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车外传来“整队,出发”的号令声后,车队缓缓前进,一时间车马辚辚,倒掩盖住了小儿女的嬉闹声。

    队伍过天街,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宁王殿下。”

    大家皆认出这如天神般端坐在青骢马上的正是昨日大婚的宁王,知是宁王携新王妃入宫谢恩。大家纷纷避让,并抱拳向宁王致意,宁王一一还礼。

    车内小翠挑了车帘一角,斜着身子偷偷张望着外面繁华的街市,不时回身向阿芜道:“娘子,天街道旁有许多石榴树,待日挂果时,小翠可要摘几个尝尝。”

    “娘子,这里的人可真多!”阿芜感慨道。

    “娘子,快看快看,这人长得可真奇怪!鼻子那么高,头发那么黄,咦,这……这……眼珠子怎么是绿色的?阿弥陀佛,莫不是妖怪转世……”

    因着自小长在桃源山从未下过山,那日入城又是半夜,实在没有见过这东都的繁华。听着小翠的大呼小叫,一惊一乍,阿芜也心痒痒的想看个究竟,可终究怕被人笑了去,只能在车内双手交叠轻搭在膝上,挺直了背坐出端庄的仪态。

    马车继续往前行去,这端庄的仪态坐久了只觉后腰酸得厉害,还有这满头的珠翠压得脖子疼,阿芜不由皱眉暗自嘀咕道:“这王府的大娘子也着实辛苦,还是在桃源山自在。”可转念一想到车旁那端坐在马上丰神俊朗的人儿,阿芜眉眼又忍不住弯成了月牙。

    过天街,直至洛水河畔,小翠挑开帘子目光瞥到对岸那煌煌紫微宫,知快到皇家內苑,不能造次,连忙缩回脑袋,低声对阿芜说道:“娘子,快入宫了。”

    阿芜微微点头,也不言语,只是敛容垂眸,坐得越发端庄了。

    车马至光政门,宁王翻身下马,小翠亦扶了阿芜下了车,今日值守的羽林卫纷纷行礼,齐呼:“问宁王宁王妃安”!宁王轻轻点头,旁边角门还是那名宦官手持蝇拂等候在旁,:“请宁王宁王妃跟老奴这边走!

    “烦请公公带路。”宁王回道。

    一众侍卫留在光政门外,仅福哥、小翠两人近身随侍跟着郎君往里走!

    这宦官仍带了宁王等人往西北宫道行了去!只见一路上景色绮丽,疑似瑶台仙境。阿芜垂下那清亮的眸子,拖着轻纱的裙裾静静跟在宁王身后。清风徐来,衣带飞舞,环佩叮当,倒真像月里嫦娥离了蟾宫。

    就连平时最爱咋呼的小翠,也敛了平素的笑脸,如今也规行矩步,不敢四处张望。

    宁王朗步而行,只听身后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起来,知是走得急了些,略顿一顿,待阿芜跟上便放慢了步幅慢慢前行。

    一前一后的两个妙人儿就这么过月门,沿着九州清晏池穿花树,过曲桥……直至九州池三岛之上的瑶光殿下。

    宁王拾级而上,登上几个台阶后,回身望去,竟发现阿芜呆在原地怯怯地不敢往上走,一双点漆般的双眸不安地望着自己,知是小女儿家初见尊上难免情怯。

    宁王微微勾起唇角,眉眼上扬,柔声说道:“无妨,万事有我。”说罢,俯下身子向阿芜伸出那只宽厚的大手。

    风过,只见站在高处的宁王衣摆翻飞如蝶,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望将过来,仿若一尊天神欲带着自己乘风而去。

    阿芜低头咬了咬下唇,略迟疑片刻,抬头展开一个明媚的笑靥,伸手拉住那只宽厚滚烫的大手,任由宁王牵着走过长长的玉砌朱栏。

    早有当值的宫人拉长着声调大声:“宣宁王宁王妃觐见。”

