艺馆。”
柳敬颜欣喜。
离选拔考试还有七八日，薛尚宫也不给她派活了，让她专心备考。
柳氏大族，底蕴深厚，柳敬颜虽然在诗词歌赋上咸鱼了，但在别的方面受过不少熏陶，只要不是只考诗词，她还是很有几分自信。
期间，韦团儿来找薛尚宫，顺便看过柳敬颜一次，见她埋头书案，笑话她是书呆子。
“书读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上官婉儿了，傻啊你！”
韦团儿眼里野心毕露，做女人最高境界当然是像陛下那样，嫁给未来帝王，继而掌控权力，这才是一条真正的青云路。
柳敬颜随口恭维她，“我没有韦姐姐你那么远大的志向，情愿做个八品女官。”
韦团儿眼珠子一转，道：“八品女官在这紫薇城微如尘埃，远不如在陛下面前服侍的宫女有体面，我看你还算投缘，不如我在陛下面前引荐你，咱们一起服侍陛下，如何？”
不如何！
柳敬颜敬谢不敏，不敢要这份大人情，韦团儿能得宠女皇，心计颇深，况且这位正在野心勃勃勾搭东宫太子，可不敢招惹。
“多谢姐姐好意，我只会做些抄抄写写的活儿，其他的都不会。”
韦团儿笑了。
刚才她只是试探柳敬颜而已，同行是冤家。陛下最宠爱的宫女有她一个人足够，再来一个人就太挤了。
……
神都洛阳立德坊，此地紧邻紫薇城，坊内居住的多是达官贵人，崔家的三进三出的大宅就坐落在此地。
兵部尚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崔显抗击突厥有功，回朝后深得女皇赏识。崔家如今在朝堂上炙手可热，宅前车水马龙。
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崔显看了一眼刻漏，对管事道：“六郎应该从官署回来了，让他来见我；另外吩咐下去，我旧伤复发，不宜见客，从明日起崔府闭门谢客。”
管事领命下去。
崔庭之来书房见父亲，崔显问道：“柳娘子是真不愿意出宫？”
崔庭之想起当日那面容坚毅的少女，摇摇头，“她不愿意。”
崔显长吁一口气，叹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啊，柳氏这脾气，宁弯不折，却也够迂腐，随了她的父亲柳文德，罢了。”
崔庭之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崔显捋了捋胡子，笑了，道：“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朝代替换，权力更迭，那个龙椅上坐的人是谁，亦或者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保重自身，保存家族才是最重要的。”
柳文德这样的人不适合做官，但论品行，却是可以深交的朋友，光明磊落，坦荡无私。
所以柳文德遇难时，崔显当时没有替他说半句话，但现在却愿意搭救他的女儿。
举手之劳，但是再多也就没有了，既然柳敬颜拒绝，那么此事到此为止。
他叮嘱儿子，“你与柳文德有师徒之谊，我们崔家甘冒风险搭救他的女儿，柳氏不答应是她的问题，但这份人情就算报答完了。”
六郎去年荣登进士科，授集贤殿校书郎一职，品阶虽低，但清贵无比，非登科进士不授，升迁快速，日后或有更显著的前途，崔显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又再三与他说了些在朝为官要注意的事情才放他离开。
从书房出来，崔庭之顺路去给母亲崔夫人请安。
与丈夫可有可无的态度相反，崔夫人却很惋惜。
“可惜了，我多喜欢敬颜那个孩子！要是早早给你们定下婚事，再早点成婚，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给你当侧室，确实是委屈她了，她本是士族女子，清高孤傲，以往在崔家是做贵客的，真出了宫，身份剧变，云泥之别，只怕是难以接受。”
“不是委屈，是对她，对柳伯父的一种侮辱，”崔庭之缓声说，“若我娶她，虽为侧室，但我不会再娶正室。”
他尚且年轻，刚进入仕途，不能随心行事，崔庭之在心里告诫自己日后绝不能陷入这样的无能为力困境。
“这话你对敬颜说过没有？”崔夫人突然问道，没等崔庭之回答便已经猜到他没有说。
这个儿子信奉实干，兼之素来面对女子讷言，不会讨巧，这种听起来就像是花言巧语，不甚靠谱的话他必不会说出口，而是会体现在行动中。
唉，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