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林深小时候常听村里的老人说,手脚冰凉的女孩子是没人疼的。但奶奶却不这么认为,她说,手脚冰凉的女孩才是值得好好珍惜,我们木木一定会遇到一个超级温暖的人。
这个冬天,她真的遇到了。
午夜十二点,新年的钟声如期敲响。苏林深握着正在通话的手机,兴冲冲地跑到阳台上,对着漫天的烟花默默在心底许下了新年愿望。
“希望我和路时能长长久久,永不分开。”
听筒那边此刻很安静,苏林深忍不住打探道:“路时,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我没什么愿望,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的愿望能够实现。”
他的声音沉稳笃定,闭上眼睛,苏林深眼前是他一脸虔诚的模样。只要有他在,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安心。
“路时,我们会好好的吧!”
“嗯,会的!”
那天晚上,两人聊了一个通宵,谁也不肯先睡过去。最后苏林深只记得自己是在路时的歌声中睡过去的。
读书这么多年,苏林深一直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也不信宿命。但这几天晚上,她频繁地在做同一个梦。梦里,苏慧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发出痛苦的□□。画面再一转,旁边的李峰和一群人正在推搡,还有人准备抡起了酒瓶,就要砸过去。
因为这件事情,她连日来心都很慌。每次瞧见李峰出门,都要叮嘱他不要多喝酒,不要和别人起冲突。
李峰刚开始还会听一下,毕竟在他眼里,苏林深这个继女还算乖巧。只是后来几天,他在外面输牌输得多了,心情自然不好,哪里还会听这小丫头的话。
2011年正月初七,苏林深永远不忘记那天。
当她接到苏慧被送往医院的那通电话后,整个人完全傻掉了。
等她感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刚好迎面撞上从里走出来的医生。
她抓着医生的袖子,眼泪止不住往外流,“医生,我妈妈,她怎么样啦?”
医生叹了口气,神色怜悯,“大人我们会尽力抢救的,只是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是没了。”
苏林深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攥紧拳头,冲到一旁的李峰面前,“李峰,是不是因为你?”
李峰颓废地跌坐在地上,他的头上还缠着纱布,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苏林深瞬间心生苍凉,喉头差点用处一股酸水。果然,那个梦应验了。
从警方的描述中,她大概知道事情的经过了。
李峰生性好赌,过年人刚好能凑在一起,便时不时出去和别人打牌。输了还想再赢回来,牌桌上因为钱而起了冲突,结果动起了手。苏慧接到电话赶过去,场面混乱下被人踢了几脚,见到人倒下了,这群人才吓得收手了。
李峰抱着头痛苦出声,“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我能不心疼吗?”
“你别在这假惺惺的了,我劝你的时候怎么不听?你为什么非要惹事呢?”苏林深忍不住大吼出声,一拳一拳砸在他的身上。
约定俗成的公序良俗和规范准则告诉她不该在公共场合大喊大闹,自小受到的教育更是规训她,女孩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像个泼妇一样,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可现在她的妈妈正在里面抢救,遭受苦难,而这个始作俑者却企图用鳄鱼的眼泪获得原谅。这叫她怎么甘心,怎么安心?
