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殿内少了一人,顿时冷清许多。连元祎都习惯了池晚的存在,她不在,那些活计只能由他代劳。

    燕忱出去这段时日,累积不少公务需要处理,日日话都很少。有些简单的事情元祎能够代劳,还剩下些只有燕忱自己才能拿定主意。

    其实无妄殿本就只有三个人,又能热闹到哪儿去?但少了一个人后,元祎话少,燕忱话更少。

    况且池晚来之前,原本无妄殿就是这样子,即使身处剑宗最高峰,云雾缭绕,仙境一般,仍死寂沉沉,如常年笼罩在黑暗中。

    元祎正整理着书册,便听燕忱头也不抬道:“累了,便过来歇息会儿吧。”

    燕忱从来不会这样对元祎说话。说完这句,元祎愣了,燕忱手里的笔也顿了顿,头却未抬,又接着写下去。元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总觉得有些落寞。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无妄殿有棵长了多年的参天古树,郁郁苍苍,可遮雨可庇荫,池晚没事惯爱坐在树下,有次燕忱路过,元祎听到他轻叹一声。

    “尊上,若想念池姑娘,就将她带回来吧。”元祎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太冲动,“……弟子僭越了。”

    燕忱沉默许久,问道:“周靖川回来了没?”

    “回了,七日前便回了。”

    “再没有出去过?”

    “是。”

    “元祎,你能打得过裴子溪么?”

    听见这个突兀又奇怪的问题,元祎扯了扯嘴角:“呃,我和裴子溪,应当算不相上下……但是,上一次切磋是我赢。”

    “还需努力修炼。”

    “是,尊上。”

    池晚被池夫人拉出来看戏,刚进了一个二楼包厢,池夫人指了指外面:“我去外面要些茶水,乖宝儿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吗?”

    池晚摇了摇头。

    池夫人出去后,底下的戏台开始咿咿呀呀地唱。池晚以前从来没有听戏的爱好,第一次听不知不觉便入了迷,连门外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直到一个陌生男子坐在她对面,她才疑惑地看过去,问道:“公子走错地方了吧。”

    那位公子却摇了摇头,温润地笑了笑。

    池晚看他样貌,觉得有几分眼熟,仔细回想一番,才想起来这便是那天与她争桃花手链那位公子:“是你!”

    “没想到池姑娘还记得我。”他笑了笑,“鄙人姓周,名知南,不知池姑娘还记得否,我们曾在一个书院里读过书。”

    “啊,记得,当然记得。”池晚勉强笑道,还以为仅仅在灯会碰面过,没想到还有这种渊源。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池暖的旧相识,这样她很容易露馅啊!

    这时,小厮端进来几盘糕点,一壶凉茶,而池夫人早已不见踪影。

    池晚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周知南解释道:“是伯母叫我来,伯母与家母是世交。”

    估计池夫人这几日看池晚提不起精神,为她寻了个相看的公子。池晚没见识过这些,被摆了一道还蒙在鼓中。

    池晚点点头,注意力又转移到下面唱的戏上了。这出戏唱的是男女的情感纠葛,其中又交杂着一些家国情仇。

    方才池晚注意力没在上面,现在回来听又有些听不懂了,便问周知南:“他们两个为何决裂?”

    周知南却道:“池姑娘如今在剑宗,应当听说过在修仙者出现以前,那时人间的局势吧?”

    “我是了解一些。”池晚不解,“但这又与这出戏有什么关系呢?”

    人间总是由权势最大的人统治,现今是各大仙门,以前自然是帝王王朝,在王朝的最后一个阶段,有一古老巫族,名曰赤水族,据说神族曾传播给他们巫术。

    但神绝迹已久,赤水族早已灭族,无人知晓这些究竟是真的,还是百姓口中编造流传下来的神秘故事。由王朝变成仙门,这样巨大的更迭,只不过几百年,却似乎过去了非常久,许多事情都渐渐淡忘了。

    “赤水族身怀巫术,族长乃当时北方王朝的国师,受尽百姓爱戴。赤水族后来一夕覆灭,只余下族长女儿也就是赤水族的圣女及她母亲仅仅二人还活着。后来,圣女嫁给北方王朝的皇子,成为一对怨偶。”

    池晚问:“这出戏,讲的是他们二人?”

