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子潇方才闯进来,一套行云流水的擒拿,也没看到孟湘湘在场。直到孟湘湘出来想要空手接白刃,他才有些错愕,自己那个可怖的模样都被看见了。

    要当着她的面杀人吗?或者是把人拖出去?

    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来着?

    “我不怎么审问人,杀人比较熟练。”

    他并不是喜欢虚伪遮掩的性格,只是不知道为何,就是不想让这个才见过几次的姑娘见到自己戾气重的一面。

    此刻把人拖出去是万万不能了,穆王安危在上,这个老秃瓢心里憋着的鬼点子多,不能节外生枝。

    冰冷的剑刃仍抵在慧通脖子上,双剑之主却已心乱如麻。

    孟湘湘捏着手,脑子里混乱一片。她只看外表,郑子潇是温和文气的人,应当是书院念书考功名的,就算会武功也只是为了丰富个人综合素质,在高中应该属于安静的学习委员。

    直到郑子潇一脚踢开门,表演了一套擒拿顺带赠送了威吓。

    这哪是学习委员,这是阎王爷索命。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孟湘湘叹了口气,忽然发现他神情有些悲悯,更多的是麻木。他既不看救下的穆王和孟湘湘,也不看待宰的慧通,而是盯着一片白墙。

    不过呼吸之间,空荡荡的二十年,似鬼魅一样漂浮着的人生跃然在白墙上。

    一时空气好像冻结,只听到郑子潇沉静地说了句,“孟小姐,可以闭上眼睛吗?”

    孟湘湘顺从地捂住眼睛,但还是从手缝里偷偷瞧着。

    郑子潇的脸像是延成侯府冰封的湖畔,好看却麻木,剑刃将要划过的时候,孟湘湘忽然还是选择闭上了眼。

    初高中时期出于猎奇心理,她看血浆片也不少,不是很怕看这个画面,闭上眼是出于对郑子潇的尊重。

    为杀戮而悲哀,他是不想让人看到的。

    没有想象中血溅满身,孟湘湘一直捂着眼,心莫名还是生出一种恐惧,只能听见悉悉簌簌的声音。

    半晌,他才听到圆净贼兮兮地说:“行了,你睁眼吧。”

    地上只有洋洋洒洒一片碎瓷片,应当是刚才打斗碰掉的,惊奇的是,一滴血也见不到。

    孟湘湘有些如梦初醒,看着门口,郑子潇修长的背影挡住了屋门口那唯一的光,手里拿着块破碎的僧袍布料,正擦拭着手指上的血污,掌心还绑着她打的蝴蝶结。

    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尸体,应当是被处理掉了。孟湘湘嘴巴上有些慌乱,想说些什么,话在心里转了一圈全变成了沉默。

    穆王爷这时候递给她一个帕子,“手没伤着吧?”

    不算是空手接白刃,孟湘湘很聪明,只管逮着慧通的手,没碰刀刃。

    孟湘湘摇摇头,慌慌张张像只刚落地的麻雀。她眼里只看着郑子潇,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品了半天又觉得他深奥得有趣。

    穆王也觉得她应当没受伤,改口道:“没吓到吧?”

    郑子潇头微不可察地往回扭了一下,最后还是沉默地站在门口擦手。

    孟湘湘冲穆王笑了笑,“没事……我从小胆子就大。”

    穆王挑了挑眉,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

    孟湘湘也不管那些,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门口,看到郑子潇背对着她,并不打算同她说话。

    “你没受伤吧?”

    “嗯。”冷冰冰的回应,也和侯府冰封的湖水一样,波澜不兴。

    “杀了住持……你不会要蹲大牢吧?”

    这话问出来孟湘湘自己都想笑,看他连杀带处理尸体蛮娴熟的,要是蹲大牢早就牢底坐穿了。

    “不需要。”

    孟湘湘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说什么,看到郑子潇低垂着眼转身道:“过一会侯府的人应当会收到住持死了的消息,小姐马上就能回府。”

    “这样啊。”

    孟湘湘其实也没那么想回府,在这里和府里都一样,都不是她的家。

    孟湘湘歪着头,眼睛扫了一圈,也不知道郑子潇把尸体弄到哪里去了。她又见郑子潇神色不好,只能小心试探道:“你是在生气吗?”