这是对命运不公的嘶吼,也是对自己无能的痛恨。在痛斥李峰的时候,她也在为自己不能强大,无法保护家人而难受。
“木木,别难过了。”苏林深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抽泣,陈落瑜的声音突然在她头上响起。
苏林深抬起头这才发现,路时的父母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陈阿姨,路叔叔!”她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但也没忘了该有的礼貌,站起身和他们打招呼。
“你先别担心,你妈妈会没事的!”陈落瑜依旧是那么温柔,温柔得苏林深想趴在她怀里痛哭。
但再好也不是自己的母亲,只能吸着鼻子小声抽泣着,而且刚才那发疯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瞧见。
不过,事到如今她也不奢求什么,只求老天能放过苏慧。她没有做错什么,身为一个母亲,身为一个妻子,她都尽到了自己的责任。苏林深以前埋怨过她的不坚定,但也懂得那不过是一个女子为追求更好生活而做出的妥协。
苏慧是初中文凭,但她坚韧刚强。和父亲相识也是因为上一辈曾经订下的姻缘。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父亲原本是不愿意的,但奉行封建家长制的爷爷不愿意落得背信弃义的名声,以性命为由逼迫父亲就范。
于是父亲在没有见过母亲的情况下就结了婚。可缘分这种东西着实奇怪,想要的时候碰不着,不想要的时候却偏偏来了。
婚礼那天,见到母亲的那一刻,父亲就知道自己觅得了今生的最爱。
但他不知道的是,母亲早已经见过他了,那天她长达七年的暗恋终于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想到这,苏林深心中更是掀起一股悲凉。时过境迁,世事难料。大家都是被时代裹挟,被生活推着往前走的人,当初那么美好,现在却只剩下满目疮痍。
与其说苏慧是男权制度下被规训的女性,即便丈夫对她大吼大叫、指指点点,她也能忍气吞声,帮他生孩子照顾好家庭。苏林深更愿意承认她是遇人不淑。
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带着苏慧离开。
手术历经了三个小时才结束,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苏林深才松了一口气。人已经没事了,苏林深就劝路时父母先回去了,虽然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她还是很感激他们。
刚才还痛哭流涕的李峰也不知道去哪了,病房里只有苏林深守在苏慧面前。看着苍白的面庞,她难以想象苏慧躺在地上的时候该有多痛,醒来又会有多难过。
正当她帮苏慧擦完脸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苏林深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了出去,发现路时正站在拐角处。
苏林深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睛,尽力克制想哭的冲动。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路时拉过她的手,将人带入了怀中。“担心你。”
苏林深眼眶湿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路时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脊背,安稳道:“没有,你很厉害,比我厉害!”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她出门的时候,我应该跟过去的。以为她真的只是出门买个东西,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那个让他安心的人就在身边,苏林深瞬间没了强撑下去的意识,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差点都哭晕过去。
路时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心想是被几根针扎了一样,“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想你妈妈看见你这么自责会更难过的。”
路时用力抱住怀里的人,恍惚之间那段已经快要淡去的记忆好像又重新回来了。曾经也有人这样安慰他,说不怪他,不是他的错,可最后自己连见他的勇气也没了。
苏慧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李峰都没有出现,苏林深本也不指望他,才把苏慧接回了家。也是在那天,她才知道李峰被拘留了,原因是聚众赌博,寻衅滋事。
她在想,如果当时路震霆愿意派人保释李峰,路家是不是就不会家破人亡。李峰是睚眦必报的性子,路震霆混迹官场多年,阅人无数,怎会看错李峰。
也许最开始,他们确实是好友,只是人心是会变的。李峰又怎会甘愿一辈子屈居人下,高官司机,看似不起眼,却掌握着多少秘密,又有多少官员的生命断送在这群人手里。
这世上,最不能直视的两样东西,就是太阳和人性。
即便事隔多年,苏林深也不敢细想,当初李峰是怎样背叛和陷害自己好友的。她也无从打探,路震霆不去保释李峰的原因。
因为路时,她一直都坚信路震霆的为人。
但如果这里面牵扯到路震霆对苏慧不幸遭遇的怜悯,那她们岂不是对不起路家了。得知路家出事后,她是有愧的,这也是她会奋不顾身地挡在路时面前的原因之一。
只是还没等她弄清楚这一切的时候,对方却已经和她划清界限了,那些愧疚连带着爱似乎都毫无意义了。
自苏慧出事后,苏林深觉得很多东西似乎都变了。苏慧身子刚好,就出去找了个工作,李峰也没有多说什么。李峰大部分时候都很沉默,整个人有些阴沉,他也还是路震霆的司机。但要说有什么没变,就是路时和她的感情。
下半年就要升高三了,他们已经约定好要一起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为此,路时还给她制订了魔鬼训练计划。当然,两人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做题的,只是偶尔会情不自禁腻歪到一起去。
都说相处久了,情侣之间会越来越像。无论是气质还是一些习惯上。他们会互相听对方的歌单,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会不自觉说出对方的口头禅,会将对方的照片设置为屏保,会分享各自喜欢的电影,会模仿对方的笔迹,会记住对方说的每句话,也会偶尔因为一些小事拌嘴,但绝不会让问题过夜。
在一起之前,苏林深一直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卑微的,被动的,期盼着对方能看见自己就成。可是在一起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是有贪念的,想要更多的爱,有时候甚至还会使小性子,这是她从未表现出的,她很想克制,不想把自己丑陋的一面展示出来,但路时却说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生动的,会哭会闹会笑的她。
也正因为他这样的纵容,苏林深才会那么难以接受他最后的离开。
如果他不对自己那么好,是不是自己能很快抽身,不至于糊涂地过了那么久。
六月底,路时去B市参加物理竞赛,得先封闭训练半个月。
苏林深每天独自守着他的桌子,数着日子等他回来。可谁知有天晚上回家时,她在路灯下看见了那道让她朝思暮想的身影。少年容颜俊朗,目光触及处是万般柔情。
那一刻,苏林深才感觉到一种不真实,能和路时在一起似乎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运气。
她高兴地朝他跑飞奔过去。
“你怎么回来了?”
