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点的苏城依旧热闹如白昼。

    经过几年的发展,这座城市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的老城区经过一番改造,一幢幢低矮平房已经被变成了高楼大厦,几十层的高楼耸入云霄,像是在向他脚下的土地宣示主权。

    但细心的人回头一看,却会发现马路对面却静静地伫立着一栋漆红色的独栋别墅,它隐没于葱郁的树木之中,和清冷的月光融为一体,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静默地看着这个世界,像是在无声地控诉什么。

    有一对习惯夜跑的情侣跑累了,便坐在院墙外的大槐树下休息。女孩可能是跑累了,边喘着气边对身旁的男孩说:“你看,这栋房子居然亮起了灯,我们搬来这里都五年了,可从来都没见过这里有人出入啊?”

    男孩看她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掏出纸巾帮她擦掉额头上的汗,眼中满是宠溺:“你这个小傻子,别自己吓自己了,说不定是人家主人回来了呢,那灯就是为他留的。再说了,我还在你身边,别害怕!”

    女孩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嘟起了嘴巴,声音都放轻了:“你可别说,我曾经打向一些老人打听过这事,他们都说这栋房子里死过人。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行,打住!你这好奇心可有点重了!赶紧走吧,小傻瓜!”男孩见她的职业本能又上来了,一把拽住她的手准备离开。

    “不过这栋老宅还挺好看的,主人应该也是有修养的人吧!”女孩走前还回头看了一眼二楼。

    两人沿着狭窄的原路往回走,被迎面射来的汽车灯光晃了眼,女孩慌乱间踩着了石子不小心走空了,男孩一把将她扯过搂入怀中。等两人回过神,车子早已绝尘而去。

    路时收到信息的时候,正在去往老宅的路上。等车子停在老宅门口,他才看到赵斯年发的内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他有点头痛,他只能回了一个问号。赵斯年是他在国外留学时的遇到的第一个室友,虽然那人嘴比较损,但路时还是打心底里认了这个哥们儿。

    路时放下手机,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一点猩红在指尖蔓延开。他撑着手肘放在车窗上,从袅袅烟雾中抬起眼,望向那扇有些黑漆漆的铁门。刚刚在阿姨家陪着姨父喝了不少,酒精上头,让人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八年了,他离开这里已经八年了,如今再回来已经物是人非。

    沈逸萌吃完饭后就觉着困,于是在后座上睡了一觉,一醒来就瞧见自己哥哥怔怔地看着前面出神。虽然她经常嫌弃路时老板着一张脸,还说她讨不到媳妇,但打心底里她还是喜欢路时这个哥哥的。

    还记得十岁那年,她在外公家的院子里打篮球,虽然她力气大,但怎么也投不中,就在她苦恼的时候,一双细长的手抓起那颗球轻轻一扔便进了。从此以后,她就成了路时的小跟班,天天缠着这个表哥。但是那时候的少年不是沉默寡言忽略她,就是利用语言攻击她,但这丝毫不影响路时在她沈逸萌心中的高大形象。

    好在后来,路时也慢慢习惯了这个小跟班的存在,对她也友好了不少。就像现在,在她的怀柔政策下,路时答应带她回来住段时间,直到她开学。

    那年路时十八岁,正是她现在这个年纪。

    “哥,你怎么了?”沈逸萌瞧见一抹猩红落在了路时的掌心,连忙伸出手推了推路时的肩膀。

    路时收回眼神,将手中的烟掐灭,平静地说了句:“醒了!我们进去吧!”

    沈逸萌在心里啧了一声,她才不觉得路时是为了不吵醒自己才停在这门口的,但没办法吃人家的嘴短,何况她还是蹭吃蹭住。

    沈逸萌跟着路时一蹦一跳地走了进去,刚到门口就瞧见一位白发老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眼睛里充满了湿意。他瞧见路时,颤抖着胸腔喊了声:“少爷,您回来了!”

    路时连忙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压着嗓子道:“文叔,好久不见!您老这些年过得好吗?”