    对方身形一滞,“什么?”

    “我看你一直冷着脸。”

    “没有。”他眼神好似慌了,躲闪半天看着自己的鞋尖,“小姐就算不害怕,也还是早日找到身边的婢女比较安全。”

    “你打架那么厉害,我在这里岂不是更安全。”

    郑子潇把廊柱上的嘀秋拔了下来,短剑在手上转了几圈,和嘲春一起收进腰间,“小姐最好还是离我远些。”

    本想说些什么,对自己从事的事情作出解释,最起码显得体面些,到最后又觉得解释毫无意义。

    “为什么呀?”孟湘湘背起手,厚着脸皮笑嘻嘻迎上去。

    郑子潇瞧她笑靥如花的模样,还跟小孩似的,不禁叹了口气。

    “你和我不一样。”他说着,迈起长腿走进了屋里。

    这时候孟湘湘才看到,院里有一口水缸,是刚好能容纳一个人的大小,她猜尸体是藏那里了。

    藏得倒是娴熟。

    不是孟湘湘心大,穿越来这一个月,她已然习惯了古时人命如草芥的悲哀现实。

    侯府三院子的孟满满小姐被水烫了,侍奉的婢女因此被活生生打死,孟湘湘都是看在眼里的。

    封建害人就是这个道理,贵人的命和穷苦之人的命,不一样的,到现在,虽然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宅家就是寺院,生活还适应不了,身旁的人来来去去生生死死,她已经适应了。

    且不说慧通谋害在先,他虽是住持,一旦为人卖命,又和奴婢有什么不同呢?

    而孟湘湘自己,这个侯府小姐的身份,又能在吃人的时代苟活多久?

    一个时辰不到,恰如郑子潇所说,因为慧通住持刺杀穆王,整个正法寺都被官府封锁了,孟湘湘也结束了跳大神的生活,被孟侯爷接回了侯府。

    孟府的车架赶到的时候,孟侯爷慢条斯理地下车,先是对着穆王爷拱了拱手。

    “宏汝,多年没见了,得有十年了吧。”此时在寺前,穆王神情已经恢复如初,对着延成侯爷回礼。

    延成侯爷孟宏汝也是小时候随老侯爷进京认识的穆王爷,到现在自己成了延成侯,确实是多年没见过了。

    孟宏汝神情带了几分关切,语速都跟着快起来,“怎么回事,那住持好端端的,怎么突然……”

    “鬼迷心窍了。”穆王苦涩地笑了笑,并不多提慧通的事情,“说起来还得谢谢湘湘,扑上来救了本王。”

    孟宏汝脸上有些难堪,“湘湘她……”

    穆王立刻了然,“宏汝贤弟放心,事关姑娘名节,本王封锁消息,不会外传的。”

    孟湘湘被阿沉挡在后面,只管低着头,这时候她最好少说话。

    她不懂见义勇为怎么就事关名节,在这里她不懂得太多,只觉得胸腔一阵窒息,郑子潇用剑抵着慧通那麻木的神情又浮现在眼前。

    孟宏汝也不与穆王絮叨了,时过境迁,他也没什么好同穆王说的,就算有,也不是现在。孟宏汝嘴上客套几句,拉起孟湘湘坐上车架就回府了。

    一路上他并未展现什么慈父的关怀,甚至连句问候也不曾有。

    还不错,最起码离开的时候也不会留恋。

    一时半会说不上回府是什么感觉,眼前翻来覆去都是屋子与窗子,总之与在寺里没什么不一样。孟湘湘坐在窗前看着后园的木兰,又开始发呆。

    有时候她会想起住持慈眉善目的模样,与那时的凶神恶煞、声嘶力竭既然不同,有时候又会响起郑子潇面如死灰的模样,好像个冷静的机器。

    也有时候,孟湘湘会想她的电脑,有电脑玩时间就不会难熬。

    她把头埋在膝上,想了半天,忽然发现阿沉不在,干脆又从后门一路溜去永逸大街。

    钱瞎子人还在睡午觉,被一阵砸门声敲醒,吓出一身冷汗。

    “姑奶奶,又是您啊。”心里酝酿了几句脏话但他没敢骂出来,毕竟是延成侯家的,骂了说不定会得罪贵人。

    孟湘湘深吸一口气,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是不是什么都没查?”

