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王一把按住他的手,算是安抚,又像是要给他一股力支持他,“你若是与孟小姐两情相悦,延成侯爷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关键是你心里到底怎么想,是不是心悦人家。”

    “是。”

    这一声太过磊落,反而让穆王后面的话说不出口。

    “那我去想办法给你荐官,然后找延成侯家提亲。”

    “不可。”

    郑子潇侧身,缓缓走到石桌边,抬腿坐到微微发凉的桌面上,把扇子收了起来。

    穆王调笑道:“你不要怕她嫁过来我会欺负她,我这个人最是随和,肯定会对她很好的。”

    郑子潇只是摇摇头,嘴里又说起那句话,“无意冒犯孟小姐。”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么扯上冒犯不冒犯了。你不要妄自菲薄,你也很优秀,不会配不上人家的。”

    郑子潇抬起头,眼神清澈又真挚,“我没有妄自菲薄,我从不觉得比花浊的任何人低,只是……我和她活在两个世界。”

    “什么叫两个世界?”穆王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活在光里。”

    俊朗的少年如是说道,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有些苦涩,又有些甜蜜。

    有时候,不同身份的人生来就应当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各过各的。活在光里,于郑子潇而言是一种遗憾,于孟湘湘而言是一件好事,于这份有些青涩的情谊而言,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空寂的庭院隐约传来鸡鸣,穆王浑身跟着起了鸡皮疙瘩,半晌,才叹出一口气。

    这声叹息也飘散在了云烟里。

    月末的黄道吉日,黎府大婚,素白满城。

    新人拜了天地,按习俗要游街三圈,才会回到黎府,新娘入洞房,新郎去吃喜酒。

    婚宴办得盛大非常,流水席从城头铺到了城尾,宴请延北百姓,共享喜事。彼时,木兰将谢,漫天飞花,锦绣白马上的新郎满面喜气,承着人们的祝福花车游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映衬着一片情真意切。

    黎府内也是一团和气,唯独最应该高兴的黎员外愁眉不展,就着聒噪的人声喝闷酒。

    “员外,怎么不高兴,一会新人来了看你这个表情,要伤心喽。”一个宾客起哄道。

    他一说,其他人跟着纷纷给黎员外灌酒,几杯辛辣下肚,黎员外脸上浮起片红,话匣子也跟着打开。

    “本来是好事,谁知道代洲那群王八蛋的,闹起义,恰好我的商队路过,卡在那了。”

    旁边一个宾客附和道:“是了是了,我也听说了,一伙子平头老百姓凑在一起,想要黄袍加身,他们也不怕步子迈大了扯着蛋!”

    又有人反驳,“这话可不对,咱长陵开国皇帝也是起义。”

    “传统,起义也可以是长陵的传统了。”

    一群人仰头大笑起来,冲散了黯淡的气氛。

    黎员外白了他们一眼,闷声道:“商队卡在那里,一天是一天的钱,流水的银子花出去,他们起义倒霉的却是我。”

    “那代洲令不管吗?”

    延洲令端坐在椅子上,分外拘谨地问。

    “管,管不了啊,被一群手无寸铁的平民冲得鸡飞狗跳,真有他的。”

    方才笑得最大声的宾客眉飞色舞地说:“代洲令也是酸臭儒生,管什么用?我听说朝廷已经派姚小将军去了,员外莫愁,平息兵祸还不是几日的功夫。”

    “哪有那么快?”

    孟宏汝一直坐在穆王跟上,听了半天忍不住开腔,“那姚将军也就是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被你们吹得跟战神似的,有那本事怎么不去延西战场。”

    “那也是因为姚小将军太年轻啊,侯爷您没听过吧,姚家两兄弟,被称为花浊的并蒂双棠,一个善文,一个擅武。朝廷很重视这次的代洲兵祸,姚小将军还在画舫上跟花魁娘子喝酒,接了圣旨衣服来不及换就骑马走了。”

    延成侯家本是武将世家,到了孟宏汝这一代却成了文人清流,他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半天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再搭话。

    酒过三巡,他转头看向穆王,“马上就要回家了,怎么不高兴。”

    “代洲兵祸,怕是又要死许多人。”穆王双眉拧成死结,“这些人成也好,败也罢,苦了的都是那些普通百姓啊。”

    “大喜的日子你怎么净给人家添晦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份子钱随多了心痛。”

    穆王仰头把杯底的酒饮尽,“你真胡说,本王缺他这点钱?”

    “世子爷呢,怎么没瞧见他。”

    孟宏汝转头看了一圈。

    宴席也分男女,中间用一个喜鹊金丝屏风隔开,男子坐左边高谈阔论,女子坐右边细声浅谈。

    穆王朝着屏风一扬手,“找你家湘湘玩去了,年纪小,跟姑娘坐也不要紧。”

    孟宏汝连忙伸着头,透过朦胧的屏风找孟湘湘和世子的身影,找了半天他才看清,这姐弟两个人正坐在角落里说小话。

    “你儿子怎么穿姑娘的衣服?”

    “什么姑娘衣服?”

    穆王听闻,顿时火冒三丈,端着杯子的手选在半空中,忙站起身找世子的身影。

    世子今天打扮的倒是很喜庆,头上带了枚红宝石,熠熠生辉,发髻仔细编成小辫梳在一起。

    只是他身上那件绣着碎花纹路的红外衫,分外不成体统,一看就是姑娘的外衣。因为不合身,太过宽大,他只能裹在身上,像是个大斗蓬,把整个身子都罩了起来。

    孟湘湘无奈地扫他一眼,“你爹看到你这样,腿都给你打断。”

    “他忙着跟别人吹牛,没时间管我,况且这也不能怪我,谁知道你们延北的喜服是白的,我总不能跟新郎新娘撞色吧,只能借阿姐你的穿。”

    世子嘴里含了颗葡萄 ,话说得也乱七八糟。

    “只有延北是白色的嫁衣喜服吗?”

