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和菡萏忙着搬家事宜,苏蕙宁便亲自打包行囊。

    衣服要半旧的常服,贵在方便行动,混在人群不惹人注目;盘缠要金瓜子、碎银子或者小巧精致的金银玉饰,贵在轻便好出手。她打开妆奁一一看过去,目光落在衔珠如意钗和缠丝手镯上,这是司徒钊送她的生辰贺礼。

    赤金材质、最新款式,最是方便出手,苏蕙宁挑进行囊,想了片刻又拿出来,已经打定主意离开,又何必收人礼物呢?

    她装作无意随口问茯苓:“如果我再也不回来了,你愿意跟我走嘛?”

    院子里堆满各类屏风摆件,在阳光的照射下异常耀眼。茯苓正感慨北安殿偏小,放不下这么多东西,听见苏蕙宁发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茯苓吩咐内侍继续整理,拍拍身上的灰尘,走到苏蕙宁跟前,瞧见新整理的行囊,不解道:“姑娘,皇陵重地贵在素雅,带这么多金银玉器做什么?”

    苏蕙宁不答,继续自己的话茬:“如果你不愿意,我去求沈小将军,给你安排好去处。”

    抗旨不遵、离宫出逃,想来会引起朝野震动。上位者的雷霆之怒,不是茯苓菡萏等人能承受的,想来沈家是最后能够庇佑他们的地方了。

    茯苓微微一怔,继而心下了然,“姑娘若是已经打定主意,就算刀山火海,奴婢也要追随的。”她性子爽朗,又与苏蕙宁一同长大,很少自称“奴婢”,此时却说得郑重:“说句僭越的话,这么多年,奴婢已经把姑娘当成亲人了,姑娘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苏蕙宁心中感动,“姐姐,原谅我任性。这么多年了,我谨小慎微,努力扮演好世人眼中的乖乖女,但这终究不是我的本性。现在,我想按照自己心意选一次。”

    她的目光穿过门洞,落在菡萏身上。她和茯苓不一样,入宫不久,尚未打上东宫烙印,此去艰险,没必要把她牵扯进来。

    茯苓会意:“瑾妃娘娘正得圣眷,或许可以看在往日情分上护佑一二。”

    出发的日期很快定下来,司徒钊带了开阳,苏蕙宁带了茯苓,四人骑马赴皇陵。

    这是苏蕙宁第一次离宫远行,对一切充满好奇,包括官道、驿站。司徒钊耐心讲解,遇到熟悉的地方,还会讲讲发生过的趣事。

    路过瑶姬山时,司徒钊道:“这座山我和开阳误闯过,里边的人打扮很怪异,一见面就问我们现在是安平多少年——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桃花源呢。”

    开阳补充道:“咱也不知道一百多年前的人是不是这么打扮,反而和胡人有几分相似。”

    苏蕙宁好奇,“那是什么装扮?”

    “窄袖长靴,头扎幞头,男女无异。”

    苏蕙宁在脑海中勾勒出大体形态,顿时羡慕不已,那才是跑路必备的战袍啊。

    行到三原驿,司徒钊再三嘱咐:“这地方人烟稀少,总有盗贼妄想富贵险中求,朝廷围剿多次,一旦撤兵就死灰复燃,咱们走快些。”

    三原驿往前就是皇陵,只要利益足够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苏蕙宁用力敲击马腹两侧,迫使马儿跑快些,右手控制缰绳,左手不自觉地摸向行囊,心中暗道,得把金银玉器藏得再隐秘些。

    “嘶——”

    跑在最前边的两匹马被绊倒,痛苦地躺在地上,四蹄乱蹬。开阳和茯苓从马背上重重摔下,疼得龇牙咧嘴。

    苏蕙宁来不及收回左手,只能用右手操控缰绳,奈何力度不够,马失前蹄,一下子跌卧在地,行囊也摔出去半丈远。

    耳边再度想起马的嘶鸣声,苏蕙宁抬眼看见高高扬起的马蹄,马身几乎与地面垂着,一旦落下,自己大概就是和阿牛同样下场。她大脑一片空白,连躲避都忘记了,认命似的闭上眼睛。

    “你没事吧?”

    苏蕙宁没有等来想象中的疼痛,反而被人轻轻扶起,睁开眼睛,看到一脸关切的司徒钊。两人挨得极近,几乎鼻翼相对,苏蕙宁第一次近距离看他,本不白皙的脸颊在阳光下更显康健,头发呈棕褐色,仔细看去,甚至眼睛也是棕褐色的。

    司徒钊本来在队末负责善后,眼见前方出事,立即调转缰绳向右,右腿紧紧夹住马腹,才在最后一刻令马匹调转方向,马蹄落下时堪堪躲过苏蕙宁。但也因此导致马匹失控摔倒,恰好摔到苏蕙宁身边。

    几人从泥土中爬起,各自检查身体,好在都是皮外伤。再探究引发事故的原因,从草丛中揪出一条绳线,是土匪劫道的惯用伎俩。

    “哒哒”声响起,山坳处溅起灰尘,一队人马转瞬即至,玄衣青幞、黑巾覆面,苏蕙宁粗略数过去,竟有十余人。

    为首之人朗声笑道:“荒郊野岭可不适合游玩作乐,公子莫不是找错了地方?”