    “好好,我一个老头子不打紧。看到少爷您平安健康地回来,我就好了。”文叔眼角湿了,

    沈逸萌在一旁看得有些震惊,在他印象里路时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强者模样,即便是外公罚他在雨中站了一夜,他也没有低下头流泪,可如今看着他的背脊。却多了一份脆弱。

    有些事情她只是听妈妈说过,但每个人都告诉她不要深究。

    “这是?”文叔看着有人在场,才觉得自己失态了。

    “这是我表妹,逸萌。”路时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对文叔说道:“以后您就住在这里,您要是觉得事情忙不过来,可以找她帮忙。”

    沈逸萌毕竟是小孩子脾性,一听路时把自己当成佣人,脸瞬间垮了,刚才对路时的一点同情也没有了,心里早就骂骂咧咧,果真是路西法。但良好的修养还是让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是啊,文叔,我以后会经常帮您的。”

    “什么帮忙,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事情,我老头子忙得过来。”文叔笑着挥了挥手,看了眼四周,同样的摆设,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当初宅子被封的时候,我没想过能再回来。如今想来还能再回来,我已经很知足了。少爷,我想老爷太太知道后一定会很开心的。”

    “文叔,不早了,您先带逸萌去休息吧!”

    路时背对着二人,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那副水墨画,碧波之上,层层莲叶拖着荷花,雨丝斜斜打在花瓣上,即使没有阳光,茎叶依旧挺直,花瓣依旧红艳。旁边还有一首小诗,毛笔字形神飞舞,遒劲有力。右小家的落款写着“北岷”二字,字的旁边还有一枚小小的指纹,虽然画作被裱了起来,但那指纹印却渐渐淡了。

    路时伸出手指,隔着画框在上面比划了一下。

    文叔叹了口气,没再说话,领着沈逸萌上了二楼。

    文叔自觉活了六十年,什么人没见过,他知道当初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少爷真的是脱胎换骨了,可这是好是坏,他也说不准。年轻人的世界,他怕是掺和不了。

    —

    苏林深回到家的时候,苏慧已经睡了,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会房间休息了,刚躺下又想起了张四火。刚才在酒吧门口,赵斯年开车送她们回去,本来苏林深不放心张四火,想要带着张四火在外面住一宿,便准备打电话给苏慧说一声,谁知赵斯年突然开口说:“你快回家去吧,火火我来照顾。”

    苏林深本来有点不放心,但想到赵斯年和四火的关系,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便将人交给了他。

    可如今想来,自己这是在坑姐妹啊!万一赵斯年趁四火喝醉了,欺负她,再来个逼婚戏码,那她不就成了葬送姐妹幸福婚姻的罪魁祸首了吗?

    苏林深越想越不对劲,她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四火的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漫长的嘟声,好在最后有人接了。

    “喂?”电话那头是一阵慵懒的男声。

    苏林深握紧了手机,试探地问道:“是赵先生吗?我想问下四火她现在怎么样了?她回家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笑声,赵斯年看了看床上睡得正香的女人,忍不住戏谑道:“苏小姐,你总是这么不相信别人吗?还是说,你不相信任何男人?”

    苏林深知道自己有些过头了,语气软了下来,“抱歉,我不是怀疑你,只是担心朋友!”

    赵斯年听她一本正经的道歉,又想起刚才酒吧里的她淡漠的眼神,简直和那个人一模一样,怪不得那破钱包到现在还没扔。赵斯年向路时扔了一根树枝,也算是帮了他一把,至于能不能接住,还得看他自己。不过现在,他自己的追妻路才刚刚开始,任重道远啊!

    他的手掌轻轻抚上梦中人的脸,轻轻说道:“苏小姐,你放心!火火她睡着了,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有想要保护的人。我想他也一样!”

    “他?”苏林深抓住了他的最后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疑问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哦,我的一个朋友!你们在某些地方很像,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赵斯年故弄玄虚的一番话在搅乱了苏林深的心,这个赵斯年高深莫测,也不知道在卖什么关子。她现在只想过自己的生活,没想过要进入他们那个圈子。如果不是四火,她哪会想到和他这种城府极深的人的联系,更别提认识他的朋友了。

    “那赵先生,四火就拜托你了!”

