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花阳焰1
这一夜，她睡得极安稳。
他却看着天光渐亮，身边人的面目一点点清晰。
明明马上便要成亲了，他心中不安却一日甚于一日。
就这样隐姓埋名，留在赤水，过上一生，是他现在最向往的将来。
望晴直到日上三竿还没醒，看来昨日逛了一天，着实受累不少。她枕在他的右臂上，头靠着他的胸膛，安安静静的，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他看了她一会儿，想凑近去吻她，就在快碰上她的唇时，他却倏然停住。
一种奇怪的直觉在他心里蔓延，告诉他要冷静，要克制，不要情难自抑。
他轻轻皱起眉，不懂为何会产生这种直觉。
毫无道理。
他马上便要成为她的夫君了，吻她是名正言顺，再正常不过的事，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他立马将这些抛在脑后。
“嗯……”她被他吵醒，睡意迷蒙中忍不住发出些娇气的声音，微微睁开茫然双眼。
“该用早饭了。”他低声道。
昨日叫厨房准备的早饭，她爱喝的甜粥，再不用便凉了。
他端起碗喂粥，哄着她多吃了几口，便启程回赤水。他一手提着所有大包小裹，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她。
那些大包小裹太重，她都替他觉得累，但他还说什么都不要她拿。
走过迷雾，离赤水族阵地便不远。
望晴皱了皱眉，问道：“总觉得今天有什么不对。”
“怎么了？”他看向她。
是哪里不对呢？她向四周看了一圈，终于找到不对的地方：“今日似乎安静得过分，甚至听不见鸟叫声了。”
他牵着她的那只手，不自觉用力了几分。
再向里走，这些异常之处愈发明显，一向鸟鸣声清幽，此刻却听不见声音。就像世界突然静寂，所有生灵瞬间消失。
就在这时，她嗅到了血腥味。
那一丝血腥味起初并不明显，此刻却显得十分突兀。
“我……”许暮喉口微涩：“我突然想起，那方喜帕落在客栈了，昨日你很喜欢的那方。我们一起回去取一趟。”
他拉着她的手，向迷雾处走，却没有拉得动。
她目光仿佛失去焦点，茫然又无措地看向前方，摇头道：“不对，家里可能、可能出事了……”
说完，她便跌跌撞撞跑过去。
血腥味重得呛人，呛得她忍不住咳。却又不敢想，流了多少血，才会有这般重的血腥味。
第一眼，她看到赤水染成刺目的红色。
第二眼，她看到，尸体横陈遍地，皆是她的族人兄弟。
第三眼，她看到她的父亲，赤水族族长，上半身仍倚靠在门上，身上遍布箭矢，血都流干了，眼还未闭，徒留怨恨，怒瞪前方。
还活着的，只剩下两个人……两个人……
阿临拿着剑，与眼前数不尽穿着铠甲的士兵战斗，已经筋疲力竭，却始终护着身后的族长夫人。
望晴呆呆地站在原地，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
许暮顾不上其他，追上她，双手将她扛在肩头，便往迷雾跑。
她猛地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他们是谁！我要和他们拼了！”
也许是她的声音，引得那些士兵朝这个方向看来。
士兵们突然跪下，整齐划一，声振林木：“参见太子殿下！”
她不再挣扎了。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许暮来到这里，本就是处心积虑。族长没有看错他，阿临也没有看错他。
只有她看错了他。
许暮的脚步也停下了。听见这声“太子殿下”，那一瞬间，他的四肢又冷又僵，仿佛失去了许多力气。
他再带她离开这里，又有什么用？
望晴使出浑身力气挣扎，终于挣脱了许暮。她失魂落魄地朝着阿临跑过去，撕心裂肺地喊道：“阿娘！阿临！”
阿临分心看了她一眼：“别过来！快跑，快跑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柄剑穿过他的心，血流如注，他丧失了浑身力气，只能用剑支撑着自己，缓慢倒地。
但他的目光，却未曾变过。
“阿临！阿临！”她终于来到阿临的身边，抱着阿临的身体，捂住他的心，但血根本止不住，从她的指缝中喷涌而出。
阿临只觉眼前越来越黑，连圣女的脸，都看不清了。
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还要跑过来？你不知道吗，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他有太多疑问想问，但却已经没了力气。