苏林深朝自己跑过来的瞬间,路时在心里已经确定了,这个女孩将会是他认定一生的人。从前,他不信什么天长地久,也不敢去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每次只要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最后都会失去,而失去的痛苦远比曾经拥有的快乐令人难以承受。
在经历了那件事后,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拥有幸福。
林薇指着他的鼻子说他不配,不会爱别人,更没有人会爱他。
他那时候信了,一个带给别人伤害的人,怎么配呢?
可在与苏林深相处的过程中,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就像自己的另一面,站在光亮处,照亮他性格中那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她的善良正直,她的体贴包容,她的坚韧勇敢,她的温柔细腻,她的敏感自卑,所有一切,他都喜欢。
当看到她对别的男生笑,为别的男生感动的时候,他是嫉妒的,心酸的,同时又看不起自己的懦弱。他知道她是喜欢自己的,可他还沉浸在过去的那段阴影中走不出来,而且等高考完路震霆就要调走了。这里的人和事,也不想有过多的纠缠。
不好还好,他们没有错过。
路时伸出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她,帮她理了理额前的刘海,“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我回来给你过生日。”
“可你还要比赛呢!拿奖了可是有保送资格的!”
“你觉得我稀罕吗?不保送,我照样能考上。”
苏林深本来还沉浸在这份感动之中,听到他凡尔赛的发言,只能翻了个白眼以表示自己此刻的心情。
路时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假装要走的样子,“那我走?”
苏林深见状,立马拉着他的衣袖。
看见女孩的不舍,路时顺势将人抱住,语气宠溺:“我已经请了假,老师同意了。”
那天晚上,苏林深没有回家,找了个借口,说吴欣欣一个人在家害怕让人陪她,苏慧听完后倒也同意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苏慧撒谎,她其实不太敢想象如果苏慧知道她和路时在一起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自从病好后,苏慧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异常,但苏林深知道她心里还是难过。有几次,路过苏慧房间的时候,都能听到里面的抽泣声。
所以,她决定不说,以免让她徒增烦恼。
路时带她去的是城中心的一处别墅,说是他爷奶送给他的成人礼物。
看到这偌大的房子,苏林深不自觉想起路时的爷爷奶奶,才恍然想起她和他之间的差距真的太大了。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在学校因为有学习任务压着,她也不会多想。可如今站在她从未体验过的地方,苏林深陡然生出一种做梦的感觉。
“你们不打算回B市吗?”
那天晚宴,苏林深偶然听到颜子舒说起过。路震霆举家来到这里是丰富履历的,早晚会调回B市。
那可是皇城,可想而知路家的根基有多深。
路时知道她在想什么,“别多想。你在哪,我就去哪!”
“我身上穿的吃的用的,还有住的都是我家人给我的,除开这层身份,我也只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苏林深注视着他那双清澈幽深的眼睛,“谁说你一无所有了,你还有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
女孩的眼神真挚无比,路时不禁浑身一颤,就连心跳漏了一拍。他慌忙挪开眼睛,害怕有什么东西要留下来。
笑着掩饰内心的波澜,“先吃饭!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苏林深恍然间想起上次在东湖他做烧烤的模样,“你还会做饭?”