    宁王夫妇俩携手绕过屏风,直至殿前,只见锦绣高台上端坐着皇上及皇后,众人皆笑意盈盈地望着这一对璧人。

    因是新妇初次拜见兄嫂,礼数自然更为隆重。宁王上前行了跪拜之礼高呼:“臣弟拜见皇上皇后。”

    阿芜亦行了跪拜之礼,道:“臣女崔氏拜见皇上皇后。

    只见阿芜眼睑微垂,身姿如新出的剑荷般挺拔,一跪一拜间头上的朱钗竟未有丝毫晃动,独孤皇后上上下下打量了这如瑶池仙姬的崔氏,满意地直点头,笑着对身侧的皇上道:“这该是我李家的媳妇。平身吧!”

    阿芜再次谢恩,并让小翠奉上红宝石头面的雕花匣子。一旁的宫女忙接过雕花匣子打开了盒盖,皇后略略看了一眼,柔声笑道:“宁王妃如此厚礼,本宫如何敢笑纳?”

    阿芜笑盈盈答道:“知娘娘不好奢靡,这头面原也是配不上娘娘的天人之姿,可娘娘辛苦操持六郎与阿芜的婚事实在无以为谢,望娘娘能成全阿芜这小小心意。”

    皇后听罢转头向皇上笑道:“六郎素来寡言,如今这宁王妃倒是个有心能言的,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又转头对阿芜道:“长嫂如母,本也是本宫分内之事,一家人怎的如此见外,阿芜下次可不兴这虚礼。”说罢,让宫女捧了雕花匣子下去收好。

    这一声“阿芜”可算是认了这李家的新妇了。阿芜满面含笑再次叩拜后方躬身退后几步便至席上就坐。

    宁王又向阿芜一一介绍席上众人,对面是太子和太子妃,阿芜起身双手交叠胸前,略略曲了膝,道声万福。

    太子点头致意,太子妃亦起身还礼。太子妃本是李太傅之女,她虽身着钿钗礼衣,鬓插九树花钗,但如此端庄的装扮仍掩不住太子妃满身的书卷气,只见眉眼温婉,有如一株空谷幽兰,显得气质出尘。

    旁边坐的是晋王殿下和晋王妃,这一对可是东都有名的欢喜冤家。晋王妃是武侯府的嫡长女,因是将门之后,虽身着奢华的鎏金长裙仍是藏不住眉眼的英气,爽利的性格倒更是讨喜。想来也就只有这将门虎女方能降住那自命风流的晋王殿下。

    因是家宴,倒少了那么多繁文缛节。皇上举杯朗声笑道:“六郎新婚,大家满饮此杯。”众人皆纷纷举杯恭贺宁王宁王妃新婚燕尔。

    阿芜与六郎皆起身举杯。只见琥珀色的美酒在碧色盈盈的夜光杯里轻轻晃动,万千华彩透杯而出,映出一汪澄碧的清泉微微晃动。

    阿芜以袖掩面,低头略饮了一小口,琥珀色的酒水入口清甜,带有淡淡的葡萄清香,比那坊市里的果子露多了几分酒的的清冽,确实好喝!

    见众人皆是一饮而尽,阿芜也仰头饮下,那清冽而又清甜的酒水顺喉而下,只觉五脏六腑无不清爽熨帖。

    众人皆满饮此杯方落座。

    刚刚落座,流水般的佳肴就送进了大殿,只见一竹制小笼上摆了六个金色的乳酥,一翠色琉璃盏上是状如牡丹的红色酥饼,一金盘上是撒着青色胡椒的炙羊肉,一玉盘摆放着一圈翘着尾的光明虾炙,一水晶盘里摆的金齑玉鲙,一青釜里里盛的是御黄王母饭,一粉釉海棠碗盛着的浓白汤汁里漂着几颗粉色绣丸,再点缀上几束绿色胡芫,粉青白相间,煞是好看……

    如此青绿粉白,赤橙黄紫的一大桌子,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说别的,光是点心就有数十种之多,且大多叫不上名字。

