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七月中旬,怡王妃生辰,在王府大摆酒宴。

    按照礼数关谷冬要向王妃献礼,携长女同往。

    孟湘湘心中本是忐忑,不想怡王妃是个极其宽和的女子,言谈举止优雅端庄,还透着股天真烂漫。

    听闻怡王与王妃伉俪情深,王妃身上的美好与幸福或许就来自于此。她站在怡王身侧莞尔一笑,孟湘湘有时会看晃眼,像极了刚成婚时候的佟知悦。

    宾客如云,觥筹交错间,孟湘湘有些闷,便找个借口离席去了后花园。

    园中一片诗情画意,走过的时候,传来一阵冲天鸟鸣。孟湘湘朝远处望去,才看清鸟鸣来自何处。

    顺着路一直往前走,天上竟悬着数不清的鸟笼,一只只飞鸟被圈禁在笼中,徒劳挣扎,不断啼鸣。叫声太过凄寒,偌大花园被群笼环绕,像是个大囚笼。

    “孟小姐,第一次见本王的鸟园吧?”

    孟湘湘转身,怡王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

    她连忙躬身行礼,怡王微笑着点头,“孟小姐的礼数比上次见面要精进。”

    “湘湘不敢失礼。”

    “外面热闹,小姐却在此驻足,想必是被鸟园吸引。这里是本王豢养的数百只鸟,闲暇时观赏可图一乐。小姐若是喜欢,本王送你一只。”

    怡王说话间,抬起手轻轻敲敲笼子,鸟雀立刻受惊扑腾,扇得羽毛飘飞,“这只如何?”

    孟湘湘只觉得可怖,她沉下气,问道:“王爷爱鸟?”

    “不爱。”

    怡王终于放过那只可怜的小鸟,整个人走在悬垂的金丝笼群中,“本王只是觉得,时常观鸟可提点自己,要做笼外之人。”

    孟湘湘失语。

    “孟小姐,本王听闻侯爷拒了与姚家的婚事,仔细思量下来,延成侯家与姚家可以说是门当户对,是姚大公子不够如意吗?”

    “是我粗鄙,姚大人风雅,湘湘不敢高攀。”

    怡王道:“姚家既然选了你,就说明你配得上。孟小姐,一个好夫家能保你一生顺遂无虞,千万别像你的表姐那样……”

    提起佟知悦,孟湘湘便胆寒,再仔细想下去,却觉得怡王说的话有些古怪。王氏怜惜名声,对外还要做出善待佟知悦的模样,怡王又如何知晓佟知悦的不幸?

    孟湘湘刚想开口问下去,怡王却鬼魅似的踱步远去了。

    临走前,他飘飘然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笼中金雀定要为自己选一个好笼子啊,可惜……”

    他说话语调婉转像是唱歌,声音淹没在鸟鸣之中,被群笼围困,孟湘湘惊慌失措,跌跌撞撞逃出园子。

    笼中金雀,倒是像极被困在这个时代的自己。

    直到夜里酒宴散去,回府的路上,她仍是精神萎靡。

    阿沉担忧地给她擦汗,却被她一把握住手,“阿沉,夫人有再提及与姚大公子的婚事吗?”

    “侯爷一直不同意,夫人也不敢再提。”

    阿沉摇摇头,孟湘湘才松下口气。

    马车停在穆王府门口,迎面撞上了张佩。

    疫病余威尚存,张佩每日分身乏术,孟湘湘也是好久没见他。医官出没总是带着些灾厄,她心里一沉,生出些担忧。

    孟湘湘行过礼,对张佩熟络道:“张大人,今日怎么来王府了?”

    “是你啊,差点没认出来。”张佩顿住脚步,神情也勉强松懈,“你们府上新带回来一个受伤的小丫头,我这忙着给她治手呢。”

    他说得匆忙,简单客套完提着药箱匆匆离去。

    漫步在王府小径上,想着刚才的话,阿沉在孟湘湘耳侧道:“小姐,奴婢也听说了,郑公子从兰台大狱救回来个小孩,养在南侧小院。”

    “兰台大狱?”

