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子潇顺势接过剃刀,搁在妆台面上,“别剃了,这样挺好的。”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孟湘湘着实有些不可思议。总觉得往事把人脱胎换骨剥落几层,三年前穆王的死剥去一层,如今桃山的火又剥去一层,到现在剥得他人一眼就能见骨,要把自己的真心捧出来给孟湘湘看。

    孟湘湘摸摸自己的眉尾,“那可不行,我本身眉毛太桀骜不驯了些。”

    阳光照耀下,小姑娘眉毛都泛着细碎金光。

    郑子潇一点点捋好她的鬓角,手指在黛砚上摩挲两圈打开,“湘湘怎样都好看,就算是不剃眉,也是最好看的。”

    眼见他要上手画眉,孟湘湘还是忍不住往后缩,“你……你会吗?”

    郑子潇端详她标致的脸,沉吟片刻道:“我学过作画,想来画眉也是一个道理。”

    说到底郑子潇不去那些花街柳巷,对女人家这些活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话到最后自己也没底气。

    书上记载过佳偶画眉举案的美好佳话,说是一位京兆的妻子眉毛长得很妩媚,京兆便经常给妻子画眉毛,郑子潇心里多少有些风流意境,觉得这事是非做不可的,做了才算是一对两情相悦的有情人。

    他心里有点不确定,手却不犹豫,一手轻捧起孟湘湘的脸,一手轻轻开始画起来,动作小心仔细仿佛在对待什么工艺品,打磨似的。

    孟湘湘不敢看镜子,但他离得太近,精致的鼻骨和眉眼尽收眼底,借着画眉的功夫两个人气息开始流窜交换,扑得孟湘湘脸颊滚烫。

    孟湘湘不敢乱动,任郑子潇在自己脸上乱画,也觉出郑子潇手法的生疏来。

    “你一看就不逛花楼。”

    郑子潇笑道:“就陪你去过一次。”

    孟湘湘抿起嘴,干脆闭上眼,心里有些忐忑,等他说了声“画好了”,才睁开眼。

    “我去。”

    “湘湘要去哪?”

    郑子潇站起身,往后撤两步,认真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孟湘湘顺手抓起桌上的帕巾朝他丢过去,“你画的这是什么啊!”

    郑子潇一把接住帕子,“这不是挺好看?”

    “罢了罢了,不与直男争是非。”

    孟湘湘重新打了盆水,把脸洗干净,比着自己原生的眉形画好眉毛,这才算收拾工整。

    放下黛砚时,她忽觉肩膀松快不少,镜中的自己长得分外明媚,虽不是细长的远山眉,剑眉英姿飒爽,倒也符合她本人的脾性。

    孟湘湘对着镜子会心一笑。

    我做我自己就好。

    街上人并不算多,飘着若有若无的晨雾,呼吸都是冷冰冰的。郑子潇同孟湘湘找了家早茶店吃包子,正低头吃着,突然看到店面招牌上挂了元宝酿。他记得世子喜欢元宝酿,怎么都吃不腻。

    郑子潇顿时迅速移开眼,又担心孟湘湘也看到。

    实则孟湘湘也看到了,两个人怀揣着心事,心照不宣地谁都不去点破,但思绪已经飞出了店外。

    孟湘湘其实很想问他如何从火海中逃生,世子未来会如何,可她始终问不出口,怕问完后发觉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自己又要回到四方庭院里,而郑子潇又要葬身火海中。

    很多事情是不堪想的,她选择做个自私的人,她便要背负着罪恶感活下去,不能再回头。

    孟湘湘低声道:“你在想什么?”

    “没事,在想过会去哪逛。”

    可他抬头望向窗外,双眉微蹙,好似在担忧什么。

    孟湘湘便把手盖在他手背上,“我们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郑子潇收回目光,“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你忧心忡忡的。“

    “我只是看到一个好玩的。”

    他伸手指向远处,孟湘湘跟着看去,是一家酒楼。

    两个人吃早饭吃得不紧不慢,不知什么时候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酒楼门口的小厮正对着块木板吆喝,说的内容听不清,但吸引了一众路人。

    孟湘湘问,“这是在做什么?”

    郑子潇道:“他说他们店有一壶佳酿,平日只有天子才能喝到,机缘巧合店中得到一壶,想要寻个有缘人。”

    一般来说有缘人其实是有“元”人,商人这点小把戏孟湘湘是一清二楚的。

    “怎样才算有缘?”

    “那木板上用朱笔点了几个红点,全部射中就能得到。”

    孟湘湘意味深长点点头,刺客就是不一样,隔着老远这些东西听得一清二楚。孟湘湘自己与他相对而坐,听不清小厮在说什么,更看不见所谓的红点。

    孟湘湘嘟囔道:“圣上喝的酒怎么能在这样小店喝到?”

    “噱头罢了,湘湘不要在意。”

    隔着街道,人群纷纷挤到酒楼门前,另有一名小厮抱着酒坛走出。离得太远,孟湘湘实在看不清,只大概看了酒坛子的轮廓,应当是挺精美的容器。越看不清,孟湘湘越好奇,干脆半站起身子伸头看去,差点蹭倒桌上的碗筷。

    所幸郑子潇眼疾手快接住,笑道:“湘湘。”

    “嗯?”

    “想要吗?”

