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业在一旁听着,实在听不下去,开口道:“嗐!妙清你就别问了!你师父昨天夜里用迷香将她们全迷昏了,遣人连夜把那两个送出了圣莲山!”

    妙清一贯波澜不惊的面上流露出诧异,转眼望向恒素,问:“师父……师叔所言,可是真的?”

    恒素却不答,只缓缓捻了佛珠,眼望窗外。

    恒素此状,便是默认,妙清震惊得退后一步:“师父,您怎么会……”

    “怎么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对吗?”恒素面上渐渐浮起凉薄的之意,冷冷地反问,“师父一向教你行正坐端,师父自己为何竟学人行蝇营狗勾之事?”

    一室寂静,只有妙清沉痛的喘息。

    “妙清,”恒素缓缓开口,“佛魔只在一念之间。她二人便是你心中的魔。师父不惧佛祖降罪,以我佛之魔,克你心中之魔。唯有如此,方可教你忘绝凡尘,一心向佛……”

    无论恒素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妙清知道,她二人被师父撵出了门去,凶多吉少!

    妙清心头悲悯交加——嫣儿,想她小小的年纪,却被情势所迫,东奔西走,心中该有多么凄惶!京城之大,竟没有她一个容身之处么?她被师父的迷香迷晕,再留在荒郊野外,若遇上什么不测……

    还未来得及细想,却听得庵门外又有杂沓的人声传来。恒业起身穿鞋迎了出去,却见太子的府卫又上了庵里来。

    ……

    隔日,大梁东隅的安东城内,靖王集结人马三万,出兵攻打弓裔国的新罗城。

    子夜时分,靖王沙场点兵,火把的亮光零零星星,却照见黑压压一片兵士站在底下。

    靖王身披铠甲,更显得身材威武高硕。夜里下了一地新雪,雪光映着上首站着的人,士兵们这才看清靖王的脸。

    早前靖王的种种布置,已让安东城的兵士们敬若神明,今日方见,原来这位统帅竟生得这般模样——

    靖王的眉目极是英气,五官深遂,既有西域人的深刻,又有东方人的神秘。他五官严峻凌厉,眼神缓缓扫过兵士的脸,分明是默不作声,却有莫名的摄人之气,教人屏息。

    梁其威陪在靖王左右,一身铁灰的铠甲。见大梁军队军容整肃、气势如虹,梁其威一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模样,道:“殿下,今日率军攻城,当是胜券在握。自朴济臣接到宣战书,却不敢有丝毫言语动作。这些时日,新罗城内早就民心浮动、军心涣散,朴济臣前无猛士,后无援兵,只得城门大敞,乖乖投降……”

    梁其威边走边说,从沙场东头直说到了西头,连斑白的发须都似洋洋自得。

    方才靖王从阵列的士兵里,挑出了一千精锐死士,并令其立于近前,细细检视。

    梁其威宝刀未老,主动请缨道:“殿下,明日便由我充当急先锋,率领这一千精骑,一举攻城,生擒了朴济臣!”

    梁其威的副将牛泗海皮肤黝黑,本就生得栗悍威猛,此刻也抱拳请战,道:“愿为大军打头阵!”

    靖王却从始至终,面目沉重,眉头暗蹙。

    “梁将军,”靖王沉沉出言却是不怒而威,“自古哀兵必胜,骄兵必败,梁将军上的是沙场,自当明白其中利害……”

    梁其威始知靖王不悦,收了声。

    靖王转身,看向他刚刚遴选出来的一千精骑。梁其威的副将牛泗海站在队首,踌躇满志。

    靖王对众人道:“沙场凶险,尔等一千余人,若父子俱在列中,父归;兄弟俱在列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父母……”

    底下人闻靖王此言,面面相觑。

    虽然从军入伍,生死乃是兵家常事,可靖王看向他们,目光沉沉,竟然异常凝重,仿佛看着一群死士。

    梁其威只觉得心下一恸。

    待要再说什么,大营外头等着的一个小吏却急急跑了过来,报:“殿下,京城刚刚送来一封书信!”

    靖王有令,凡是京城送来的书信,无论缓急,一律先送进营房里来。

    靖王接过信,打开看时,只见是暗十送来的密报。里头只一句话:目今京城流言四起,传姜家大小姐有了身孕,却不知谁的骨肉。

    靖王眉间微凝。

    ——杨懋已在前往京城迎截云嫣的路上,昨日方才飞书回报,还未见到云嫣踪迹。京城里如今会出这种流言?

