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天光大亮,靖王便带上了安东城的太守陆休,由马骁和贺天灵跟着,又有几个士兵骑马牵着猎犬,携着笼子、铁线、绳索等物什,一行人往安东城郊的孤隼峰上去了。

    靖王今日骑着他的骠逸马,右臂上立着他的苍鹰,身上披着一袭黑貂大氅。马骁跟在后头偷瞄,看靖王林间纵马的帅气身姿,心中啧啧赞叹。

    ——他家殿下真是天人之姿啊,能将这大氅披得如此英挺如山、潇洒俊逸。这种貂裘,一般人穿着是撑不起来的,一不留神就穿成蓑衣,把人显得像个矬子。譬如,今日那陆休也穿着锦帽貂裘,可他跟在殿下后头,却跟个鸡崽儿似的。

    孤隼峰的山林中雉鸡、野兔无数,被马蹄声惊起,在奔跑中踩着密林里冬季落下的枯叶,簌簌作响。

    马骁的二龙棍使得好,贺天灵的弓也越发准了,今日箭无虚发。陆休本是文职,今日也是兴致大好,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几人已斩获了狍子二只,狐狸二只,刺獾一只,还有雪兔、野鸡无数。

    而靖王却没有频频挽弓,一路虽率众纵马朝前,神思却不知归于何处。一行人不紧不慢,边走边打着猎物,倒也悠闲怡然。

    忽然,跑在前头的几只猎犬狂吠起来,朝前奔去。众人惊奇,策马追随。

    靖王一扬手臂,将苍鹰放了出去。那大鸟双目锐利,飞至犬吠处不住盘旋,众人上前探看,原来在杂草丛中,竟发现了一只梅花鹿。

    鹿是有灵性的。面对四下突如其来的响动,这只梅花鹿却并不逃走,只警惕地四下看着,同这番扰攘对峙着。众人觉得奇怪,它长腿善奔,为何不赶紧逃命去?

    陆休见状,心头一喜,举弓欲射,却被靖王按住了。

    靖王打眼看去,只见那鹿儿身姿优美,身上花斑鲜活,长着一双点漆似的灵动黑眸——他眼前竟倏然浮现出他日思夜想的,那一双鹿儿般的眼睛。

    靖王命人收了狗,又唤回鹰,策马放轻蹄音,独自慢慢靠近。

    那只小鹿见人马渐近,这才心生凄惶,转身逃进了密林里。只跑得不快,仿佛一步一思量,一步三回头。

    靖王轻提马绳,渐渐跟进了密林里。林间树木茂密,若不是靖王骑术好,早卡在繁枝枯藤之间。见那鹿儿渐渐向密林深处走去,靖王却突然纵身一跃,滚在地上,抱住了那头鹿。

    这真是一只特别漂亮的鹿。靖王伸手一摸——它果然是一头母鹿。不仅是母鹿,还怀了小鹿。

    春猎不打母兽。靖王本想将它放归,可当他怀抱着这只鹿时,它竟不动也不挣扎,只静静的,眼角却似有泪淌下来……

    靖王忽然心生怜惜,拿手轻轻抚着它的头,想起了远隔千里的云嫣。

    如今,京城里流言四起,传说云嫣怀了身孕。靖王业已查明,消息是太子府散播出来的——定是赵琛刻意为之。赵琛在侯府偶遇嫣儿,强娶不成,想教嫣儿身败名裂。

    退一万步说,若传闻是真的,嫣儿也必是被太子逼迫,他不会怪她,更不会介怀。

    无论真相如何,靖王只想知道,云嫣的真实心意。然而眼下,她究竟去了哪里?

    睹物思人,靖王的心也忽地软了下来。靖王命人将这头小母鹿带回营地,好生生喂养了起来。

    ……

    打从妙初被送出北狄后,阿勒扎罕城内竟也风平浪静。北狄王无暇过问她们几个,因他正在筹谋大王子莫日根的婚事。

    北狄王叫来他的近臣隆纳木商量:“春日已至,你的女儿和莫日根的婚期也快到了。你回去问问你的阏氏,择一个吉日,让两个孩子互换信物。最好在夏天来临之前,让两个孩子完婚。”

    隆纳木一径点头,笑得皱纹深刻,一边连连应是,口中大呼:“谢王上垂爱!大王子殿下年轻有为、智勇双全,必是北狄未来栋梁!感谢腾格里庇佑和眷顾小女,让她有幸嫁给大王子殿下……”

    腾格里便是草原之神,更是天下的主宰。北狄的子民,都信奉他,都在他的保护和庇佑之下。

    北狄王接受了隆纳木的奉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北狄不似大梁,当今的王上是不立诸君的。北狄王退位后,取贤能的儿子继承大统,不必非得是嫡长。而且,如今北狄乃是一夫一妻之制,没有嫡庶之分。所以严格说来,北狄王巴塔赤的几个儿子都有希望当王,端看谁更加才德兼俱。

    那天隆纳木回府,找来了女儿马澜勒,嘱咐道:“王上将你许配给莫日根,差人送来了□□酒和羊五叉。我跟你额玛商量好了,定情礼就定在祭风那日,你自己准备好信物……夏的中月,马日那天,便送你住到格愣台腾,和莫日根完婚……”

    马澜勒忍不住打断她父亲,道:“父亲,我不愿意嫁给莫日根!也不会有什么信物好给他的!”

