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莫日根来到阿勒扎罕郊外巡营,却听说云嫣不见了。

    “什么?”莫日根大吃一惊,“他把大梁小姐带出去便没回来,现在竟不知人去了何处?”

    “殿下请稍安勿躁。”达愣笑着回道,“依属下看,二王子殿下不过是将大梁的小姐藏了起来,想据为己有……”

    莫日根瞠目——什么叫“不过是”?赤那私藏人犯,还欲独享战利品,那人犯可是他绑回来的!若他上父王那里告上一状,有赤那好受的!

    却听达愣道:“殿下,依我看,殿下竟替二王子殿下隐瞒此事为好……”

    莫日转脸看他,一双眼睛似要喷火。

    见莫日根面色不悦,达愣赶紧又禀道:“殿下且想想,此事是否适宜声张?前一阵子,王上欲与回纥联姻,让二王子殿下迎娶回纥公主为妻。如今,二王子殿下要了这个大梁女子,岂能再娶回纥公主?他因为这个女子,逆了王上的心思,又失了回纥的助力……”

    莫日根一径听着,已是渐渐明白过来——父王一向偏心,要赤那与回纥国结亲,而自己,不过是配了个大臣的女儿。

    两方势力相较之下,自己还有什么胜算?父王百年之后,恐怕自己早成了赤那刀下的鬼——莫日根耷拉着的脸色慢慢回缓,冷笑道:“我听说前一阵子,父王还命他好生看牢这几个大梁人。这差使,他办得是一件不如一件……”

    达愣也赔笑道:“殿下说的是,如今他不仅失职,而且监守自盗。殿下没有立刻揭穿他,也不过是顾忌手足情面……”

    莫日根转眼已经想好了,喝令达愣道:“这事不许声张!因为念着兄弟之情,我才会替他隐瞒!只要父王不问,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乐得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于是,云嫣被软禁在了阿勒扎罕北郊的宅子里,除了赤那以外,人神不知。

    唯有赤那,日日往这边来看云嫣。

    这日,赤那来时,云嫣正在梢间里看书,由静训侍候着吃一碗杏仁酪。

    塔娜喜孜孜地进来,禀道:“大小姐,二王子殿下来了!”

    云嫣“嗯”了一声,面上却无波无澜的,吩咐道:“今日风大,把梢间的门关上罢。不要教本小姐着了凉才好。”

    塔娜原本笑得跟花一样,闻言直接傻了眼,立在地下不知如何是好。

    静训在一旁抿嘴轻笑。心道,天下男子莫不是都喜欢小姐这一款的?牧仁说她家小姐有魔力,当是真的。自家小姐,到哪儿都招人儿,惹人心肝儿。看北狄二王子的模样,定是看上了小姐。

    可是,赤那如何与她家殿下相比?殿下英俊威猛,足智勇武,又是洁身自好之人。最最重要的,殿下与小姐心意相契,而赤那,不过是个局外人罢了。

    见塔娜立着不动,静训径自走过去,将梢间的门关上了,还拴上了门闩。塔娜也不敢再言语,只得垂首侍立一旁。

    四下里清静下来,云嫣便安心看她的书。书案上的锡瓶里,插着带露的野花,是晨起塔娜吩咐人替她采来的。

    今日她看的是一本《瀛洲志》。前两日她读《蒹葭》,一径读,一径发现,那字字句句里都是她和靖王。

    看那样的诗句,痛在心上。

    她不忍再看了,脑中却止不住想念着那个人。日日夜夜,眉间心上,全是他的影子,全是他的言语,任凭什么也再没心思。辟如现下,她虽读着《瀛洲志》,每个字都认得,却似走马灯在眼前过了一遭,全然不知说的是什么。

    就这么,云嫣心不在焉地看着书,吃完了整整一碗杏仁酪,又吃了几块莲花酥,不知不觉已至晌午时分。

    云嫣将书页合上,想起身去院儿外走走,抬眼却见梢间的门紧闭着。忽想起刚才赤那来过,便叫静训先去开门。

    静训会意,移步至门边,将门打开了一条细缝儿。她刚想朝外头偷瞄,却赫然见到一身牛角纹样的锦袍,待视线上移,却瞧正是赤那立在门外头!

    静训大吃一惊——她以为赤那早走了,却不防他竟在门外站了将近两个时辰!

    只见他一身茶色锦袍,一丝不茍地立着,身形高硕挺拔,戴着面具的脸上不露喜怒。静训是个下人,也不好一下子甩上门,只能就这么放着。

    赤那闻声,转过脸来,学着大梁人的口气,问:“小姐无恙?”