    新郎新娘恰好游街结束,宾客纷纷起身,一团喜气之中目送他们。

    身上的喜服与现代婚纱有相似之处,纯白的衣衫保留了延北传统的小衣长裙,暗纹银线里绣的是锦绣木兰,发髻也是绾在脑后,钗环并不俗套,簪的是一片清雅秀气的白花。

    新婚燕尔,才子佳人,有天作之合的夫妻相。

    世子品了半天新郎新娘的模样,这才神情有些古怪地扭头望着孟湘湘,“你不知道花浊的婚仪?”

    孟湘湘心虚道:“我应该知道吗?”

    “花浊是十里红妆,都穿红色,我以为延北也是喜红,才特意穿了白,谁知弄巧成拙了。”

    宾客一阵起哄,人声鼎沸,说着永结同心之类的吉祥话。

    新娘进了洞房后,世子又道:“还是红色喜庆,白色披麻戴孝的,多晦气。”

    “你爹好像在找你。”

    “哪?”

    世子蓦然垂下头,扭动着半蹲起来,“阿姐我先溜走了,被他看见我这副模样,非得打死我。”

    孟湘湘只好冲他扇扇手,“走吧走吧。”

    她看着世子一路小跑的身影,背后穆王还大步流星追着,有些忍俊不禁,没注意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一旁的小璟连忙轻咳道:“小姐,新郎官来找咱们说话了。”

    “快快快,我跟他以前相熟吗?”

    书院里是没黎大公子这号人的,孟湘湘只好临时抱佛脚。

    小璟快速在她耳边说:“算是发小,以前做邻居,近几年来往倒是不多。”

    黎家的大公子穿着雪白的喜服阔步走来,先是拱手,又满面春风道:“湘湘,好久不见了,身体好些了没。”

    “好些了,好些了,新婚快乐,祝你们百年好合,举案齐眉。”

    听惯吉祥话,黎大公子已经有些麻木,“听说你还送我一对玉打的福缘鸳鸯,多谢你了,我夫人看了也很欢喜。”

    “小事小事。”

    黎大公子朝身边的的小厮摆摆手,不一会那小厮端上来一个木制的小喜鹊。

    他顺手拿起来递给孟湘湘,“这是为兄的一点心意,你我小时候住在一个巷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今我已经成家,别的礼物不好送,怕冲撞了妹妹,这个希望你不嫌弃。”

    孟湘湘被他说的云里雾里,先伸出手拿过了小木鸟,栩栩如生的鸟身上精雕细刻一朵木兰,摩梭在掌心还有些发温。

    “这里面有玄机的,你按一下鸟腹试试。”黎大公子说。

    手指捏在鸟肚子上,孟湘湘才感觉那里有些松动,轻轻一安竟然弹开,里面是中空的,可以塞一封书信的大小。

    黎大公子温声道:“这是名冠长陵的大师打造的机关喜鹊,可以传书信,而且认人,妹妹拿去与闺中姊妹传着玩,也是趣味。”

    “木鸟也认人吗?”孟湘湘不禁问道,手里反复摸索小木鸟,越看越喜欢。

    “虽然不知道里面玄机,但肯定是认人的,你将鸟目藏着的宝珠交给对方,它自己会追过去。”

    喜鹊的眼睛上嵌了一棵晶莹的小珠子,像是珍珠,又比珍珠透亮些。

    想起来穆王要回花浊的消息,孟湘湘灵机一动,冲着黎大公子行礼,“谢谢你,这个礼物我收下了。”

    待黎大公子客套完,她打发了小璟,迫不及待跑出去找郑子潇说木鸟之事。

    古代没有手机,也没有短信和微信,只有木鸟,纸短情长,全是爱情悍匪发挥的空间。

    孟湘湘越想越是心潮澎拜,一路穿过柔软的春风,提起裙摆跑到了湖边的小阁楼上,迈过一层层台阶,四处寻找郑子潇的身影。

    恰好此时宾客们都在主厅饮酒游戏,阁楼上寂静得脚步声都显得刺耳。

    不知为何,她刻意放缓步履,不敢出声,轻轻仰望,看到穆王孑然一身,背手站立在栏杆边上。

    背靠高阁,湖光山色藏于身后,有些萧索凄凉。

    孟湘湘狠狠咬了一下唇,心跟着提起来,侧首望了一眼栏杆外。

    不至于说是百尺高楼,但也巍然屹立在庭院之间,下面铺满了碎石湖景,摔死个人是没问题的。

    又到了考验她人品和良知的时间了。

    孟湘湘蹑手蹑脚,身体埋没在暗影之中,呼吸都跟着停滞,一点点接近穆王。

    她手颤抖地伸出来,还没酝酿好力气,又犹豫不决缩了回去 。

    不知为何眼前的光都有些晃眼,孟湘湘身体不由得发抖,现代和古代的记忆交织让她有些记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她到底是白漾漾,还是孟湘湘?

    修长的手悬在半空中,刚下定决心伸出,一轮洁白的扇面挡在了眼前,紧接着整个人被往后带,熟悉的雪松香铺天盖地袭来,孟湘湘心漏跳一拍。

    郑子潇在后面。

    犹豫就会败北,第二次尝试回家的孟湘湘,做贼心虚,终于在喜欢的人面前暴露了她的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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