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山上早已过了最热的时节。深深的无妄殿,微凉的空气,池晚搬出来一个摇椅,在上面闲适地看着书。

    这些时日,过得很是安逸。池晚每日不是装模作样打扫一下,就是练练法术练练剑。反正燕忱最近总不在这里,窗棂上积了灰都没人管。

    元祎突然迈进来,问道:“尊上在里面么?”

    池晚摇头:“不在。”

    元祎那张冷脸都浸满了愁苦:“唉,这可怎么办。”

    池晚凑过去:“碰见什么事啦?我来帮你想想招。”

    “玄龄仙尊又偷偷离山出走,被人发现带回来了。”

    玄龄仙尊?离山出走?池晚吓得瞪大眼睛,赶紧把书倒扣在摇椅上。

    元祎瞥了她一眼,“和你说也不懂,你一个小侍女知道玄龄仙尊是谁么。”

    玄龄仙尊她还不知道是谁么,燕忱的师尊,一个古板奇怪的老头子,脾气硬邦邦,唯武力至上。

    元祎叹了口气:“尊上不在,只能我先过去一趟。”

    池晚哪能错过这种看好戏的机会,当即跟在元祎后面。过去以后,玄龄仙尊正和其他三位仙尊搓麻将,正巧赶上他胡牌,得意洋洋地推牌:“这把又是我胡!灵石,灵石,都给我拿出来!”

    玄龄仙尊其实并不老,毕竟和她师父是一辈的,就是平时爱板着脸,看起来严肃极了,大家才觉得他年龄感重。

    现在玄龄仙尊蓄了一脸长胡子,倒有点顽固老头那味儿了。

    眼前这一幕违和感太强。想当年,只听说他又打败了哪位哪位,课堂上又罚了谁,即便当上仙尊之位,整日想的仍是如何精进,哪有耽于玩乐中过,更别提围一桌热热闹闹地搓麻将。

    码牌间隙,玄龄仙尊看见元祎进来:“怎么是你过来,燕忱哪去了?”

    元祎如实道:“尊上近日忙碌,仙尊若有事,可以先吩咐弟子。”

    玄龄看了看元祎身后的池晚,表情严肃:“嗬,你如今还有贴身婢女了?”

    元祎吓了一跳,赶紧摆手,把该甩的锅甩回去:“这不是弟子的婢女,这是尊上指定留在无妄殿的婢女。”

    燕忱指定留在无妄殿的贴身婢女?玄龄忍不住好奇地打量池晚一番,其他三位仙尊也用余光偷偷瞄来瞄去。

    池晚只能站上前行礼:“见过诸位仙尊。”

    元祎低声劝道:“仙尊,日后最好勿要私自下山,尊上会十分担心。”

    “行啊,我老了,他出息了,禁足江怀渚也就罢了,难不成还想将我困在山上么!”玄龄嘴上不满,实际上却并未生气,“最近气候好,想下山秋游,也要征得尊贵的宗主同意才能去啦!”

    面对玄龄的阴阳怪气,另外一位旭尧仙尊笑着搭腔,道:“离山前要知会宗主一声,这是规矩。别看宗主是你徒弟,现在你徒弟出息是你的几倍,还没认清?”

    旭尧凑过去,放低声音:“当时宗主接任仪式,你不还是被绑过来的么。”

    池晚:?

    “外人在这,提这些事做什么。”玄龄睨了旭尧一眼,“好像你不是被五花大绑过来的一样。”

    池晚:??

    矛头又引到旭尧身上,他又不高兴了:“谁也别笑话谁,在座各位谁不是被绑过去的。我在民间瞧见过杀猪,各位和那待宰的猪一模一样,被绳子捆着来回挣扎,还辅以破口大骂,燕忱还不是该干嘛就干嘛。”

    池晚一脸问号,眨了眨困惑的眼睛。

    一偏头,发现元祎居然没有半点惊讶,仿佛早已经听了千八百遍。

    看见池晚疑惑的眼神,元祎还给她悄悄比个手势,让她赶紧冷静下来。

    池晚记忆里最后那段时间,宗主每日为妻疗伤,耗费大量精血,因此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正因如此,她被迫学习了些宗主接任的礼仪。