    阿芜这看着满满一桌子珍馐,亦不由暗暗叹息:“实在过于奢靡。”

    阿芜旁边伺候的小翠,也被这皇家的宴饮之风惊得暗暗咂舌,看得呆了倒忘了给自家娘子布菜。

    旁边一伶俐的小宫女忙上前用银箸每样给阿芜夹了点放在面前的碟子里。

    阿芜夹了碟子里一白色的酥条放入口中,入口香脆,外酥里嫩,细嚼之下竟有鱼肉的细嫩,又有羊肉的鲜美,倒真真好吃!

    又夹了一条酥条往嘴里送,咦,竟是混了鱼肉的细嫩又有鸡肉的爽滑。

    阿芜心中暗暗揣测:这酥条莫不是把鱼肉、羊肉,鸡肉两两混在一起裹了细粉炸制而成,一碟普通的酥条竟有数种不同的味道,可真是巧心思。

    阿芜心中虽暗暗称奇,但面上一丝不显,仍是蓄了柔柔的笑意望向翩翩作惊鸿舞的众宫女。

    清风徐来,一群宫女子身着七彩霓裳迎风起舞,犹如天上鸿雁舞姿轻盈,长袖飞舞,裙裾飘飘,远远望去真真有如天上宫阙瑶池盛宴。

    一旁布菜的小宫女,一边殷勤的布菜一边笑眯眯地给阿芜劝食:“王妃,且尝尝这贵妃红,还有这金乳酥。”阿芜夹了那贵妃红,放入口中轻轻一咬,酥脆爽口,且夹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阿妩垂下那清亮的眼眸凝神细品,如此清新悠长的花香不知是……那长长的眼睫毛忽然轻轻一颤:莫不是用红牡丹花入了这酥饼,怪不得唤贵妃红。

    阿芜把每样酥饼尝了尝,眼眸里那满满笑意似要漾出来一半。

    各色菜肴流水式的端上席,大家略略尝上几口,又流水似的撤了下去,最后只见五位宫人小心翼翼的抬了一大银盘摆在桌上。

    抬眼望去,只见盘里仙雾缭绕,殿阁层叠,琼花玉树间有一群略一寸大小的乐伎和歌舞伎。略略数了数,倒有六七十人之多。

    只见众乐伎皆盘膝而坐,或手执拍板,或怀抱曲颈琵琶,或鼓瑟、或吹箫……

    乐伎前又有一群有如蓬莱仙子般的歌舞伎或作翩然飞天之态,或拧腰拂袖,或反弹琵琶……

    这六七十面人虽小,但眉目极是传神,神态不一,动作各异,一人一貌,竟无两两相同之态,看得阿芜是啧啧称奇。

    再细细看去,这小人衣饰极是华丽,头上一钗一帽,身上一纹一饰,脸上一颦一笑,盘里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一楼一阁,皆逼真异常。

    “我的天爷,怕不是哪位神仙使了手段,把那树呀,花呀,人呀,亭台水榭呀变成一寸大小放入这盘里面?”小翠呆呆念道。

    阿芜独爱那身形最为娇小的面人,偏了头细看,这小小面人一身粉色襦裙,圆圆的面庞上尤带未脱稚气的娇憨之态,嘟了那樱桃小嘴,一脸不情不愿地做那云肩转腰之态……看这模样,也不知是被哪位姐姐训斥了。

    还有那戴了卷檐帽子的小小孩童闭着眼,鼓着圆圆的腮帮子使劲吹奏着排箫,也不知是吹得走了调,还是合不上拍子,旁边那弹琴地乐工斜眼望将过来,目中竟隐有恨铁不成钢的嫌弃之意。偏那小小乐工浑然不觉,尤自吹得摇头晃脑,一发不可收拾。

    阿芜边看边笑,这些小小面人实在是有趣,这莫不是阿翁所说的素蒸音声部,真真是巧夺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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