“特意学的,不过,我不敢保证味道。”
为了给苏林深过好这个生日,路时特意请教了颜子舒一番。不过那个二世祖流连花丛,想的都是一些烂俗的招数,没一个靠谱的。
后来某天,看见保姆在厨房做饭,他心血来潮,决定学几道拿手菜。保姆阿姨刚开始以为他只是好奇爱玩,也没有督促,结果见他低着头认真切菜,倒也认真教了他几道简单的菜式。
简单的四菜一汤,苏林深吃了两碗饭,菜也被一扫而空,导致随后竟有些胃胀。不过她还是很感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居然为她洗手作羹汤,为此她还偷偷把这一幕记录了下来。
吃完饭后,两人牵着手去外面消食,这个时候街道很热闹,有人在遛狗,有小孩子在嬉闹,还有老爷爷老奶奶在跳广场舞,到处都是烟火气。
苏林深突发奇想,拉着路时想要加入人群,“我们也去跳这个吧!”
路时表示不想说话,如果要说他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四肢不协调。小时候,陈落瑜还想送他去学拉丁舞,结果刚去没半个小时,就被老师劝退了。
苏林深看他满脸写着抗拒二字,忍不住笑出声,“反正几十年以后还是要跳的,算了,现在就不难为你。”
路过公园时,听到有人在唱歌,苏林深拉着路时往前去凑热闹。
“真好听!”苏林深安静地靠在路时的肩膀上,沉醉在主唱的歌声中。
路时没有对这场表演进行评价,而是说了无关的话,“我有点渴了,你去帮我买瓶水吧。”
苏林深点了点头,立马朝便利店走去。但等她回来的时候,路时却不知道跑哪去了,直到人群里响起一道声音。
“这首歌献给我的女朋友,今天是她的生日。谢谢她喜欢我,没有放弃我,希望我们能一直走下去。”
那一瞬间,人群非常默契地散开,分作两边,纷纷朝着她喊生日快乐。
苏林深朝着分开的那条道望过去,路时站在灯下,身后是流光溢彩,身前抱着吉他,缓缓弹奏出独属于他的心意
刹那间,苏林深眼前变得朦胧,陌生人的生日祝福,爱人的惊喜,都让她很幸福。
十七岁的生日,是苏林深一生之中最难忘的一天。那天晚上,晚风温柔,歌声动听,美好不期而至。
等路时走到面前,苏林深突然听到他凑到耳边小声嘟囔了句,“梁宋唱得好听,还是我唱得好听?”
“你!一直都是你!”
苏林深破涕为笑,原来他一直都在意。
这个冬天,她真的遇到了。
午夜十二点,新年的钟声如期敲响。苏林深握着正在通话的手机,兴冲冲地跑到阳台上,对着漫天的烟花默默在心底许下了新年愿望。
“希望我和路时能长长久久,永不分开。”
听筒那边此刻很安静,苏林深忍不住打探道:“路时,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我没什么愿望,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的愿望能够实现。”
他的声音沉稳笃定,闭上眼睛,苏林深眼前是他一脸虔诚的模样。只要有他在,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安心。
“路时,我们会好好的吧!”
“嗯,会的!”
那天晚上,两人聊了一个通宵,谁也不肯先睡过去。最后苏林深只记得自己是在路时的歌声中睡过去的。
读书这么多年,苏林深一直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也不信宿命。但这几天晚上,她频繁地在做同一个梦。梦里,苏慧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发出痛苦的□□。画面再一转,旁边的李峰和一群人正在推搡,还有人准备抡起了酒瓶,就要砸过去。
因为这件事情,她连日来心都很慌。每次瞧见李峰出门,都要叮嘱他不要多喝酒,不要和别人起冲突。
李峰刚开始还会听一下,毕竟在他眼里,苏林深这个继女还算乖巧。只是后来几天,他在外面输牌输得多了,心情自然不好,哪里还会听这小丫头的话。
2011年正月初七,苏林深永远不忘记那天。
当她接到苏慧被送往医院的那通电话后,整个人完全傻掉了。
等她感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刚好迎面撞上从里走出来的医生。
她抓着医生的袖子,眼泪止不住往外流,“医生,我妈妈,她怎么样啦?”
医生叹了口气,神色怜悯,“大人我们会尽力抢救的,只是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是没了。”
苏林深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攥紧拳头,冲到一旁的李峰面前,“李峰,是不是因为你?”
