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林薇这个名字,苏林深是不陌生的。

    刚入学的时候,苏林深就见过她。开学大会上,作为高三年级优秀学生代表,林薇在主席台上发表了一段自信流利,鼓舞人心的演讲。她担任学生会主席,艺术团文艺骨干,各种荣誉加身,是公认的学霸校花,也是众多男生的仰慕对象。

    台上的人很是耀眼夺目,也是她努力学习的目标。

    再听到林薇的事迹,是她全市文科状元的好成绩考上了A大中文系。

    只是苏林深未曾想过想到,路时和她之间会有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其实仔细想来,两人还不是很熟悉的时候,她好几次都看见过路时往高三年纪那栋楼走进去。

    只是她没有多想,也没有资格多想。

    如今看来,这一切原来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刻意不去面对罢了。

    苏林深本来在门口等苏慧,结果就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清林薇的样子。不像郝希文的惊艳,林薇的美在于出尘不染的气质,令人如沐春风。自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说实话,那一刹那,她很想转过身子,不被对方发现。

    两个人身高、外形很相配,是放在人群里会频频引人注目的类型。

    而她穿着厚厚的棉服,裹得像个粽子,因为生病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神黯淡,看起来毫无生机。

    这么想,也这么做了。苏林深故意将帽檐拉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自然而然地往旁边挪了几步,贴着墙而立,低头装作在玩手机。

    实际上却在注意前边两人的动静。两人踩着台阶走了上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在经过她身旁的时候停了下来。

    苏林深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抓紧手机,在心里默默祈祷让他们赶紧走。她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狼狈,直接冲上去问个清楚很难吗?

    本来撒谎的人不是她,为什么自己倒心虚了?

    就在她咬着牙齿,在脑海里天人交战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一道清冷如泉的声音。

    “怎么不走了?你要是有事就去处理吧。”

    路时眼神不自主地往旁边看,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先进去吧!”

    等人走后,苏林深瞬间瘫坐在地上。她现在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路时,想法反反复复。有时候会想着直接质问他为什么骗她,有时候又想着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这样不管真相是什么,大家都安然无事。

    吴欣欣说的对,在感情里,谁先爱上,谁就输了。是她上赶着喜欢人家,也许对方只是出于同情,又或者一时兴起才接受她。

    一个人的暗恋很苦,但两个人的感情很难。

    晚上,苏林深为明天开学收拾东西,苏慧端着牛奶敲门走了进来。

    母女俩面对面坐着,苏慧几次看着苏林深想开口,却又止住了。

    苏林深也发现了母亲的异样,“妈,你是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苏慧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她,表情有些凝重,“木木,你是不是和路家少爷在一起了?”

    听到问话,苏林深头皮有些发麻,眼神躲闪,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苏慧握住她的手,笑道:“你别紧张,我不是在怪你。你们这个年纪,心动是自然的,不影响学习就好。”

    “那不生气?”

    苏慧摇了摇头,“我不是在生气,我只是担心,担心你受到伤害。这次是生病,那下次呢?如果一段恋爱关系带来的是伤害,那我会劝你们早点断了。”

    话音刚落,苏林深不自觉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知道的?”被父母发现早恋,让她又惊诧又羞愧。

    苏慧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张画纸,上面是苏林深亲笔画下的人。

    “你生病那晚,趴在桌子上,整个人都快烫熟了,嘴里还在喊那个名字。”

    苏林深接过那张画,看也没看一眼就揉作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不是因为他。”语气生冷。

    苏慧拍了拍她的背,“我相信我的女儿是很坚强善良的人,不会被轻易打垮。只是遇到了问题的时候不要憋在心里,去和他说清楚吧,他在楼下等你!”

    听到苏慧的话,苏林深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急匆匆地跑到窗户旁,果然看到树下站在一道清冷的身影。

    又从床上翻找出手机,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静音,屏幕上弹出十几条未接来电和短信。

    苏林深套上外套,就往外跑。

    苏慧拉住她,拿出围巾在她脖子上围了一圈,耐心叮嘱:“把围巾带上!慢点跑。”

    原本冰冷的一颗心瞬间热腾腾的,苏林深的嘴角抑制不住笑容。

    苏林深原本是跑着下楼梯的,但下到一楼见到门外的人后,她故意放慢了脚步,慢悠悠地挪着步子,手里的垃圾袋一晃一晃的。

    她不想表现得太过期待,在经过路时身旁的时候,目不斜视,直接朝着垃圾桶走去。

    身后是那道让她又爱又恨的声音。

    “木木!”