他想对她说，不要自责。若不是他们未察觉到赤水中投了毒，神术必不会输给这些肉体凡胎。所以这些不是你的错。
如果能活下去，不要带着仇恨，要过得很好，就算连带着我的那一份一起活过了。
阿临口中大口吐着血：“若……当初我能勇敢些……是不是……便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阿临！阿临！”她摇着他的身体，却已经见不到任何反应。
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一切，昔日爱人，如今死仇，许暮只觉那些痛都投射到他自己身上。剜心之痛，亦不足矣。
赵翁拱手，得意洋洋地报功：“殿下，赤水族除了这两个女人，已全部伏诛！”
有人问：“剩下这二人已不足为虑，该如何处置？”
有人喊道：“啰嗦什么，将她们二人杀了便是！”
刀尖寒光晃过眼睛，她无惧闭上双眼。
“住手！”许暮沉声道。
望晴满身血污，乌发凌乱，眼圈红肿，抬头看着他，只见他身边散落一地的首饰和喜帕。昨日之事，仿佛梦一场，都随着沾染热血的金饰，变形的花叶，慢慢冷却。
她凄惨地笑了几声：“桑南太子，谈司言，你有几句话是真的？”
就在刚刚，他仍在骗她。他说喜帕落在客栈，但它此刻却被踩塌在血泥中。凤穿牡丹，比翼连理，一文不值。
“你骗我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可笑至极，愚蠢至极？是不是对我说着那些甜言蜜语，心里都觉得恶心？”
宽大的黑袍下，许暮的手止不住颤抖。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夫人破口大骂，声嘶力竭，“赤水族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欺骗我可怜的孩儿，你还我夫君命来，还我族人命来！”
“殿下！”赵翁声音阴险老练，“她们母女的命不能留，斩草要除根，否则总有一日，他们会报复殿下。”
纵然夫人此刻沉浸在悲痛中，但这句话却点醒了她。
她趁众人商讨如何处置她们之际，拉起望晴的手，几步便小跑到赤水边。
“快抓住她！”
“她们跑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望晴身子向后仰去，衣角高高扬起，像一只蹁跹的蝶。她带着无数的悲伤与怨恨，遥遥望着他，孤注一掷投身于赤水之中。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
像这样的人，眼中怎会有那样浓厚的绝望和悲伤。
只是她一厢情愿地希冀罢了，唯有如此，才能安慰，她在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欺骗中，并不是那样可笑。
她对他说：“赤水族一百三十六条人命，是你欠我的，谈司言。”
许暮全身颤抖，他伸出手，想拉住她。但他们之间，隔得太远，只是徒劳。
在赤水中浮沉，是什么滋味，他体会过。
那样激烈的洪流，身体仿佛随时都要被撕碎。在这样的颠簸中，撞上河底与两岸无数的石块，身无一处完好，更不可能浮到水面上，吸得一口空气。窒息、痛楚、黑暗。
若不是他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和求生欲，不可能成为赤水中活下来的万分之一。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什么，双手合一，在空中画出一道法诀。
那道法诀闪烁着淡淡的乌紫色光芒，并不起眼，是以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但光芒却坚固地罩在望晴和族长夫人身上。
他甚至不知这是什么，自己为什么会使出这样的法诀。
望晴和族长夫人坠入到深深的赤水中，海浪立刻拍过来，没过她们的头顶。原本紧紧牵着的手，也抵不过激流，无奈松开。
望晴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不管怎样挣扎拍打，都到不了水面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向更深处沉落。
赤水，真的好冰冷。原来族人的血并不能让它暖上一分。
她只觉死亡已经降落头顶，意识渐渐模糊。
隐约之间，她听见阿爹、阿娘、阿临、表姐，那些她的亲人对她说：“睡吧，这只是一场噩梦。睡醒了，便一切都好起来了……”