    “我查了,但没查到。”无耻这件事,钱瞎子是擅长的,他笑嘻嘻地说着,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尤其是现在刚醒盹,人还浑浑噩噩,无耻程度翻倍。

    孟湘湘咬紧了后槽牙,瞪着他,“那你说我们这个生意怎么解决呢?”

    “您给我辛苦费,这事就算了。”钱瞎子打了个哈欠,干脆扯下蒙眼布,露出他混沌不清的老眼,“我跟您说实话,我就是走江湖的。”

    “什么意思。”

    “我也费心给您打听了,这个事确实是闻所未闻,你也不能说我没有努力过吧。但我其实就是靠一张嘴吃饭的,还为您到处打听,所以辛苦费……”

    银镯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孟湘湘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走出破庙,长辫子还差点抽到钱瞎子的老脸。

    钱瞎子叹了口气,心安理得的收起镯子,扯着嗓子大喊,“不管你到底是哪来的,你命好啊,大户人家的贵人小姐,你的未来美着呢!”

    这话无疑是伤口上撒盐,气得孟湘湘鼻头发酸,往回走的时候都跺着脚,又怕被发现自己偷溜出来要挨罚,赶忙加快了步伐。

    正拔腿跑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个人大喘着气喊她。

    孟湘湘转过头,圆净正抱着他那个破经筒,一路追上来,他一定平日里只走路,这才几步就累的喘不上气。

    “孟家小姐,还记得我吧?”

    “记得。”孟湘湘没好气地回道。

    还有一句“你不就是那个邪魔歪道的福川法师吗”被她咽了回去。

    圆净笑嘻嘻地先手上结了个吉祥印表示尊敬,之后才道:“小姐想要回你的2019年对吧?”

    “你……”

    孟湘湘瞪大了双眼,在寺里住了这么久他不说,现在才说?

    圆净只是挂着深不可测的笑容,给孟湘湘一个缓冲惊讶的时间。

    “如果我没看错,小姐应当是死过一次的人。”

    “可以哇,你比钱瞎子会算。”孟湘湘上下打量着圆净,心里颇为赞许,对他露出手腕上狰狞的伤疤,“我确实是2019年来的人,这个身体的主人是自杀死的。”

    圆净十分草率地瞥了眼她的手腕,沉默着不讲话,卖起关子,急得孟湘湘像热锅上的蚂蚁,“你看出什么来了?”

    “这是我们福川法门的秘术,将后世的魂魄揪到前世。”

    在孟湘湘的认知里,福川法门已经被打成了邪魔歪道,这种秘术把后世的魂魄揪来前世,对后世的人未免不公平。

    尤其是在高考快出成绩的这个节骨眼上。

    孟湘湘长吁出一口气,“你的意思是,有人跟我换了魂?”

    圆净摇摇头,“应当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自杀时候用了秘术,让你替她活下去。”

    “那我要是用这具身体死了,我可以回去吗?”

    “不能,你会魂飞魄散。死容易,生难啊,小姐。”

    孟湘湘咬了咬嘴唇,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圆净眼底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我能让小姐顺利回去,但需要一些报酬,小姐愿意做吗?”

    “什么报酬?”孟湘湘又要扒拉她腕子上叮当作响的银镯子。

    “杀了穆王。杀了他,我用秘术送你回去,只有这一个办法能让你回去了,小姐。”

    一阵风吹过,孟湘湘忽然觉得脖子上冷的发麻。她想起来慧通死之前那面目可怕的模样,脚步微微后撤,胆边发寒。

    顶着冷风,她微微摇头,转身就跑,想离圆净远些,越远越好。

    身后远远传来圆净的声音,尖锐刺耳,“孟小姐,你要想明白,估摸着倒春寒结束穆王就要回都城了,到时候你想下手就难了。”

    倒春寒啊……孟湘湘脚下打滑,踉跄了一下。

    延北的风像刮骨一样的痛,来自倒春寒的寒风总比其他风要狠辣一些。通常温暖的时节来前会有倒春寒,忍过这段寒潮就是一片灿烂的时节。

    孟湘湘一边跑一边想着,她能撑过这段寒冷,回到温暖的时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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