    苏林深转过身,表情淡然,好像就是碰巧遇见的样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路时走近,习惯性地拉过她的手放进自己兜里,“女朋友不接电话,我很想她。”

    苏林深仔细地看着他的眉眼,许是在外面站了很久。他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鼻头冻得发红,嘴唇微微发白,眼下有一圈乌青,神色疲惫,但眼睛里确是一如既往地清澈。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周身,倒有一种近乎残缺的、破碎的美。

    苏林深在心底唾沫自己被美□□惑,轻轻叹了口气,解下自己的围巾,走近一步给对方系上。

    弄到最后,她故意使了点力,咬着牙笑道:“你还记得你有女朋友啊?”

    猝不及防地,路时抓住她那只作乱的手,咳嗽了几声。

    “你要谋杀亲夫啊?”

    苏林深没想到他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但脑海中又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突然用力将手抽了出来,转身往外走,“不至于,只是想欺负你!”

    见人要走,路时大跨步走过去,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了她,“我知道错了,我甘愿被你欺负,但是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其实在医院门口,他早就看到了苏林深,只是对方在看见他后,故意躲到了一旁。他便明白了,这是故意躲着他。

    等他碰到吴欣欣的时候,才知道这几天她经历了什么。可对方不接电话,让他更是焦急,只能连夜跑到她家楼下。

    冬夜,万籁俱静。

    温暖的身躯贴在她的身后,对方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脖颈上,苏林深的心微微颤抖。那一刻,她多想不管不顾地直接抱住身后的人,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误会还没有解决。

    如果今晚不说清楚,这可能会成为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道墙。

    苏林深咬着下唇,声音坚定,“路时,我希望你能解释。”

    路时原本是有些犹豫,但在听到她亲口问出时,他决定要坦然面对这一切,即便她知道这些后会可能会离开自己。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段不想被外人知道的过往,路时也不例外,而且这是段不光彩、黑暗残酷的过往。

    十三岁那年,路时跟着路震霆从帝都来到这座不算发达的中部城市。意气风发的少年,走到哪都是众人追捧的对象。初一,因为篮球,他结识了几个知心的好朋友,林超就是其中一个。

    相对同龄人来说,林超身形瘦小,长相清秀,常被人误认为是女生,可能经常受到别人异样的眼光,林超一直都是沉默寡言,唯唯诺诺。

    但他痴迷篮球,每次在篮球场的时候,路时总能一眼看见那道瘦小的身影,一遍又一遍地运气、跳起、投篮。

    有一天,他亲眼目睹,一群穿着篮球服的人将那人推倒在地,嘴里还说着什么和一个不男不女的人打球,真晦气。

    十三岁的少年满身正义,一腔热血,冲了上去和那群人扭作一团。

    事后,两人被罚跑操场,没有怨言,只有好兄弟之间的会心一笑。

    林超有一个姐姐叫林薇,在上初三。人温柔有气质,学习成绩好,待人有礼,经常会关心他。路时那段时间经常去林超家玩,久而久之就生出了另外一种心思。

    刚开始,青春懵懂的少年以为这就是喜欢,可后来才明白过来,也许是对方的无微不至,弥补了母爱在他短暂人生中的缺席。

    父母身居高位,业务都很繁忙。在B市,路时从小就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如今举家来到这里,他仍然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每天对着空荡荡的宅子,他只想逃离。

    只有在林超家的时候,他才感受到平凡人家的温馨。林超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人很亲切,做得饭菜也很对他胃口。很多次,他都赖在林超家不肯走,陈落瑜没有办法,只得托对方父母包容下他。

    可以说那两年,是路是人生里最快乐的日子。

    可命运是最爱作弄人的,在你悠然自得的时候,总会给你当头一棒。

    林超出事了,被人殴打昏迷,伤到了脑部,成为了植物人。

    路时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长久地闭上了眼睛。

    林超的世界暗了,路时却深陷泥淖,差点断送自己的一生。

    林超出事前,路时正因为林薇拒绝了他的告白而暗自神伤。林超电话打来的时候,他也没有接到。

    等他反应过来,回拨过去的时候,冷冰冰的忙音重复响起。

    等再接到的时候,却是林薇的哭声。

    从医院出来后,路时四处托人找到张扬所在的地方。

    那个夜晚,暴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间,废弃工厂传出一道凄厉的惨叫,少年双眼猩红地站在一旁,他的双手沾满鲜血,笑着走向了暴雨之中。

    一场审判即将来临。

    后来的事情,路震霆都给他摆平了。虽然震怒,但儿子只有一个。

    那一刀没有伤到张扬的要害,他捡回了一条命。

    路时被关了半个月,那段时间他躲在黑暗的房间,人不人鬼不鬼的,经常梦到林超满身带血地朝他控诉,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来救他?