李峰颓废地跌坐在地上,他的头上还缠着纱布,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苏林深瞬间心生苍凉,喉头差点用处一股酸水。果然,那个梦应验了。
从警方的描述中,她大概知道事情的经过了。
李峰生性好赌,过年人刚好能凑在一起,便时不时出去和别人打牌。输了还想再赢回来,牌桌上因为钱而起了冲突,结果动起了手。苏慧接到电话赶过去,场面混乱下被人踢了几脚,见到人倒下了,这群人才吓得收手了。
李峰抱着头痛苦出声,“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我能不心疼吗?”
“你别在这假惺惺的了,我劝你的时候怎么不听?你为什么非要惹事呢?”苏林深忍不住大吼出声,一拳一拳砸在他的身上。
约定俗成的公序良俗和规范准则告诉她不该在公共场合大喊大闹,自小受到的教育更是规训她,女孩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像个泼妇一样,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可现在她的妈妈正在里面抢救,遭受苦难,而这个始作俑者却企图用鳄鱼的眼泪获得原谅。这叫她怎么甘心,怎么安心?
这是对命运不公的嘶吼,也是对自己无能的痛恨。在痛斥李峰的时候,她也在为自己不能强大,无法保护家人而难受。
“木木,别难过了。”苏林深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抽泣,陈落瑜的声音突然在她头上响起。
苏林深抬起头这才发现,路时的父母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陈阿姨,路叔叔!”她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但也没忘了该有的礼貌,站起身和他们打招呼。
“你先别担心,你妈妈会没事的!”陈落瑜依旧是那么温柔,温柔得苏林深想趴在她怀里痛哭。
但再好也不是自己的母亲,只能吸着鼻子小声抽泣着,而且刚才那发疯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瞧见。
不过,事到如今她也不奢求什么,只求老天能放过苏慧。她没有做错什么,身为一个母亲,身为一个妻子,她都尽到了自己的责任。苏林深以前埋怨过她的不坚定,但也懂得那不过是一个女子为追求更好生活而做出的妥协。
苏慧是初中文凭,但她坚韧刚强。和父亲相识也是因为上一辈曾经订下的姻缘。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父亲原本是不愿意的,但奉行封建家长制的爷爷不愿意落得背信弃义的名声,以性命为由逼迫父亲就范。
于是父亲在没有见过母亲的情况下就结了婚。可缘分这种东西着实奇怪,想要的时候碰不着,不想要的时候却偏偏来了。
婚礼那天,见到母亲的那一刻,父亲就知道自己觅得了今生的最爱。
但他不知道的是,母亲早已经见过他了,那天她长达七年的暗恋终于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想到这,苏林深心中更是掀起一股悲凉。时过境迁,世事难料。大家都是被时代裹挟,被生活推着往前走的人,当初那么美好,现在却只剩下满目疮痍。
与其说苏慧是男权制度下被规训的女性,即便丈夫对她大吼大叫、指指点点,她也能忍气吞声,帮他生孩子照顾好家庭。苏林深更愿意承认她是遇人不淑。
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带着苏慧离开。
手术历经了三个小时才结束,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苏林深才松了一口气。人已经没事了,苏林深就劝路时父母先回去了,虽然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她还是很感激他们。
刚才还痛哭流涕的李峰也不知道去哪了,病房里只有苏林深守在苏慧面前。看着苍白的面庞,她难以想象苏慧躺在地上的时候该有多痛,醒来又会有多难过。
正当她帮苏慧擦完脸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苏林深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了出去,发现路时正站在拐角处。
苏林深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睛,尽力克制想哭的冲动。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路时拉过她的手,将人带入了怀中。“担心你。”
苏林深眼眶湿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路时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脊背,安稳道:“没有,你很厉害,比我厉害!”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她出门的时候,我应该跟过去的。以为她真的只是出门买个东西,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那个让他安心的人就在身边,苏林深瞬间没了强撑下去的意识,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差点都哭晕过去。