他却看着天光渐亮，身边人的面目一点点清晰。
明明马上便要成亲了，他心中不安却一日甚于一日。
就这样隐姓埋名，留在赤水，过上一生，是他现在最向往的将来。
望晴直到日上三竿还没醒，看来昨日逛了一天，着实受累不少。她枕在他的右臂上，头靠着他的胸膛，安安静静的，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他看了她一会儿，想凑近去吻她，就在快碰上她的唇时，他却倏然停住。
一种奇怪的直觉在他心里蔓延，告诉他要冷静，要克制，不要情难自抑。
他轻轻皱起眉，不懂为何会产生这种直觉。
毫无道理。
他马上便要成为她的夫君了，吻她是名正言顺，再正常不过的事，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他立马将这些抛在脑后。
“嗯……”她被他吵醒，睡意迷蒙中忍不住发出些娇气的声音，微微睁开茫然双眼。
“该用早饭了。”他低声道。
昨日叫厨房准备的早饭，她爱喝的甜粥，再不用便凉了。
他端起碗喂粥，哄着她多吃了几口，便启程回赤水。他一手提着所有大包小裹，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她。
那些大包小裹太重，她都替他觉得累，但他还说什么都不要她拿。
走过迷雾，离赤水族阵地便不远。
望晴皱了皱眉，问道：“总觉得今天有什么不对。”
“怎么了？”他看向她。
是哪里不对呢？她向四周看了一圈，终于找到不对的地方：“今日似乎安静得过分，甚至听不见鸟叫声了。”
他牵着她的那只手，不自觉用力了几分。
再向里走，这些异常之处愈发明显，一向鸟鸣声清幽，此刻却听不见声音。就像世界突然静寂，所有生灵瞬间消失。
就在这时，她嗅到了血腥味。
那一丝血腥味起初并不明显，此刻却显得十分突兀。
“我……”许暮喉口微涩：“我突然想起，那方喜帕落在客栈了，昨日你很喜欢的那方。我们一起回去取一趟。”
他拉着她的手，向迷雾处走，却没有拉得动。
她目光仿佛失去焦点，茫然又无措地看向前方，摇头道：“不对，家里可能、可能出事了……”
说完，她便跌跌撞撞跑过去。
血腥味重得呛人，呛得她忍不住咳。却又不敢想，流了多少血，才会有这般重的血腥味。
第一眼，她看到赤水染成刺目的红色。
第二眼，她看到，尸体横陈遍地，皆是她的族人兄弟。
第三眼，她看到她的父亲，赤水族族长，上半身仍倚靠在门上，身上遍布箭矢，血都流干了，眼还未闭，徒留怨恨，怒瞪前方。
还活着的，只剩下两个人……两个人……
阿临拿着剑，与眼前数不尽穿着铠甲的士兵战斗，已经筋疲力竭，却始终护着身后的族长夫人。
望晴呆呆地站在原地，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
许暮顾不上其他，追上她，双手将她扛在肩头，便往迷雾跑。
她猛地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他们是谁！我要和他们拼了！”
也许是她的声音，引得那些士兵朝这个方向看来。
士兵们突然跪下，整齐划一，声振林木：“参见太子殿下！”
她不再挣扎了。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许暮来到这里，本就是处心积虑。族长没有看错他，阿临也没有看错他。
只有她看错了他。
许暮的脚步也停下了。听见这声“太子殿下”，那一瞬间，他的四肢又冷又僵，仿佛失去了许多力气。
他再带她离开这里，又有什么用？
望晴使出浑身力气挣扎，终于挣脱了许暮。她失魂落魄地朝着阿临跑过去，撕心裂肺地喊道：“阿娘！阿临！”
阿临分心看了她一眼：“别过来！快跑，快跑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柄剑穿过他的心，血流如注，他丧失了浑身力气，只能用剑支撑着自己，缓慢倒地。
但他的目光，却未曾变过。
“阿临！阿临！”她终于来到阿临的身边，抱着阿临的身体，捂住他的心，但血根本止不住，从她的指缝中喷涌而出。
阿临只觉眼前越来越黑，连圣女的脸，都看不清了。
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还要跑过来？你不知道吗，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他有太多疑问想问，但却已经没了力气。
他想对她说，不要自责。若不是他们未察觉到赤水中投了毒，神术必不会输给这些肉体凡胎。所以这些不是你的错。