    挂断电话,苏林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走到窗前,才发现今儿的月亮又圆又大。已经有多少年了,没有看到这么美的月色。她拿起手机拍下这一幕,发了条微博,月是故乡明,

    相较于朋友圈,她更喜欢在微博发动态,没有熟人认出你,大家因为相同兴趣爱好聚在一起,难得一片净土。

    她从小喜欢画画,到了大学的时候,她跟风注册了微博,在上面发自己的画作,刚开始都是一些水墨画,到后来她的风格多了起来,有时候也会讲一些技巧类的东西。本来只是随意发发,结果没想到还收获了不少粉丝。

    但随着关注的人多了,各种声音都出现,好坏全有。虽然她并不在意,但为了能有一块抒发情绪的地方,她只能注册一个小号。关注小号的人不到一百个,都是她的同学和朋友,还有一些是从大号那里找到蛛丝马迹找过来的。有时候,苏林深还不得不佩服那些粉丝们的侦查能力。不愧是列文克虎。

    她刚发完微博,就见有人给自己点赞,接着私信那里弹出了一条消息,对方是第一个关注她的人,也算是她的老粉丝了。他的微博名是北冥有鱼,头像是一团漆黑。七年了,很多人都改名字和头像了,却唯独他没有变。

    苏林深每次心情不好或者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习惯在发微博倾诉,而每次她一发完,对方都会立马出现,听她讲述最近遇到的事情,偶尔还会给她一些建议和帮助。比如她抱怨实验数据不见了的时候,他会立马上线安慰她不要着急并告诉她怎么找回。又比如遭导师挨批后,他会讲些无聊的笑话的逗他她笑。

    虽然她知道对方是站在粉丝的立场安慰自己,但接触久了,苏林深竟然生出一种对方很了解自己的直觉,仿佛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

    “回国了?”

    “嗯!”

    “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继续搬砖!”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谢谢!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不用客气,希望你能一直坚持画画!”

    “你放心!虽然搬砖辛苦,但画画我不会放弃!”

    “嗯。”

    又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字,隔着屏幕她能感受到对方的礼貌的疏远。但苏林深还是想要好好感谢他,所以思索片刻,她回了一串字。

    “你现在在国内吗?我想请你吃个饭,毕竟你帮了我很多!”

    “不用放在心上,你就当我是个慈善家好了。”

    苏林深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点进对方的个人主页了,一条微博也没有,除了性别为男外,其他内容都没有。不过苏林深觉得这样就够了,即便是不见面也挺好。至少,知道还有人一直在支持自己。

    ——

    深夜十二点的路家老宅,路时将手机随意丢在书桌上,叠起双腿往后轻轻一靠,他摘下金丝框眼镜,用指腹揉了揉眉心,月光透过纱窗斜斜地射进来,勾勒出他那利落精致的下颌线。他微微垂着眼睛,睫毛如鸦羽般垂下,五官犹如雕塑般立体精致,像极了古希腊神话里的天神。

    远处树上传来阵阵蝉鸣声,轻轻刮着他的耳膜,像是在欢迎他回来一样。路时准备闭上眼睛小憩,却被一通电话吵醒。

    刚按下接听键,那边就传来老头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小子,你这次回国发展,我不会干涉,但有一个人你必须得去见一见。”

    ”知道了,外公!”

    路时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这次回国,路时没有告诉老头子,就连沈逸萌也是偷偷跟着回来的,老头子以为是他拐走了这个外孙女,一气之下说了句让二人再也不要回来了。如今,他大半夜打这一通跨洋电话,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吧!

    “他是我的老朋友了,不过人家现在可是德高望重的学者,记得收起你那副资本家模样,别给老人家丢脸了啊!”

    路时轻笑一声,“我这模样还不都是您教的啊!”

    电话那头的老人听到这话,将拐杖往地上一杵,发出激烈的碰撞声 ,“行行,臭小子现在硬气了啊!看来我得赶紧让你阿姨给你找个姑娘了,要不然啊,还真没人能管得了你,是时候该放下了。”

    路时走到窗前,按了按眉骨,垂下头玩起了打火机,深黑如漆墨的眼眸中透露出复杂的情绪。

    打火机啪嗒啪嗒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嘹亮,像是吃人的唢呐。层层叠叠的白月光倾斜而入,照在红色地毯上,泛起阴森森的冷光,犹如清新夏日里的汩汩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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