    孟湘湘有些惊愕。

    阿沉如是答道:“那孩子忒古怪,除了郑公子,谁都不信,药也得让郑公子喂才肯入口。也就是郑公子脾气好,每日那么忙,还要抽空去照料她。”

    孟湘湘道:“她从那鬼地方逃出来,只信救自己的人,也是合情理。”

    “还有个奇事,那小丫头一直偷偷打听小姐您。”

    “打听我?”孟湘湘心里疑惑,“打听我作甚?”

    阿沉道:“奴婢也不懂,但这几日夫人看得严,我们也没敢跟小姐您说。小姐您要小心,她别憋着坏呢。”

    越想越古怪,看着夜色不算太晚,孟湘湘干脆脚步一拐,踩着月色来到南侧小院。

    夜色凄婉,她先是敲敲门,半天里面才传来微弱的声音。

    孟湘湘走进屋,扑鼻而来熟悉的药味,残灯孤枕边,坐着个枯瘦的女孩。她衣衫穿得干净整洁,粉衣白带,却仍遮不住病弱。

    “打扰你休息了,我叫孟湘湘,也住在府里。”

    她试探着问,那小孩骤然转头,清澈的眸子顿时让她生出熟悉之感。

    小孩挣扎着下床,身上却没力,连滚带爬跌在地上,硬挺着做出跪拜姿势,“乌珍儿谢小姐救命之恩。”

    “救命?”

    孟湘湘指指自己,怀疑她搞错了。

    “花浊城前,小姐施舍给我一个白馍。”

    阿沉立刻记起,惊呼,“原来那个小孩是你呀!”

    当时她浑身脏兮兮的,也看不出男女,现在仔细看,却是与当时有些相似之处。

    孟湘湘恍然,随即将她抱回床上,“举手之劳,你现在没事了吧?”

    乌珍儿倔强地摇摇头。

    “在府里吃住可还习惯?听说你一直在找我,可是有什么缺的?”

    孟湘湘说着,发现小孩手上裹着厚厚一层白纱,说话的时候,那只手像是失控,一直抖个不停。

    乌珍儿垂下眼,“我没什么缺的。”

    “那便是有事要我帮忙?。”

    对方诚恳地点点头,却仍不愿多言。

    她刚从狱中出来,对周围人充满戒备也是人之常情。孟湘湘便开口安抚她,“府里都是想照顾你的人,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珍儿求姐姐救我,我听到他们说话了。”

    “谁?”

    孟湘湘神色一愣。

    透过散乱的发丝,乌珍儿稚嫩的脸上有一种恐怖的清醒,和她本身年龄形成巨大反差。

    “王爷,还有救我的贵人哥哥。”

    她低低地道:“他们想在我交出账本后,送我离开长陵。”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却十足。

    孟湘湘蹙眉,“等等,你说你叫乌珍儿?”

    “是。”

    “那你爹是乌伯达?”

    “是。”

    孟湘湘倒吸一口凉气,这孩子现在把所有的信任交付给郑子潇和自己身上,倘若知道乌伯达死在郑子潇手下,又该是怎样的情形。

    狗血,狗血淋沥的剧情。

    孟湘湘口焦舌燥,“珍儿,你要知道府里的穆王爷不是恶人,想要那个账本肯定是有用。”

    “我虽年纪小,道理却都明白。”

    乌珍儿抬眼对上孟湘湘的视线,理智得有些残酷。实际上她只比世子大一点,过于早慧,令人心疼。

    乌珍儿缓缓道:“我知道那账本是花浊贵人的罪证,是我爹拼死偷走的。所以他们捉走我严刑拷打,我宁死也不说账本的下落。”

    “你要相信,王爷与其他人不一样。”

    “我不在意王爷是什么人,我只想给自己搏一个前程,湘湘姐姐,你能帮我吗?”

    孟湘湘再次被她过度理智惊到,“你想要什么前程?”