如果能活下去，不要带着仇恨，要过得很好，就算连带着我的那一份一起活过了。
阿临口中大口吐着血：“若……当初我能勇敢些……是不是……便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阿临！阿临！”她摇着他的身体，却已经见不到任何反应。
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一切，昔日爱人，如今死仇，许暮只觉那些痛都投射到他自己身上。剜心之痛，亦不足矣。
赵翁拱手，得意洋洋地报功：“殿下，赤水族除了这两个女人，已全部伏诛！”
有人问：“剩下这二人已不足为虑，该如何处置？”
有人喊道：“啰嗦什么，将她们二人杀了便是！”
刀尖寒光晃过眼睛，她无惧闭上双眼。
“住手！”许暮沉声道。
望晴满身血污，乌发凌乱，眼圈红肿，抬头看着他，只见他身边散落一地的首饰和喜帕。昨日之事，仿佛梦一场，都随着沾染热血的金饰，变形的花叶，慢慢冷却。
她凄惨地笑了几声：“桑南太子，谈司言，你有几句话是真的？”
就在刚刚，他仍在骗她。他说喜帕落在客栈，但它此刻却被踩塌在血泥中。凤穿牡丹，比翼连理，一文不值。
“你骗我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可笑至极，愚蠢至极？是不是对我说着那些甜言蜜语，心里都觉得恶心？”
宽大的黑袍下，许暮的手止不住颤抖。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夫人破口大骂，声嘶力竭，“赤水族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欺骗我可怜的孩儿，你还我夫君命来，还我族人命来！”
“殿下！”赵翁声音阴险老练，“她们母女的命不能留，斩草要除根，否则总有一日，他们会报复殿下。”
纵然夫人此刻沉浸在悲痛中，但这句话却点醒了她。
她趁众人商讨如何处置她们之际，拉起望晴的手，几步便小跑到赤水边。
“快抓住她！”
“她们跑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望晴身子向后仰去，衣角高高扬起，像一只蹁跹的蝶。她带着无数的悲伤与怨恨，遥遥望着他，孤注一掷投身于赤水之中。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
像这样的人，眼中怎会有那样浓厚的绝望和悲伤。
只是她一厢情愿地希冀罢了，唯有如此，才能安慰，她在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欺骗中，并不是那样可笑。
她对他说：“赤水族一百三十六条人命，是你欠我的，谈司言。”
许暮全身颤抖，他伸出手，想拉住她。但他们之间，隔得太远，只是徒劳。
在赤水中浮沉，是什么滋味，他体会过。
那样激烈的洪流，身体仿佛随时都要被撕碎。在这样的颠簸中，撞上河底与两岸无数的石块，身无一处完好，更不可能浮到水面上，吸得一口空气。窒息、痛楚、黑暗。
若不是他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和求生欲，不可能成为赤水中活下来的万分之一。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什么，双手合一，在空中画出一道法诀。
那道法诀闪烁着淡淡的乌紫色光芒，并不起眼，是以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但光芒却坚固地罩在望晴和族长夫人身上。
他甚至不知这是什么，自己为什么会使出这样的法诀。
望晴和族长夫人坠入到深深的赤水中，海浪立刻拍过来，没过她们的头顶。原本紧紧牵着的手，也抵不过激流，无奈松开。
望晴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不管怎样挣扎拍打，都到不了水面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向更深处沉落。
赤水，真的好冰冷。原来族人的血并不能让它暖上一分。
她只觉死亡已经降落头顶，意识渐渐模糊。
隐约之间，她听见阿爹、阿娘、阿临、表姐，那些她的亲人对她说：“睡吧，这只是一场噩梦。睡醒了，便一切都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