路时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心想是被几根针扎了一样,“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想你妈妈看见你这么自责会更难过的。”
路时用力抱住怀里的人,恍惚之间那段已经快要淡去的记忆好像又重新回来了。曾经也有人这样安慰他,说不怪他,不是他的错,可最后自己连见他的勇气也没了。
苏慧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李峰都没有出现,苏林深本也不指望他,才把苏慧接回了家。也是在那天,她才知道李峰被拘留了,原因是聚众赌博,寻衅滋事。
她在想,如果当时路震霆愿意派人保释李峰,路家是不是就不会家破人亡。李峰是睚眦必报的性子,路震霆混迹官场多年,阅人无数,怎会看错李峰。
也许最开始,他们确实是好友,只是人心是会变的。李峰又怎会甘愿一辈子屈居人下,高官司机,看似不起眼,却掌握着多少秘密,又有多少官员的生命断送在这群人手里。
这世上,最不能直视的两样东西,就是太阳和人性。
即便事隔多年,苏林深也不敢细想,当初李峰是怎样背叛和陷害自己好友的。她也无从打探,路震霆不去保释李峰的原因。
因为路时,她一直都坚信路震霆的为人。
但如果这里面牵扯到路震霆对苏慧不幸遭遇的怜悯,那她们岂不是对不起路家了。得知路家出事后,她是有愧的,这也是她会奋不顾身地挡在路时面前的原因之一。
只是还没等她弄清楚这一切的时候,对方却已经和她划清界限了,那些愧疚连带着爱似乎都毫无意义了。
自苏慧出事后,苏林深觉得很多东西似乎都变了。苏慧身子刚好,就出去找了个工作,李峰也没有多说什么。李峰大部分时候都很沉默,整个人有些阴沉,他也还是路震霆的司机。但要说有什么没变,就是路时和她的感情。
下半年就要升高三了,他们已经约定好要一起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为此,路时还给她制订了魔鬼训练计划。当然,两人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做题的,只是偶尔会情不自禁腻歪到一起去。
都说相处久了,情侣之间会越来越像。无论是气质还是一些习惯上。他们会互相听对方的歌单,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会不自觉说出对方的口头禅,会将对方的照片设置为屏保,会分享各自喜欢的电影,会模仿对方的笔迹,会记住对方说的每句话,也会偶尔因为一些小事拌嘴,但绝不会让问题过夜。
在一起之前,苏林深一直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卑微的,被动的,期盼着对方能看见自己就成。可是在一起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是有贪念的,想要更多的爱,有时候甚至还会使小性子,这是她从未表现出的,她很想克制,不想把自己丑陋的一面展示出来,但路时却说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生动的,会哭会闹会笑的她。
也正因为他这样的纵容,苏林深才会那么难以接受他最后的离开。
如果他不对自己那么好,是不是自己能很快抽身,不至于糊涂地过了那么久。
六月底,路时去B市参加物理竞赛,得先封闭训练半个月。
苏林深每天独自守着他的桌子,数着日子等他回来。可谁知有天晚上回家时,她在路灯下看见了那道让她朝思暮想的身影。少年容颜俊朗,目光触及处是万般柔情。
那一刻,苏林深才感觉到一种不真实,能和路时在一起似乎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运气。
她高兴地朝他跑飞奔过去。
“你怎么回来了?”
苏林深朝自己跑过来的瞬间,路时在心里已经确定了,这个女孩将会是他认定一生的人。从前,他不信什么天长地久,也不敢去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每次只要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最后都会失去,而失去的痛苦远比曾经拥有的快乐令人难以承受。
在经历了那件事后,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拥有幸福。
林薇指着他的鼻子说他不配,不会爱别人,更没有人会爱他。
他那时候信了,一个带给别人伤害的人,怎么配呢?
可在与苏林深相处的过程中,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就像自己的另一面,站在光亮处,照亮他性格中那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她的善良正直,她的体贴包容,她的坚韧勇敢,她的温柔细腻,她的敏感自卑,所有一切,他都喜欢。
当看到她对别的男生笑,为别的男生感动的时候,他是嫉妒的,心酸的,同时又看不起自己的懦弱。他知道她是喜欢自己的,可他还沉浸在过去的那段阴影中走不出来,而且等高考完路震霆就要调走了。这里的人和事,也不想有过多的纠缠。
不好还好,他们没有错过。
路时伸出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她,帮她理了理额前的刘海,“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我回来给你过生日。”
“可你还要比赛呢!拿奖了可是有保送资格的!”
“你觉得我稀罕吗?不保送,我照样能考上。”
苏林深本来还沉浸在这份感动之中,听到他凡尔赛的发言,只能翻了个白眼以表示自己此刻的心情。
路时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假装要走的样子,“那我走?”