    “正是。”周知南点头。

    池晚皱着眉头:“我只知道大概的故事,却仍想不出为何决裂。”

    周知男分析道:“赤水圣女失去族内支持,母亲又新丧,没有倚靠,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原来如此。”池晚点头,“说白了,只不过因为找了个错误的人罢了。”

    什么失去倚靠,母亲新丧,都是借口,那人当初爱你,就是爱你的权势,而不是爱你这个人。

    要遇到一个纯粹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的人,难乎其难。

    池夫人想必没有料到,好不容易将池晚骗出来同其他人相看,这戏楼里恰好演的是一出悲剧,任谁看了退堂鼓都要打一打。

    池晚喝了口凉茶润润嗓子,开口道:“周公子,我不知你是被诓骗过来还是怎样,有些话即便冒犯,我也要同你说清楚。”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周知南微微笑道,“池暖,你真的变了许多。”

    池晚咬了咬下唇:“当然。”

    当初在书院念书,池暖因为特殊被许多人瞧不起,想尽办法作弄,每当他看见,都是能帮则帮。

    这次回来的池暖,似乎与以前十分不同。就像一身画皮突然注入灵魂,每看一眼都令人惊艳。

    “我确实不知,坐在对面的会是你。”周知南踌躇许久,才开口道,“那日,我见到画上的人……不是你。”

    就像一身伤疤突然被曝光在人群下,池晚感到难堪,她尴尬地笑了一下,低头盯着杯子上那几星漂浮的茶渣。

    就在周知南后悔自己说出来的时候,池晚低声道:“后来我都知道了。”

    周知南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也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你问问他,兴许误会便解除了。你这么好,他的心上人怎么会是别人?”

    池晚瞳色深深,认真地问:“那张脸,长什么样子?你看见那张脸,觉得我比她更好吗?”

    周知南却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这样池晚便懂了。

    “不……没有谁比谁更好,请不要妄自菲薄……最起码你在我这里,要比她更好的……不止在我这里,其他人眼里应当也一样……哎不对,越说越乱了……”周知南原本想安慰她,可谁知这话越说越不对味,他的脸上都急得染上红晕。

    池晚轻笑一声,不在意他顿口无言:“她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周知南搜刮着记忆,回忆道:“我只记得,和寻常女子不同,眉宇间带着些英气,眼睛圆圆的……”

    池晚沉默着点点头,原来燕忱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确实与她现在,大不相同。

    楼下的戏快要唱完,圣女皇子不睦,致使圣女常年郁结,生了一场大病,性命垂危。

    池晚看着下面戏子惨淡的病容,道:“听闻赤水圣女姝色无双,却落得这般下场,年纪轻轻便故去,可见把谁放在心上这种事情,真是无甚道理可讲。”

    圣女死后,未过多久,逐渐出现了一些道修和魔修,修仙的时代正式开始,北方王朝也覆灭了。

    一个人的死,就是这样轻若浮云。若不是圣女那些感情之事还能拿出来写一写戏文,恐怕就没有那么多人还记得她。

    就像云琼上君故去十七年,也渐渐在被人们遗忘。

    周知南问:“池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回剑宗?”

    “马上便回了。”池晚不假思索答道。

    十五日将至,她会离开这里,即便燕忱留下那样的话,她依然会回去。

    燕忱的心上人不是她,这的确让人很遗憾。

    但人生在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池晚有自己的道,就算燃烧生命,她也会走下去。

    桌上的糕点分毫未动,只有凉茶饮了几杯。出来的时候,周知南看见她站在那里,像突然愣住了,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一眼就认了出来。

    池晚看着那眼熟的身影,眼眶突然酸涩。她不爱哭,却在燕忱面前似乎脆弱得不像自己。

    他撑着伞,走到她面前,道:“十五日快到了。我怕你找不到回去的路。”

    池晚怔怔地仰头凝视着他,那一瞬间,她莫名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像经历了许多许多遍。似乎心底忐忑,期盼着他来,他确实如约而至。

    这种熟悉毫无道理,因为在池晚的记忆中,从未经历过。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

    燕忱撑开一把纸伞,向前一递,笼罩在池晚的头上。风中夹杂着细雪,触到绫罗马上便化掉,只留下淡淡的湿意。

    “宁山下雪了,我想同你一起看。”

    几乎同时,池晚的脑海里响起一句话,也是这种淡淡的语气。

    “清远山下雪了。你想看么?我帮你打开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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