    司徒钊气沉丹田,不怒自威:“来者何人?”

    其中一人哈哈笑道:“要不人家都说高门大户底气足呢,你们瞧瞧,他都成了瓮中王八了,还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呢,哈哈哈……”那人笑够了,一记马鞭招呼上来:“你他娘的装给谁看?”

    司徒钊伸手格档,顺势抓住马鞭末端,双方同时发力,鞭子登时被拉直。

    那人挑眉:“还是个练家子?今日爷开心,陪你们玩玩。”

    话音刚落,司徒钊骤然放手。那人收不住力道,仓皇中用力夹紧马腹保持平稳,马匹受力狂奔,冲撞了另外几匹马,地面顿时乱做一团。

    “快走!”司徒钊招呼道。

    苏蕙宁看到不远处的行囊,顺手去拿,不料行囊被匪徒扣住:“莫非小娘子舍不得走,想留下做压寨夫人?”

    苏蕙宁看着围过来的匪徒,在舍财还是舍命之间火速选择舍财,收回手往包围圈外跑。追兵迫近,几乎无路可逃时,一只手向自己伸过来,是司徒钊!

    苏蕙宁伸手覆住,瞄准时机踩住马镫,借力翻身上马。骏马疾驰,瞬间将匪徒甩在身后,余光看到那些人打开行囊,金瓜子、碎银子、金钗玉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眼睛生疼。金银细软没了,拿什么做跑路的盘缠?

    耳边依稀传来匪徒的笑声:“兄弟们,咱们发财了!”

    鞍鞯空间有限,苏蕙宁与司徒钊胸背相依,能够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咚咚,似乎越来越快了?

    “来皇陵带这么多珠宝做什么?”司徒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话时气息拂过耳垂,麻麻酥酥的。

    总不能说准备跑路吧?苏蕙宁按下心中慌乱,顾左右而言其他:“这匹马怎么比平时慢了很多?”

    “因为平时只用载一个人。你带金银珠宝做什么?”

    “他们不会追上来吧?”

    “这些人只要财不索命,这会儿正忙着瓜分横财呢,没工夫追我们。倒是王妃你,莫不是算到路上会有此劫,特意多带了些金银?”

    苏蕙宁眼见糊弄不过去,只得挑刺道:“谁是你王妃?”

    语气带着淡漠疏离。司徒钊身体又贴近几分,低头缓声道:“王妃可是生气了?好了,我不问了,金银都是身外之物,以后再给王妃买新的。”

    “没有生气……”苏蕙宁本想找理由搪塞过去,突然想到玉麒麟还在行囊里,急急道:“快停下!”

    “吁——怎么了?”

    “行囊里有……有玉麒麟。”

    苏蕙宁想起临行前的晚上,她把玉麒麟并衔珠如意钗、缠丝手镯放进行囊,放进又拿出、拿出又放进,反反复复多次,终于选择放进。她劝自己说,就当最后的念想的吧。可是如今,她居然把行囊弄丢了。

    司徒钊双手一滞,胳膊从苏蕙宁腰间环过,把她护在怀里,调转缰绳,夹紧马腹,温声道:“坐稳了。”

    马头调转方向,向遇匪的地方一路狂奔。骏马疾驰,很快到达目的地,却已经空无一人。路面干干净净,没有匪徒、没有行囊、没有马匹、没有线绳,只有杂乱的马蹄印提醒大家,刚刚确实经历过一场匪劫。

    “对不起。”苏蕙宁低声道歉,如同做错事的孩子。

    如果仅仅是钗环手镯也就罢了,但是还有玉麒麟,那是淑妃娘娘的遗物。

    司徒钊嘴角翕动,片刻后喑哑着安慰道:“你也不想遇到劫匪的,不怪你。”

    马蹄印向东北方蔓延,司徒钊凝神看去,正是瑶姬山的方向。再仔细听,似乎还有马的嘶鸣声。

    匪徒还没有走远!司徒钊暗骂自己冲动。

    玉麒麟固然重要,但是匪徒众多,万一他们还在现场,岂非是来送人头?万幸匪徒已经离开,不然连累他人身犯险境,倒是罪过了。

    他再次调转马头,沉声道:“是我冲动了,此地不宜久留,先去皇陵吧。”

    马蹄高扬、尘土飞溅。待到几人彻底消失不见,匪首从山坳中现身,摩挲着玉麒麟喃喃自语:“难道他是瑶姬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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