苏林深见状,立马拉着他的衣袖。
看见女孩的不舍,路时顺势将人抱住,语气宠溺:“我已经请了假,老师同意了。”
那天晚上,苏林深没有回家,找了个借口,说吴欣欣一个人在家害怕让人陪她,苏慧听完后倒也同意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苏慧撒谎,她其实不太敢想象如果苏慧知道她和路时在一起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自从病好后,苏慧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异常,但苏林深知道她心里还是难过。有几次,路过苏慧房间的时候,都能听到里面的抽泣声。
所以,她决定不说,以免让她徒增烦恼。
路时带她去的是城中心的一处别墅,说是他爷奶送给他的成人礼物。
看到这偌大的房子,苏林深不自觉想起路时的爷爷奶奶,才恍然想起她和他之间的差距真的太大了。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在学校因为有学习任务压着,她也不会多想。可如今站在她从未体验过的地方,苏林深陡然生出一种做梦的感觉。
“你们不打算回B市吗?”
那天晚宴,苏林深偶然听到颜子舒说起过。路震霆举家来到这里是丰富履历的,早晚会调回B市。
那可是皇城,可想而知路家的根基有多深。
路时知道她在想什么,“别多想。你在哪,我就去哪!”
“我身上穿的吃的用的,还有住的都是我家人给我的,除开这层身份,我也只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苏林深注视着他那双清澈幽深的眼睛,“谁说你一无所有了,你还有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
女孩的眼神真挚无比,路时不禁浑身一颤,就连心跳漏了一拍。他慌忙挪开眼睛,害怕有什么东西要留下来。
笑着掩饰内心的波澜,“先吃饭!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苏林深恍然间想起上次在东湖他做烧烤的模样,“你还会做饭?”
“特意学的,不过,我不敢保证味道。”
为了给苏林深过好这个生日,路时特意请教了颜子舒一番。不过那个二世祖流连花丛,想的都是一些烂俗的招数,没一个靠谱的。
后来某天,看见保姆在厨房做饭,他心血来潮,决定学几道拿手菜。保姆阿姨刚开始以为他只是好奇爱玩,也没有督促,结果见他低着头认真切菜,倒也认真教了他几道简单的菜式。
简单的四菜一汤,苏林深吃了两碗饭,菜也被一扫而空,导致随后竟有些胃胀。不过她还是很感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居然为她洗手作羹汤,为此她还偷偷把这一幕记录了下来。
吃完饭后,两人牵着手去外面消食,这个时候街道很热闹,有人在遛狗,有小孩子在嬉闹,还有老爷爷老奶奶在跳广场舞,到处都是烟火气。
苏林深突发奇想,拉着路时想要加入人群,“我们也去跳这个吧!”
路时表示不想说话,如果要说他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四肢不协调。小时候,陈落瑜还想送他去学拉丁舞,结果刚去没半个小时,就被老师劝退了。
苏林深看他满脸写着抗拒二字,忍不住笑出声,“反正几十年以后还是要跳的,算了,现在就不难为你。”
路过公园时,听到有人在唱歌,苏林深拉着路时往前去凑热闹。
“真好听!”苏林深安静地靠在路时的肩膀上,沉醉在主唱的歌声中。
路时没有对这场表演进行评价,而是说了无关的话,“我有点渴了,你去帮我买瓶水吧。”
苏林深点了点头,立马朝便利店走去。但等她回来的时候,路时却不知道跑哪去了,直到人群里响起一道声音。
“这首歌献给我的女朋友,今天是她的生日。谢谢她喜欢我,没有放弃我,希望我们能一直走下去。”
那一瞬间,人群非常默契地散开,分作两边,纷纷朝着她喊生日快乐。
苏林深朝着分开的那条道望过去,路时站在灯下,身后是流光溢彩,身前抱着吉他,缓缓弹奏出独属于他的心意
刹那间,苏林深眼前变得朦胧,陌生人的生日祝福,爱人的惊喜,都让她很幸福。
十七岁的生日,是苏林深一生之中最难忘的一天。那天晚上,晚风温柔,歌声动听,美好不期而至。
等路时走到面前,苏林深突然听到他凑到耳边小声嘟囔了句,“梁宋唱得好听,还是我唱得好听?”
“你!一直都是你!”
苏林深破涕为笑,原来他一直都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