    靖王抬眼,不经意间扫过那呈递书信的人,吓得那小吏低下头去。靖王未置一词,转身向营房那边走去,披风扫过一阵阴影。

    所谓人言可畏。大梁朝的千金小姐,名声最重,便是几句风言风语便要了命。如今京城里流言四起,一位未出阁的小姐,背了这种名声,岂不是让她一辈子生受?若是谣言,必是她的后母或是居心叵测之人在遭贱她的名声;若是实情……

    靖王忽然转身进了营房——怎么可能是实情?云嫣是否有孕,他当是再清楚不过!除非在他昏睡的这些日子,她被人胁迫……

    想到此处,靖王的心莫名抽搐,拳头渐渐紧握。他手里握着云嫣那只白玉禁步,紧紧的,心中是阵阵碎骨的疼痛……

    天色将明,寒意深重,风似冰刃。

    靖王率领人马出了安东城门,举兵开往新罗。马骁严阵以待,骑马伴在靖王身侧。梁其威则老当益壮,出列叫阵:

    “大梁□□辽东梁其威在此,新罗城的缩头乌龟朴贼,敢否来决一死战!”放旷的一阵喝叫,只等朴济臣反应。

    不料,等了将近一刻钟,朴济臣并未现身。一霎的寂静后,对面新罗城的城门,却缓缓打开了。

    四下寂寂,鸦雀无声。梁其威观其动静,面目微凝。

    半晌,梁其威策马到靖王近前,抱拳道:“殿下,朴济臣奸佞,此刻城门大开,恐怕有诈!待我领人前去一探究竟!”

    靖王却缓缓道:“梁将军身先士卒、率先垂范,是大梁之幸。然此刻天色未明,梁将军素有眼障,不如派你的副将先行,将城内情形看个分明……”

    言下之意,不必梁将军亲自前去查探。

    梁其威的副将牛泗海闻言,跃下马背,跪地声如滚雷,道:“殿下,将军!这些弓裔兵士,家中媳妇老小吃的,都是我大梁散的粮!朴济臣不敢领兵出战,明显是士气不足!待我率一千精兵打头阵,今日快刀斩乱麻,先擒了朴贼,收了新罗!”

    靖王点点头。牛泗海得令,跃上马背而去,清点精丁,很快便领人绝尘而去,只闻得如雷鸣的马蹄声和滚滚烟尘。

    牛泗海率领一千精骑疾奔,到得新罗城门近前,放缓马蹄,四下张望,只见两排小卒子迎门而立,站在城门边上,面带笑意。牛泗海心下生惕,正往门里细瞧,不料四下却突然走出一群弓裔老百姓,见到大梁军队便敲锣打鼓,一片喧腾,纷纷夹道欢迎,迎接大梁军队的到来。

    牛泗海扬声问:“朴济臣何在?”

    那领头的百姓抱拳拜道:“大梁的将军!朴贼为李家走狗,欺压新罗百姓多年,如今已被我等绑了,专等将军来了发落!”

    牛泗海闻言,提着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眉间舒展,竟大笑了三声。末了,他意气风发,朝后头一千精丁发号司令道:“入城!”

    牛泗海领着人马进城,又遣人回去向靖王细细禀明新罗城的情状。

    一千精骑随着往城门里走,将将悉数进了城,走出不过十丈远,却不料城门轰然关上了。

    靖王远远地看清这头动静,心下一凛,深知牛泗海已中了朴济臣的圈套。靖王眉头微蹙,下令大军按兵不动,只命人驱投石车前进几丈,准备投掷石弹。

    却不料,先前还一片阒寂的新罗城楼上,霎时间箭雨袭来,四面八方、遮天蔽日。先头那几辆投石车已进射程,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已被射成刺猬。

    靖王似有预知,神色未变,正思索间,忽闻后头的马骁大叫“不好”。靖王回头一看,只见从身后不远处的粥棚里射出一支冷箭,猝不及防,直朝靖王飞来。

    马骁见状,已纵身一跃,扑向了靖王。随后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壮硕的身躯轰然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又有一支冷箭接踵而至,幸而靖王是左手持剑,才堪堪将那一箭挡了开去。几名副将见状簇拥而上,护着靖王退至城下。

    待靖王退回城内,才发现马骁受了伤。众人将他抬至帐内,他“哎哟哟”一迭声地□□。

    靖王俯身亲自替他查看伤口,这一看不要紧,却发现马骁后背中了一箭,直透心口。

    军医已经赶来,一摸马骁的手,皆是冰凉凉一片。军医开口唤人,却听不见回应。

    此刻马骁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流淌在地,一片红晕在眼前弥漫开来,血色一片,越融越大,渐渐掩盖了眼前一切,只剩一片漆黑,马骁直觉困意袭来,渐渐地就要闭上眼睛。

    “马骁!”靖王喝道,“你这蠢才,不许睡,睁开眼睛!”

    马骁的战衣上已血迹如漆,他此刻竟莫名听见了靖王的喝斥,本能地挣着要起身,却是浑身饧软,再也没有力气,口中道:“求殿下,殿下恕罪,属下怕是,怕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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