    “我要留在王府。”

    “这……”

    孟湘湘犹豫了。

    实际上她能理解为何穆王要送乌珍儿离开长陵。只要离开长陵,天地广阔,她可以安稳开始一个新生活。留在王府就是留着那些权贵眼皮子底下,乌珍儿的存在始终都是个威胁。

    孟湘湘便好言相劝道:“珍儿,穆王府未必能庇护你。”

    “贵人哥哥能庇护我。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留在王府,我便交出账本。”

    她偏执得油盐不进,把郑子潇当作带她出黑暗的救赎。孟湘湘只好先搂住她安抚,不再说下去。

    脑子里还在盘算如何开解她,孟湘湘给乌珍儿掖好被子,却又被她死死拉住不肯松手。

    房间里重归寂静,只有孩子闷沉的呼吸。

    突然响起微不可察的破裂声,像是窗纸被扎破。

    阿沉忙要起身去外面查看,就在那一刹那,蜡烛被拦腰斩断,屋里归于漆黑。

    阿沉惊叫起来,孟湘湘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嗓子道:“别出声。”

    她将阿沉和乌珍儿护在床帐后,扯下床帐,屏息凝神。

    脚步声响起,孟湘湘心里暗中细数,像是十多个人。他们愈来愈近,心跳随着细细簌簌的声音骤然加速。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纱帐外是朦胧的人影,手中的弯刀隐隐发寒。

    孟湘湘默默往后蹭,紧紧护着身后两个人,不敢作声。

    领头之人手伸向纱帐,她咬紧牙,拔下发簪想防身,门外猝然响起尖锐刀鸣。

    其余人忙冲出门外打斗起来,偏偏领头之人见势不好,一刀割破纱帐,笔直朝乌珍儿砍去。

    孟湘湘咬牙,用簪子扎在他小臂上,勉强抵挡。只是女子力弱,她只能挡这一刻。

    千钧一发之际,另有长刀突然穿破这人的腹腔,他身形一晃倒在地上,露出身后扶明的身影。

    扶明抬手擦去脸上的血迹,见到孟湘湘有些惊讶,“长小姐?您没事吧?”

    孟湘湘摇摇头,扶明便道:“先找地方躲起来。”

    他便护着孟湘湘一行人出屋,绕着角落走,院内已是一片刀光剑影,白刃缭乱。

    风声呼啸间,孟湘湘把乌珍儿抱在怀里,一扭头看到正与多人缠斗的郑子潇。

    双剑飞舞若白虹贯日,狠戾果决。

    扶明将他们暂时安置在角屋,孟湘湘便搂着乌珍儿和阿沉,一边一个,不断安抚她们,“没事了,没事了……”

    实则在纱帐中,生死前,她自己都吓得喉咙泛酸。

    半炷香后,扶明打开角门,“长小姐受惊了,已经安全了。”

    孟湘湘下意识往外探头看去,绕过扶明的身影,院内充斥着浓厚的血气,尸首却皆被打扫干净。

    郑子潇背身而立,白衣沾红,双刃反握在手中。

    她刚想起身,却听到乌珍儿尖声叫起来。

    “双剑,是你杀了我爹……”

    乌珍儿挣开孟湘湘,一路奔去院子中央,站在郑子潇身后,瞪大双眼。

    郑子潇孑然的背影明显一晃。

    “竟是你杀了我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虽是盛夏,郑子潇却总有身处隆寒的气质。他微微回首,月光勾勒出侧脸优越的形状,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能吐出一个字。

    “你既杀我父,又为何救我。”

    乌珍儿再次向前迈一步,质问道。

    少年刺客默不作声,神情淡漠,眉眼低垂。

    “你既杀我父,为何又喂我汤药,照料我。”

    乌珍儿冷笑一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都不想辩解吗,还是觉得我交出账本后毫无价值,不值得你辩解。”

    孟湘湘不忍,开口道:“珍儿,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他为什么不辩解?”

    声声逼问下,郑子潇一席白衣,淡然转身。

    乌珍儿神色动摇,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不想他微微躬身作揖,离去了。

    他的神情面容根植在孟湘湘眼里,是满身伤痕却无法愈合的绝望。

章节目录

美强惨刺客保护计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今昔逢云有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今昔逢云有雨并收藏美强惨刺客保护计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