    云嫣坐在屋里,早听见了门口的动静,道:“我本是北狄囚禁的人犯,不劳二王子过问。”

    遂命静训又重新将门关上。

    赤那却是从门缝里看到了她——雪白如瓷的小脸,小巧软糯的嘴唇,还有一对忽闪灵动、警觉如鹿儿般的大眼睛——和她在他梦中时一模一样。

    赤那面具下的俊颜现了一丝轻笑,这才移步往外,撤身走了。

    自从云嫣被掳到这里,赤那每日必来一趟,或是带来些新奇的玩意儿吃食,或是白逗留一阵。云嫣照旧是不理他,他却并不多言,必要看上云嫣一眼才走。

    今日,东北风起,趁赤那没来,云嫣便在院子里散荡散荡,竟亲手在院里放起了风筝。

    待静训举着风筝一阵飞跑,云嫣拨起籰子来,那美人倚窗的风筝便被风轻轻托起,在空中吹着呼哨,渐渐被送上了云端。

    等风筝飞到半空,东风起得愈发急了,渐渐把风筝向西南方向吹去,已飞至阿勒扎罕城的上空。城中心的阿腾内拉山丘,便是北狄王宫所在的地方。

    见云嫣吃力,塔娜上前道:“小姐,让奴婢来捉着籰子吧!”

    云嫣却是不肯,道:“你懂什么?这是放晦气的,须得我自己亲手放才成。”遂命静训取来绢帕,拿绢子隔着手儿放。

    说话的功夫,风力愈发紧了,云嫣见势已成,便将手中的籰子一松。

    静训一凛,呼道:“小姐,小心手!”她本来备着一把剪子,只等云嫣吩咐时拿出来铰断了线,好放风筝往天上飞。却不料小姐就这么一撂籰子,只怕是要打着了手或是被线割伤的。

    因风将那线绷得紧,只听霍啷啷一阵响动,不肖一会儿线尽,风筝便悠悠晃晃向远处飞去。起先如一张叶子,再过一会儿便似一个墨点儿,很快又消失不见。

    静训赶紧上前翻看云嫣的小手,除了方才隔着方帕被线勒出的浅浅细细的红痕,其余毫发无损,好歹放下心来。

    云嫣却痴痴地望了那风筝半晌。直至风筝消失不见,她仍旧凝望着那空空的苍穹,不肯回身。

    静训正要开口劝云嫣进屋,以免风吹了头,却猝然发现她泪水如线,茫然不觉地在那玉色的小脸上静静淌着。

    她想靖王,想见他,想到心痛难忍。原来对他的思念已如同灭顶,不能自抑,她一遍遍尝到了,思念噬啮人心的滋味……

    瓦灰的天际,空无一物,如同她的执念。她隔着泪眼怔怔地望着,眼中满是哀伤——如今与他已是关山万重,望断青山不得见,只不知,他与自己,是否看着同一片天空……

    ……

    过了晌午,阿勒扎罕城守城的达林太来了隆纳木的府邸求见。

    门口的男仆名叫白音,听说达林太有要事禀报,便领着人赶着往府里通传。

    碰巧此刻,隆纳木的独生女儿马澜勒正在院里,拿着刷子给自己的枣红马梳毛,听见白音似与人说起大梁的事,便叫:

    “站住!”马澜勒朝达林太喝道,“你手里拿是的什么东西?快拿来我看看!”

    达林太见是隆纳木的独女千金,忙恭敬上前,道:“今天有人在城里捡到一只大梁的风筝,我怀疑是探子所为,所以赶来禀报臣相。”

    马澜勒疑惑,不屑的瞭了他一眼。

    转头再看他手里拿着的风筝——美人倚窗。心想这风筝不过是北狄集市售卖的最普通的样式……不同的是,上面用大梁文字写着“北郊别院”。

    女子的直觉最是通灵,见这蝇头小楷,马澜勒竟莫名想起了那位大梁来的小姐——听说这两天她从营地里走失了。

    马澜勒问达林太:“这是在哪儿捡到的?”

    达林太回道:“就在市集东边的草场上。”

    马澜勒立刻吩咐:“你把捡风筝的人找来,带我去那个看看地方!”

    达林太觉得奇怪,却也不敢多问,依旧是领命去了。马澜勒吩咐白音:“这不是什么大事,先不要惊动父亲!等我回来再说。”

    不多一会儿,达林太带了捡风筝的人来,领着马澜勒一同去了东边的草场。等到了那里,果然见到草芽上支愣着一截断了的白线,延延绵绵一直拖了几里地,一路往北而去。

    马澜勒吩咐白音备马,白音虽不知马澜勒要做什么,但也只好依言行事。

    随后一主一仆骑上马,循着那线的方向,向北寻去。

    从草场往北,一边循着细线,一边辨着方向。线尽处,竟是一片密林。

    白音心下着急了,拦住马澜勒,道:“小姐!依我看,只怕这风筝是个圈套,是对老爷不满的人,妄想加害小姐!还请小姐回去禀明了老爷,再来追究风筝的事!”

    马澜勒却认准了此处有她想找的人,根本不理会白音的劝告,提着马绳进了那密林,一路绕过大小枝丫,两只眼睛四处探寻。

    越往里走,越是阴森,白音见状不好,拼命劝道:“小姐,这丛林里怕有野兽出没,不如先回去,待找几个士兵一同前来……”

    马澜勒却不言语,对白音的话充耳不闻。

    忽然,前头隐有悉悉索索的响动,似乎有猛兽的粗喘声传来。二人的周遭却静得出奇,让人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已经盯上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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