    孟湘湘摇摇头,“我不感兴趣。”

    “没关系的,好奇就去看看。”

    他招呼早茶铺子的小厮结账,十分熟练地牵起孟湘湘的手,衣袖带风大步穿过街道,汇入人堆里。

    孟湘湘心中突然有些唏嘘。

    放在以往,她喜欢一定会直言,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成了这样畏手畏脚的性子,凡事都要推三阻四,把自己的喜好收起来,成为一个无悲无喜、万事顺从他人的人。

    还好郑子潇总能看破她的小心思,帮她从拘束里解脱。

    酒楼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勉强能从人的头尖前看到比试的场景。尝试的人数不胜数,最后都是垂头丧气无功而返。这时候孟湘湘才能看清,这木板上画满的三十个小红点,大小如同米粒,有一丝偏颇都难以射中。

    随着败者增多,人群开始抗议起来,认为店家的设置不合理,小厮却不为所动,坚持要通过这种方式要一个有缘人。

    一个身着月白羿射服的公子走上前,生得高大魁梧,神态颇为自信。

    孟湘湘附在郑子潇耳边悄声道:“我认得他,前日在街上采买,听人说他是柔乡镖局的少当家,武艺精湛,据说能一个打十个。”

    她又看了看眼前少当家有些不靠谱的样子,补一句,“当然,只是据说。”

    少当家拿起飞刀,在手中掂量许久,才掷出手,精准扎中了红点。围观的路人纷纷鼓掌呐喊,后又屏息,怕影响他出下一刀。

    看的人提心吊胆,少当家自己也紧张,每一刀掷出去都要拿捏许久,这么冷的天气下人人衣衫都发寒,唯独他额角沁出细汗。

    孟湘湘锐评,“不愧是柔乡公认的好功夫,这酒估计是他的了。”

    偏偏许多时候越紧张越容易出意外,第九刀掷出的时候,飞刀已经与红点分道扬镳。

    人群一阵唏嘘。

    “想要吗?”

    孟湘湘抬头,看到郑子潇抱着胳膊,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孟湘湘这才想起来这是他的老本行,但他这几日虽不说,从一些细微处能发现他肩膀不太利索。

    孟湘湘是有些担忧的,说:“你肩上的旧伤还好吗?”

    “不碍的,你想要,我就给你赢回来。”

    他说完拉起孟湘湘的手,大步挤入人堆,对小厮分外和煦地问,“一定要用飞刀吗?”

    小厮捏着手里的飞刀道:“您想用别的也行,隔壁就是英家的镖局,能给您借来些兵器。”

    “有没有比较硬的小叶子?”

    他云淡风轻一句话,周围人群哗然。

    小厮有些为难,“这位公子莫要说笑……”

    郑子潇笑道:“没有说笑,就拿盆小金橘就好。”

    他随手指指窗台边上一盆金橘,菊叶绿得浓郁。

    小厮搬来,郑子潇摘下把叶片,歪头对孟湘湘道:“湘湘想看摘叶飞花吗?”

    只是随意一个动作,亲昵得像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孟湘湘耳根子滚烫,用力点头。

    她是见过郑子潇摘叶飞花的,但都是在一些不太美好的危机关头,没有机会细细品味观赏。摘叶飞花算是个独门绝技,姚仇这样武艺拔尖的好男儿都不会,据说是要经年累月练下去,练会以后,世间万物都是武器,弹指射出,取人性命。

    中秋夜宴上,就是这样的独门绝技,将喜怒无常的庆和帝吓破了胆。

    郑子潇把玩着手中的叶子,站定在木板前。

    小厮还有些不确定,试探着问,“公子您确定要用叶片吗,只有一次机会,射不准可就不能了。”

    “无妨,我逗我夫人一笑。”

    他轻描淡写答道,随手一甩,就好像扔橘子皮,但叶子已经稳稳钉进红点,甚至入木三分。

    倘若那不是个红点,而是个人,这样的手法着实恐怖。

    路人既震惊,又不敢作声,生怕打扰到郑子潇。郑子潇却跟没事人似的,很随意又掷出一片叶,依旧稳稳扎在红心上。

    他不经意间转头看孟湘湘,看到小姑娘瞪大眼,双眸灿若星辰的样子,郑子潇神色微怔,愣是被她逗笑了。

    他整个人身姿挺拔,样貌又好,动作轻松肆意,手上飞快掷出叶子,眼睛却频繁盯着孟湘湘激动的模样看。人群中惊呼连连,孟湘湘捂住嘴,云淡风轻间三十个红点全数命中。

    郑子潇反而不是很在意那个红点,更喜欢看孟湘湘惊叹的神情。

    “天啊……”

    孟湘湘轻声呢喃,想来之前他在大凉乡与人缠斗那么困难,是被自己拖累了。

    郑子潇轻轻嗓,道:“小把戏,逗湘湘一笑的玩意。”

    “你应当练了很久吧。”

    “能换你开心就好。”

    孟湘湘感觉胸口有什么被融化,捉住他的手偷偷捏了下。

    “我很开心。”

    小厮半天没回味过来,还停留在木板那整整齐齐三十片叶子上,郑子潇就好像急于开屏的孔雀,摸出他那个丑扇子,“唰啦”一下打开。

    分外潦草的“天下一流”四个大字出现在众人眼前。

    人群一阵叫好,如此手法,的确担得起天下一流。

    孟湘湘觉得自己这字题的分外有水准。

    小厮拱手把酒坛子奉上,“公子,这酒是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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