    陈落瑜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带他去看心理医生。路时不配合,装出正常人的样子。看得医生摇摇头,说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了。

    真正令他心死的消息是林薇带来的。

    林薇给他看了林超的手机,上面有一条未发送出去的短信,“如果我遭遇了不幸,不要自责,也不要冲动,你要代我好好活着。”

    看着那些字,路时心脏绞得发疼,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林薇却在这时,用最温柔的嗓音说出最残忍的话,以后不要再来看他了,你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幸福。

    但路时一直没有放弃对林家的弥补。林超的住院费、林超父母的工作、还有林薇的学费,路家都有在暗中帮忙。

    好在他的软磨硬泡终于起了作用,林薇这次终于同意了让他去见林超。

    听完这段交织着苦与乐、血与泪的过往,苏林深难过的几乎不能呼吸。

    她转身抱住路时,说了他们初见时的一句话。

    “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怪你的,他们会化成天上的星星陪着你,保佑你。”

    回想初次遇见路时的时候,苏林深仍觉得很幸运。

    那天她去超市买东西,路过河堤时,一眼就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河边,欲往下跳。看侧脸,还蛮好看的。

    苏林深以为他想不开,连忙丢下东西,飞奔过去将人拉住。

    “你年纪还小,别想不开啊!”

    男孩指了指不远处那道扑腾的小身影,“我没有想不开,只是想救它。”

    苏林深立马松开,看着他游到中间,将一只小猫抱了上来。

    好在时间没有很长,小可怜排出水后,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

    苏林深脱下外套,给它擦干水,“还好你反应快!”

    对方没有接话,只是低头顺着猫毛,目光黯然。

    苏林深一时之间有些尴尬,便向他提议附近有个兽医馆,要不要把小猫带到那里去。

    对方点点头表示同意。

    医生处理完后,两人抱着猫一前一后地走着。

    氛围有些尴尬,苏林深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不自觉频频望向他。

    突然头顶传来一道声音,“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想不开呢?”

    苏林深愣了几秒,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对方见她沉默,又继续说道:“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是个好人,靠近我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苏林深不相信,对方气质出众,还富有爱心,“可你还是救了它。”

    话音刚落,对方愣了几秒,突然笑了,笑得很凄苦,“本来不想救的,因为你来了。”

    一股迎面而来的绝望让苏林深有些眩晕,他的不对劲,她现在感受到了。那是一种失去的绝望和剜心的痛苦。

    不知怎得,她突然想起爸爸去世前曾经跟她说的话,“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怪你的,他们会化成天上的星星陪着你,保佑你。”

    苏林深没有抬头看对方的表情,只是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摸了摸小猫,“这些给它吃的,以后好好养它。”

    芸芸众生中,两人匆匆而别。

    “原来我当年遇见的那个人真的是你!”路时声音有些颤抖,仿佛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

    那时候,苏林深还是个小胖妞,留着锅盖刘海,带着黑框眼睛,五官也没现在明艳,和现在差别太大了。

    不止路时惊讶,就连她自己见到照片,都不敢相信。

    “是我,是不是很不像。”

    路时双手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外表不像 ,但行为举止和气质还是很像。”

    “不过那只小猫丢了。”

    苏林深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安稳道:“没关系,以后我们再养一只。”

    “你不生气了?”

    苏林深摇头,“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难过。有事情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千万不要骗我。”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

    “那如果你骗了我怎么办?”

    路时举起手,郑重地说道:“那就让我此生爱而不得,孤独终老。”

    苏林深朝他伸出手指,“好,拉钩!”

    冬夜静谧,路灯下两道年轻的身影因误解划开而热情相拥,殊不知等待他们的已是穷途末路。

    三楼的阳台上,李峰正靠在栏杆上,望着下面若有所思,火苗亮起的一刹那,他的脸上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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