    隆纳木一直知她心意,好言相劝道:“女儿啊,莫人根为人正直敦厚,也对你倾慕已久。最重要的,是能听信和倚重于我。我将助他击败赤那,继承王位,到时候,你就是合吉,是这草原上、普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马澜勒一听父亲要帮莫日根对付赤那,决然道:“我是不会嫁给莫日根的!我哪怕是死了,烂了尸身,化成脓水,烧成了灰,心也是赤那的!”

    隆纳木见她执迷不悟,气道:“赤那那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你将心给了他,他可有心给你?不,你不能一意孤行,你要听我的,快去准备信物,准备交给莫日根的信物……”

    “你休想拿我跟莫日根来做交易!”马澜勒开始口不择言,“如果你们强逼我,我就跟赤那私奔!”

    “私奔?”隆纳木狞笑道,“哼,你当赤那会心甘情愿带着你私奔么?他每天去阿勒扎罕郊外的帐篷里会佳人,那才是他想要的女人!他难道会跟你私奔?”

    话音未落,马澜勒已被兜头浇了盆凉水,怔愣在了原地。

    是啊——她凭什么会以为,赤那会带着她远走高飞?这么多年了,赤那何曾拿正眼看过她?

    霎时间,马澜勒的一张脸胀得通红,她恼羞成怒,一扭头儿跑了出去。

    ……

    这一阵子,北狄的二王子赤那,常常坐在诺格图营地的一处鄂博上,望着远处的天际出神。

    牧仁劝道:“殿下,虽已春月,但石块上寒气砭人,还是回帐内休息吧……”

    赤那却仍旧坐着,一动不动,赤金的代面掩盖了他所有表情,惟余一双眼,隐隐含着执拗与怅惘,静静地凝视着天边。

    牧仁叹了口气。

    打从大梁那位小姐来了以后,二殿下便似被抽走了魂,又像是被人种了蛊,日日晨起惊醒,第一件事便是叫进几个斥侯来,盘问大梁那头的消息。

    但凡有事关大梁太子的,二殿下定会穷根究底,刨出根儿来。是以,二殿下送往大梁的探子越来越多,也不知他究竟紧张什么?若为那个大梁小姐,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折——他熟悉的那个心无挂碍、直截狠戾的二殿下哪里去了?

    只有赤那自己,清楚他的患得患失——她终究是异国女子,便是将她日日关在帐篷里,时时拘在身边,他仍旧觉得不踏实。自从他的大哥将妙初那僧尼放回大梁之日,赤那心中便一日不得安宁。料着终有一日,大梁会派人前来要人。

    他想将她藏起来,藏到别人不知道的地方,除了他,别人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明知心上留了她,喜欢了她,以后的人生路上会满是荆棘,可他忍不住,更义无反顾。

    他终究,是爱上了她。

    ……

    这日晨起,静训服侍云嫣梳妆,忽听见外头有牲口打了响鼻。听这声气,仿佛是骆驼的动静。

    云嫣掀开窗帘往外看去,却只见赤那自驼背上跃下,将驼绳扔给了站在地上的牧仁。

    赤那径自走过来,打开毡门,就见云嫣正坐在铜镜前面,一头如云的乌发,一张莹白的小脸,唇色如桃花初绽,露出春日般的粉意。尤其是那对眼睛,如清泉中流光的玉丸,绝美的容颜似凝固了时光,看得赤那心神一动。

    见来人是赤那,云嫣的眸光显是淡了下来,也不理他,只吩咐静训继续为她编头发。

    赤那走了过来,在云嫣身前站定,道:“等你收拾好了,我带你出去转转。”

    那语气,不容回绝。

    云嫣仰脸看他,忽地明白过来——那骆驼莫不是他为她找来的?前几日她不是提过,要去骑骆驼?云嫣心中只纠结了一小会儿,便开口反问道:“是骑骆驼去么?”

    赤那点点头。

    云嫣也不矫情,转头吩咐静训道:“你替我把发辫编得紧些,一会儿要骑骆驼,没得颠散了……”

    她语调平静,其实内心已然雀跃,有些按捺不住的样子。

    赤那闻言,面具下的脸上,竟露出了些许笑意。他的笑靥,埋藏了将近二十年,终于再次浮现。

    只不过,那笑容藏在他的代面底下,无人瞧得见罢了。

    赤那见云嫣正梳妆,便移步往帐外等候。他静静立于帐外,身姿魁伟挺拔。牧仁从未见过他家殿下如此耐心地等一个人,眼神如此轻快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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