    在仪式上,要由几位资历老的仙尊将气息注入一块巨石,这块巨石自剑宗立派以来就屹立于山上,代表着非凡的意义。所有人的气息注入后,巨石认主,代表剑宗宗主的更迭。

    池晚第一次觉得自己走火入魔的不是时候,居然错过这场好戏,脾气顽固的仙尊们被五花大绑促成燕忱的继任仪式,估计玄龄仙尊鼻子都要气歪啦。

    无辜被殃及的其他仙尊:“哼,你可真是养出个好徒弟。”

    玄龄居然难得维护燕忱:“尽管开端……欠佳,只要结果是好的不就行了,换了谁,剑宗都未必会比如今更好。”

    “这话倒是。”

    玄龄想了想,又道:“燕忱就是性子倔了点,当初……罢了罢了,不再提。”

    过了这些年,玄龄才意识到当初自己当师尊时不妥之处,他座下多名徒弟,诸多不妥之处在燕忱身上放得更大。

    燕忱身世特殊,因其父母,玄龄在他身上寄托的感情和期望便多了些,管教更加严格,说视如己出都不为过。

    燕忱平时不声不响,但主意正得很。逼他勤加练功看书,他都答应,但一旦要求他做不想做的事,怎么都管不住他。

    隐约记得,那是池晚刚修炼出岔子的时候,江怀渚闭关不出,他连找个人商量如何教导弟子都不行。

    有次被玄龄逮到他在藏书阁里的禁书区,玄龄怒火上头,用玄天仗痛打他一顿,力度前所未有。一边打一边骂:“禁书里记载的术法,你也敢看?谁唆使你看的?以后惹出祸端危害苍生怎么办!剑宗如何向其他仙门交代!”

    燕忱一句话没说,默默挨了。

    玄龄打完后悔不已,夜晚纠结许久,决定去偷偷探望他。

    结果夜深了那间小屋里还亮着灯光,玄龄定睛一瞧,燕忱居然还在用功看书。

    玄龄登时后悔极了,这孩子如此刻苦懂事,想必之前看禁书只是一时好奇,不该罚得这么重。尽管他将燕忱始终当做孩子,但凡间这个年纪都能成婚了,该顾及他的尊严。

    结果,玄龄一进去,发现燕忱看的那本,还是禁书。

    玄龄气得不行,方才的心疼不翼而飞,指着他又骂了几句,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

    玄天仗又一次落下,只打了一杖,新伤加旧伤,燕忱瞬间吐了口血出来,星星点点落在书上。

    再看整个人,脸色苍白,眼圈青黑,疲色浓重,不知道多久没睡过好觉。此刻嘴角挂着血,看得玄龄心口一阵抽痛。

    玄龄叹气:“究竟为何啊……?”

    燕忱虚弱到只剩下气音:“师尊,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浓烈的血腥气又涌上来,燕忱呛得咳嗽好几声,额发垂落,遮住他的眼睛,却没遮住眼睛里浓浓的疲惫,还有一点不知道什么在维系的固执坚持。

    “师尊。”燕忱语气里带着一点哀求,“求你,别再阻我。”

    玄天杖止在半空。

    玄龄没少打过他,因为期望他长成师弟师妹那般顶天立地的修道者。百年后,若在黄泉相见,也能说一句不负所托。

    可打了他这么多次,却没有一次,燕忱像现在这样,他们的立场完全站在两端。

    他的脊背不曾弯曲,眼神也不曾退却。

    玄龄意识到,就算将他杖毙于玄天杖下,也不能阻止他。

    玄龄看着燕忱疲惫的脸,透过这张脸,仿佛看见了师弟与师妹的影子。又想起来在魔界与仙界边境找到背着扶梦的少年时,他有多心疼。

    拿着玄天杖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他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他道:“我不再管了。”

    听见这话,虚弱至极的燕忱才将脊背弯下。

    他跪伏在地上,向玄龄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一字一句道:“叩谢师尊。”

    现在,玄龄便看开得多。翻阅禁书又如何,失去道心又怎样,且折腾去吧,只要没折腾出大事。

    思绪被动带回。旭尧用指节敲着桌子,叫他:“老糊涂啦?明明该你胡牌,怎么没胡?”

    玄龄看了眼桌上,瞪向旭尧:“不是说了不准用灵力探查别人的牌,这是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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